天色漸漸暗了。
後廚逐漸飄來了肉香。
「真是奇妙。」
林覺聽完了這個故事,卻還有另外要問的。
正好菜還沒有端上來,看著此時客棧中也沒有別的客人,便又問道:
「聽說此地的神仙奇事還不少,除了這個以外,還有個什麼瑤華娘娘的洞府,不知可有此事?」
小師妹手肘著桌面,撐著下巴。
狐狸也扭頭把夥計盯著。
「當然有這事了!道長莫看我們這地方偏僻,是個小地方,可這類事情還不少!那瑤華洞窟里住的就是正兒八經的神仙!」
「怎麼說呢?」
「近二十年來,外地不知有多少達官貴人、文人、還有看稀奇的、不信邪的人,慕名來到咱們這裡,去拜訪瑤華洞窟,無一不是驚嘆而歸,想必道長也是從這些人的口中聽說的吧?」
「差不多。」
「道長若是想去查探,可不能心懷不敬,那是真神仙。」夥計眉飛色舞,「若是道長有什麼疑惑,想問的事,也可去詢問。」
「如何問呢?」
「小的聽人說啊,只需準備一些香燭和祭品,還有紙筆,於正午或者午夜時分到那洞窟前。不過大家都是正午時分去。香燭點上,祭品擺好,在白紙上寫下自己要問的東西,無論是天下秘辛,隱晦之事,還是未來之事,心中之事,只要心誠,便有風將紙吹進洞裡,自然有所解答。
「小的也聽說過一些貴人,還未走到那裡,瑤華娘娘就知道他來了,還未寫字,瑤華娘娘就知道他要問什麼了。
「反正去了又得到瑤華娘娘回應的人都說,她答的問題十分準確。」
夥計說的話和當初路邊茶攤遇見的那文人說的略有差異,不過總體是一樣的。
林覺低頭看向自家狐狸。
狐狸便也歪頭,和他對視,眼中是清澈的疑惑,不知他看自己做什麼。
林覺不禁思索了下。
這洞窟內的這位,看著倒有些像是一個沒有戰身的戰仙。
當然,沒有戰身就不能叫戰仙,準確說來是個擁有戰仙本領的精怪。
不過也可能真是瑤華娘娘。
沒去之前,說不準的。
正好去問問三師兄。
根據他對戰仙的了解,這類發生在身邊不遠的事,戰仙應該最清楚了,占卜推算也最準確。
「那地方如何去呢?」
「從北城門口出城,一路往北走,開始是一條官道,後面要走小路。雖然是小路,但有很多人走,據說路邊都掛了紅布,也好找。」
「多謝足下。」
「謝什麼謝,能與道長交談,也是小人的福分,別的達官貴人和道長講話,
還要出錢呢。」
「哈哈—」
林覺剛想說自己不是算命的,和自己說話不用出錢,不過又想到這年頭的達官貴人確實喜歡與僧道交談,一來偷得浮生一點閒,二來官場之人十有八九心中總憋著一些事情,無人可說,或是又有一些話想找人商量、讓人解惑,也沒有信得過的人,便多找僧道這等方外之人,
交談之後,總是要給點銀錢,聊表心意,也是資助僧道的生活。
僧道一般是不會拒絕的。
於是林覺也只笑笑,沒有反駁。
夥計閒得無聊,又與他們說起他在這裡聽說的別人去尋那位「瑤華娘娘」的事情。
比如有個城中富人,老來得子,幼子卻生了一場大病,焦急之下本想去問如何求醫,卻被「瑤華娘娘」告知幼子不是他的,而是管家的,管家家裡不少人都有這個病,知道怎麼治療。
如今這事仍是城中笑談。
比如秦州有位官人,頹喪蹉跎,偶然來到這裡,得「瑤華娘娘」指點,尋得明路,如今已然在京城身居高位。
比如城中有一樁奇案.····
很多事情放在別處,都是一樁能傳得很廣的奇事,說不定會流傳個幾十上百年。有人記成書的話,也許千秋也不磨滅。
林覺傾聽而思索,許久才說:
「實不相瞞,在下此前也曾聽過這位『瑤華娘娘』,她在徽州傳聞中是位很了不得的神仙,幾乎堪比五大帝君,那洞中的真是瑤華娘娘嗎?」
「都是大家喊的——」
夥計說到這裡,後廚已傳來喊聲,他立馬笑一聲,便往後廚走了。
兩道菜先後上來。
都不是小菜。
蒸盆子裡面的肉類很雜,量也不少,豬肘、豬肉、雞肉、蛋皮什麼都有,加了木耳香蕈之類的菜,裝了滿滿一大盆,又由大火蒸製而成,湯底都濃得有些發白了,一股肉香撲面而來。
葫蘆雞則是一整隻雞,先煮再蒸後油炸,表皮焦黃酥脆,裡面鮮軟多汁。
還有一大桶用木桶裝來的飯,熱氣升騰。
隨便一道菜也是尋常人家難得吃得上的,尋常兩個人也是吃不完的。
好在二人其實有四張嘴。
林覺從書笈中取出兩個碗來,遞了一個給師妹,兩人各自放到身旁的板凳上,好給狐狸和彩狸添菜。
隨即他給自家狐狸盛了半碗蒸盆子,多挑肉,又摸摸它的頭,叮囑它小心燙小師妹則是抓著葫蘆雞的腿,也不怕燙,用力一扯,因為表皮實在酥脆,竟扯出嘴啦的一聲,顯出裡頭雪白的肉和汁水,她怕汁水滴了浪費,連忙快些將之放到彩狸的碗裡,也學著師兄,叮囑它小心燙。
旁邊夥計看得樂呵。
兩人這才拿起筷子,大快朵頤。
雖說如今身上的錢財不多了,不過也不差這一頓,問了人傢伙計那麼多話,
買兩道好菜也是應該的。
錢都花了,就該盡情吃得舒坦才是。
此後的事此後再想辦法。
油汪汪的菜帶著湯水,和進鬆散粒粒分明的飯里,用筷子輕輕一刨就能下去一大口,兩人都悶頭吃著,沒人出聲。
吃著吃著,有人趁夜走進客棧。
小師妹還是敏覺的,抬頭瞄了一眼,見是一個腰佩長刀的江湖武人,身著黑衣,留著淺淺鬍鬚,面容略顯滄桑。
許是同樣練武且在劍術上費了更多心力的原因,她看見這人,便忽的有種感覺一一這人本領很高,十分危險。
也許便是師兄們說過的那種,三步之內能在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取下修道高人頭顱的那種。
這並非是什麼預判一樣的直覺,而是見他走路邁出的步子,甩動的手,眼神里的堅毅從容,甚至衣擺帶起的風、刀鞘上的煞氣與磕碰痕跡,等等東西一時間在腦子裡組合起來,憑著經驗,於更模糊的情境下,先於理智的分析一步,做出了判斷。
人常如此。
只是這武人她不認識,這裡也是城中,那武人並未靠近他們,她便也沒去摸劍,而是繼續乾飯。
不過林覺還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
回頭一看,也看見這江湖武人。
可他卻是皺起了眉。
隨即眼中閃過一抹驚訝之色。
「師兄!怎麼了?」
小師妹問這話時,手已摸到了劍。
狐狸和彩狸也都從飯碗裡抬起了頭,轉頭直直的看向那名武人。
武人則在大堂另一邊坐下了。
顯然他也察覺到了這邊坐的兩名道人以及他們的目光,轉頭掃了一眼這邊,
在白狐與小師妹手中長劍上稍作停留,便將目光收回了。
「當!」
佩刀放在桌上。
「夥計!來個水盆羊肉!順便問一嘴,傳說你們這有個瑤華娘娘,她的洞府怎麼走?」
「好嘞!水盆羊肉!」夥計先朝裡頭喊了一句,又笑著道,「這位客官也來問瑤華娘娘啊..—」
不待他說完,林覺已站了起來。
小師妹跟著站了起來。
狐狸同時離開了飯盆。
「不要緊張,我認識他。」林覺先安撫他們,隨即往前走了兩步,見那江湖武人也朝自己看來,便行禮對他說,「敢問足下可是姓羅諱僧?」
「嗯?道長貴姓?」
「免貴姓林。」
「林?」
武人依然疑惑的盯著他,只覺是初見,反倒目光不斷往他身後的小師妹和腳下的狐狸瞄去。
「足下忘記我了。」林覺笑了,「我叫林覺,五年之前,丹熏城外,有群怪猴,我們在那時相遇。」
「嗯?」
江湖武人眼神一凝,仔細打量他幾眼,這才想起:「你是當初那書生?」
「足下想起了。」
「你—...
江湖武人又上下打量他一眼:「你還真找了個地方修道啊!」
「正是。」
林覺也在打量著他。
卻是不禁疑惑而噓。
當年丹薰城外初相遇,見到的乃是一個青年男子,看著大概二十多歲的樣子,意氣風發,一身武藝和氣魄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於後來每看到一個武人或者自身武藝每精進一分,就忍不住想起當初的他,並和當初的他相比。
也算念了好幾年了。
沒想到如今又遇見了。
天下如此之大,真是不容易。
又沒想到如今相遇,當時那位青年武人已讓他差點認不出來了。
五年時間過去,若他當時二十多歲,如今應該在三十左右。只是這年頭山下的人本就顯老,又愛蓄鬚,這位男子看著已經有三十多歲了。
加上滿眼滄桑,便更顯老成了。
林覺記得當初分別之時,自已說要去尋仙問道,他說要去從軍,憑藉一身武藝在天下闖出一番名堂,在生死之間,為他羅家再度博得一名,至今也還記得當時的瀟灑與氣魄。
可他後來這是經歷了些什麼?
稍稍一想,也覺得正常。
五年可不短。
不說他人,自己也不再是曾經那個空有膽氣的少年書生了啊。
也許也會讓他驚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