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生活真是短暫,人生也才百年,不能成真得道的話,就算我們修陰陽靈法,大概也就活個一百多歲吧?
「百年之間,不知還能再見幾次?
「別的話並不多說,數年相處已說盡了,只先謝過師兄的教誨照顧。
「知曉師兄沒有爭鬥之心,也無傷人之意,只是師兄雖主修醫術,有濟世救民之心,然而天下百姓多有愚鈍之人,不都能認得師兄本領。師弟正好得了一門有趣的法術,並不傷人,和呼風一樣,抬手投足之間便可顯示道行,使人知曉,師兄乃是真道,而非江湖術士。
「名曰勸君皺眉。
「又有一門傳音術,師兄修習過後,若要避著誰詢問與告知病情,便方便了許多。
「還有一門化石法,若遇危急,也可保命。
「都附在下面了。
「多多保重。」
城外一棵樹下,道人挎著醫箱,身旁倚著一根木杖,認真讀信。
下面三本書冊,字跡密集。
「唉……」
五師兄將之放入醫箱底部。
隨即杵著木杖站起,舉目一看,四方皆是大路小路,這天下之廣,民生之艱,便用這雙腳去度量了。
……
驢馬鈴鐺響個不停。
小師妹將原先自己買的鈴鐺掛在了三師兄那匹馬兒脖子上,迷魂鈴鐺則掛在了紙驢脖子上,這個黃銅鈴鐺雖然看著古老,可搖晃起來聲音還要比原先那個更輕靈悅耳一些。
此時她又撿了一根分叉的樹枝,將一頭杵在地上,當車推著走。
林覺走在她的旁邊。
旁邊馬兒拉著板車,上面除了幾人的行李,還裝了不少鹹肉醃魚、雞蛋鴨蛋、雞鴨和水果,都是出城時翠微百姓贈的,當時場景,當真熱鬧,怕是這輩子也很難忘得了了。
靠著這些,這幾日路上也不必買飯了。
不光不必買飯,甚至不敢買飯,皆因須得快速將這些東西解決掉,否則這天氣放不久。
這天氣倒也有好處。
便是晚上不冷。
只要不遇到下雨,根本無需找地方借宿,隨便哪裡躺著就能睡。
因而幾人若是恰好遇到村店客棧,便去花錢睡床,若是遇不到,便露宿路旁荒野,只消找個稍高的地方點燃燈盞,連守夜都不用了。
這燈盞還真好用。
只要點燃之時在燈光映照範圍,它便仿佛能記住你,燈光映照範圍之內,視地形與天氣而定,大概幾丈到十來丈的距離,但凡有陌生人進入,它便都會爆燃以作提醒。
妖鬼也是一樣。
雖說在翠微待了幾個月,但收穫也是極大的。
這個燈盞只是意外之喜,除它以外,翠微城中富人也患有瘟疫,被治好後,誠心贈銀不在少數,食銀鬼完全沒有挨過餓。
靈元丹得了十來枚,道人的功德也攢了幾兩。
古書上還多了一頁定身術。
可以說收穫豐盛了。
一路前行。
見到河池就去洗漱,困意來了就尋樹蔭歇息。風景好時賞風景,風雨來時避風雨。犯起懶了貪睡半日,心情舒暢多行二十里,星夜亦可趕路。
走走停停閒聊談笑,長路也短。
「今年是哪一年了?」
「慶瑞三年。」
「說這天下還有十幾年……」
「管它的呢,換了新朝不見得比此時更差,也不見得比此時更好,說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興百姓苦,亡,百姓也苦……」
三師兄一邊走一邊說:「道爺只管飲酒快意江湖,好好過這一百多年。」
「若我們師兄弟幾個都能成真得道,不是更好些嗎?」
「得道成仙誰不想?可哪有那麼容易?得不了還不如快些認清的好。」三師兄如是說道,「更何況成真得道之後,雖說壽元漫長,可卻有劫,事實上也不見得能撐幾劫,又還得為了渡劫苦惱,煩,煩煩煩……」
「有理。」
「前方有個茶攤,看著挺大,你說有沒有酒賣?」
「有賣酒會掛酒招的,不過也該過去問問路,買些茶水了。」
林覺當先往那方走去。
這個茶攤果然不小,設了十幾張桌椅。因為位置好像在通往三縣的官道三岔路口,距離也剛好是中間點,許多人都選擇在這裡停留歇息。
既有商旅行人,也有官差俠客。
看見五個道人走來,還帶了一隻狐狸一隻貓,幾隻雞鴨,都不由看他們幾眼。
「店家,有酒賣嗎?」
「小店賣茶不賣酒倒也賣些吃食。」
「那就來六碗茶再買十斤草料,要加了豆子的好料。」
林覺抬頭看了一眼,只見黃沙古路,太陽熾熱,路邊設有茶棚,可以遮陽,果真是個停下來休息的好地方,便做了決定,順便問道:
「去明霞縣是走哪條路?」
「出門往左手邊走左邊這條。」
「多謝。」
五個道人便坐了下來。
狐狸也坐在林覺的腳邊。
面前人來人往,四周聲音嘈雜,旁邊傳來煮茶聲,風沙一起,吹來的滿是江湖氣。
林覺看著夥計煮茶。
這年頭的茶裡面什麼都加,梅子橘皮薄荷鹽糖這些就算了,有的還會加入蔥薑桂皮丁香甚至胡椒,這種路邊小店沒有那麼講究,不過也放鹽,這是來往商旅行人不可或缺的東西,另外就是有什麼放什麼。
夏天多是涼的,冬天多是熱的。
雖然聽著不怎麼樣,然而旅途之間,光是一碗乾淨的水就已經很難得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江湖人一樣,體魄強健,也不是所有人都像道人一樣,有道行傍身,山泉還好,河溪里的水容易喝壞肚子。
加上若是冬天,還能坐在爐邊烤火,加上一個蒸餅烤餅,配上這麼一碗加了蔥姜鹽的熱茶下肚,既能補充體力,也算是旅途中難得的享受了。
沒有多久,六碗茶就上來了。
看著茶湯是紅的,其實這時候還沒有紅茶,是裡頭香料染的色。
林覺自帶了一個大碗,將碗放在板凳上,倒了一碗茶進去,給狐狸和彩狸喝,便不管它們了,自顧自飲茶歇息。
旁邊不少議論之聲,伴著風沙傳入耳中。
如今這條路上的大事也就那麼幾樣,身為走在路上的人,最關心的自然是路上的危險。
前方鬧的瘟疫便是最可怕的危險。
林覺聽見幾桌都在談論翠微與流雲縣的瘟疫之事,可能是因為離得有些遠了,不少人都講得極為玄乎。
「據說在翠微和流雲的瘟疫出現之前,有客商走在路上,遇到一群道人,那群道人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不知從哪裡來,一路都在詢問人,問人前方的縣裡有沒有瘟疫,可那時候瘟疫還沒有開始,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未卜先知的。」
這話傳自左邊桌上的幾個商人。
他們拿著幾個肉餡饅頭,下著茶,大抵是幾個人拼的桌,互相閒談。
「眼下翠微和流雲的瘟疫算是過去了,據說啊,治了瘟疫的正是一群道士,他們都說那是神仙下凡,估計就是那群道人。」
林覺默默剝著雞蛋。
剝完一顆,先遞給扶搖,第二顆才是自己的。
這雞蛋吃著有些噎人,尤其是蛋黃,沒有水吞不下去,不過配上這一碗茶,溶了蛋黃後,居然有種奇妙的味道,還挺順口。
對面的小師妹和他一樣,只是她為彩狸剝。
「要說那翠微和流雲之事,在下前些天在路上遇見一群鏢師,聽那群鏢師說,就在三個月前,差不多快到翠微和流雲的路上,他們見過有穿著道袍的人影在山頂樹梢上行走,就像是飛一樣。」
「不止呢!那段時間我就在那邊,我還見過一個騎馬的道人,那馬跑得才快!一步就是幾丈遠,像是天馬一樣!也是往翠微流雲的方向去!」
「你們說……」
這是右邊桌上的幾個江湖人。
這些話語,隨便寫下幾段,記入那些志怪書中,怕是也一點不違和。
「唉,天降瘟疫,人管不了,得神仙來管,這世道啊,怕是不長久了。」
「有人說啊,這瘟疫就是上天的預兆……」
「誰說不是呢?就上個月,有人曾在秦州就此事問過瑤華娘娘,瑤華娘娘給出的答覆是,『且看穿衣』,這已經很明顯了。」
林覺本來是默默的聽,冷不丁聽見「瑤華娘娘」四個字,瞬間就轉過了頭,看向身後一桌。
幾乎同時,幾個師兄也都轉頭看去。
唯有彩狸專心啃著蛋黃,狐狸不知什麼他們意思,只是見林覺轉頭,便也跟著轉頭,一臉疑惑的隨著林覺看去。
身後卻是一桌文人打扮的人。
「王兄什麼意思?」
「姬兄想來是不常解這類神靈預兆,須知啊,如今衣服的形制是上衣長,下衣短,同時遇到寒冷時,上衣穿五六件,而下衣只穿一兩件,這正是上面富饒奢侈而下面貧窮拮据,上面財富有餘,下面財富不足的徵兆啊,你說在這年頭,誰能過得好呢?」
「有理有理……」
這些文人真是憂國憂民,竟能將瘟疫之事扯得這麼遠,又能憑著一身衣裳而判斷世道民生。
不過林覺關注點始終在那「瑤華娘娘」四個字上,聽他們談話聲音漸止,趁他們唉聲嘆氣之時,忍不住出聲問道:
「這位善信,在下黟山道人,不知方才善信說的『瑤華娘娘』是怎麼回事?」
那名文人聽見他的問話,見是一位道長,剛才正談論過在翠微流雲除疫的道長,心中自然對道人很有好感,第一時間便站起來行禮。
林覺也連忙回禮。
文人這才說道:
「道長有所不知,在秦州青岩縣,有個山洞,據說是曾經瑤華娘娘修行的洞府,如今她老人家也住在裡面,常有人去參拜,十分靈驗。」
「可否細說?」
「也沒多少好說的。」那文人對他說道,「若道長也想去見識見識,只去青岩縣找就是了,到了洞府面前,誠心點香祭拜,然後取一張紙,寫下自己的問題扔進洞中,無論你問什麼,片刻之後,瑤華娘娘都會給出解答。靈驗就靈驗在這裡了。」
「……」
林覺皺起眉頭,既覺驚訝,又覺疑惑。
瑤華娘娘定然還活著。
瑤華娘娘雖然道場在徽州及其周邊,不過她老人家這麼高的道行,那麼長的壽命,就是說她在西域在天邊修行過都不奇怪。
可是此時的瑤華娘娘哪怕不在自己原先的道場內,在別處清修,也不會隨便給世人算命答疑吧?
難道她就這麼無聊?
林覺稍作思索,問了一句:「可有人見過那瑤華娘娘?」
「問仙不可入洞,自然沒人見過。」
「那斗膽問一句,善信可知瑤華娘娘是誰?」
「古時候的一位神仙唄!都是古時候的事了,誰還知道她的來歷不成?反正那洞前就有石碑,寫著瑤華二字。」
「原來如此。」
林覺思索了下,連忙道謝:「多謝解答。」
「萍水相逢,憑著緣分閒聊幾句,消解旅途愁悶罷了,何必道謝。」文人說著一頓,「在下還想問問幾位道長,可知眾人口中那幾位在翠微、流雲縣解了瘟疫的神仙高人呢!」
「……」
林覺陷入思索。
不知這文人口中秦州青岩縣的瑤華娘娘是真是假,不過他也記住了,好歹是個能替人答疑解惑的,哪怕是假的,也可去問問,見識一下。
至於這文人後半句話,倒使他犯起了難。
林覺修道之人,自然不想說謊,也不願在此地承認,惹來一番解釋。
思慮片刻,他看向身旁:「小師妹,三師兄,你們知曉那幾位神仙高人嗎?」
「?」
「?」
三師兄與小師妹皆愕然的看向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