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假斗神官

  林覺帶了幾顆小元丹,又有一些當初在山上自己提煉的靈液,都是靈氣十足。

  此時將之化成了水,每人施一小碗。

  雖然沒有治病的作用,可是這等靈丹顯然是要比治病的藥更寶貴的,給病人喝,也能讓受怪病折磨、逐漸虛弱的他們好受一些,撐得久一些。

  最開始他只是給客棧的夥計與客人每人喝了一小碗,奈何此時城中醫館告急,百姓皆求醫不得,痛苦不已,消息不脛而走。

  莫管平常如何理性,事情沒到面前時,如何衡量得失,眼不見時如何覺得划不來,又吃了虧,可當事情到了面前,當那些病人求上門來,那一雙雙眼睛把你望著,那些哭求傳入耳中,林覺是如何也漠視不了的。

  有了一碗,就有兩碗。

  有了一人,就有百人。

  沒多久客棧就裝不下了。

  接著便排起了長隊。

  林覺一視同仁,每人一碗。

  但也每人只贈一碗。

  「多謝真人。」

  「活神仙啊……」

  每個百姓,無論此前善惡幾分,品性如何,此時都誠心道謝。

  畢竟是個修道人,又學了煉丹採擷法,贈著贈著,便感覺身上多了一些東西,玄乎縹緲,隱隱卻感覺有些重量。

  重量在心中,不在身上。

  贈著贈著,又見大堂門口站了城隍廟的武官與卒役,林覺不知他們所來何事,只是此時有要事要忙,便沒有管他們,只知他們起先站在門口,不知不覺就到了大堂中,又似到了自己身後。

  他們也不出聲,只是看著。

  「真人,小人家貧,怕是今後也無以為報,只好先在這裡給真人磕個頭了。」

  「誒!萬萬不可!」

  「小人也是!」

  「諸位今後多行一件善事,遇到別人需要相助時,搭一把手,世事奇妙,許有一日,就幫回到我的頭上了。」

  幾名武官卒役面面相覷。

  他們本是奉城隍的命,來請這名道人回去,調查詢問他是否與城中瘟疫有關,此時卻只能站在旁邊,神情呆滯。

  甚至動都不敢動。

  一是神官不能當著這麼多百姓的面現身拿人,尤其是在對方不見得配合的情況下。

  二是他們也不願打斷這個過程。

  此時早一刻將這道人請回去,也許耽擱的就是幾十條人命,若晚一刻,則是功德無量。

  還有一點,便是他們自己心中也清楚,城隍請這位道人前去詢問,就算不是將瘟疫之事往他頭上推,大概也不是什麼好事。

  多半是設法請他管住嘴之類的。

  可是神官雖然是官,終究是與凡間的官不同,此時他們只能見到道人用了靈丹化水贈人,眾多百姓排隊領水,那靈丹中的靈韻玄妙、馥郁香氣與飲了藥水之後神色明顯好轉很多的百姓,都是騙不了人的。

  何況如今早已不是古時,這等靈丹妙藥在世間並不多見,是很多達官貴人願用千金來買的,也是一些神靈妖怪也難求的,若非真想救人,誰會願意用這等靈丹化成水來給人吊命呢?

  作為城隍廟的神靈,透過此事,他們能看見的是道人的品性與功德。

  若是從道人身上看不見,也可從百姓臉上看得見,若從百姓臉上也看不見,也可用耳朵聽得見。

  「多謝真人。」

  「多謝神仙……」

  功德便來源於此處了。

  神官們看得怔了神。

  怎麼說也是神靈,或真或假,當年也曾受過百姓如此的愛戴敬仰,方才為神,這一幕於他們來說,其實也是有幾分熟悉的。

  熟悉而又感慨。

  於是卒役只得更頻繁的看向兩名武官,兩名武官也不斷的對視交流。

  真要把他拿回去嗎?

  真能把他拿回去嗎?

  真敢把他拿回去嗎?

  這是武官的難題,只得都化作沉默。

  「真人,小人病重,都快死了,還請多給小人一碗吧。」

  「不可。」林覺無奈說道,「在下本領低微,這藥水既治不了大家的病,也救不了全城的人,只好每人只分一碗,先吊著命。不過大家別急,在下有位師兄擅長醫術,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大家多堅持兩天。」

  「唉……」

  漢子用杖做拐,無奈離去。

  又一人走上來。

  旁邊一個卒役忍不住提醒道:「真人,這個人一個時辰前就來領過一碗了!」

  在他身旁,三位同僚與兩位武官都轉頭看著他。

  卒役一愣,連忙閉嘴。

  直到夜越來越深。

  排隊的人也越來越少,待得夜半三更,便一個也沒有了。

  林覺這才站起身來,收好行囊,轉頭看向身旁的武官們,開口說道:「諸位尋我何事?可是那疫鬼抓到了?」

  「回、回道長非也。」

  「那是何事?」

  「……」

  兩個武官你看我我看你,不知為何,明明是城隍下的命令,自己卻有些說不出口。

  「嗯?」

  林覺不免好奇。

  「真人,乃是,乃是城隍覺得真人帶了妖怪進城,真人進城後,城中又剛好起了瘟疫,城隍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於是按照流程,想請我們將真人和真人家的狐狸帶回去、帶回去問問。」

  終於有個武官開口說道,卻也是忍不住抬手行禮,尊稱真人。

  在這年頭,倘若有人問心無愧,就是可以不懼神靈的,若是還有德行,便是絕大多數神靈見了也得恭敬三分。

  此時便是如此了。

  可是林覺一聽,卻是眉頭緊皺。

  「懷疑我?」

  林覺心中頓時起了思緒。

  兩個武官不敢說話只站在旁邊等。

  「我知曉了,你家城隍沒有找到疫鬼,怕我將他瀆職之事往上報,或是宣揚開去,使他罪加一等,想請我過去,讓我閉嘴吧?」林覺冷笑道,「這等事情貧道又不是沒有見過。」

  兩個武官不敢回答,只得為難說道:「真人,我們只是城中武官,奉命行事……」

  「若我不去呢?」

  林覺轉身平靜看向他們。

  兩個武官便更為難了:「真人莫讓我們為難……」

  「若是無事,我倒也敢去走一趟,看那庸神用什麼來收買我,又用什麼來威脅我,或是將這些事情往我身上推,正好把他給收拾了。只是眼下城中瘟疫嚴重,受苦百姓眾多,我明天一早還得繼續起來為城中的百姓施放藥水,沒空和一個無德無能的神靈玩這些把戲。」

  林覺冷聲說道:

  「但我不是怕他,你們回去告知他,若此事過去,他還在當城隍,我自然會帶上我家扶搖,去找他好好談談。」

  「這……」

  兩名武官面面相覷。

  林覺一見,便也知曉了。

  這倆武官倒還有心。

  「兩位莫要在此做這般為難姿態,在下修陰陽靈法,除妖捉鬼不少,也不是你們想帶走就能帶走的。」林覺不屑說道,不知不覺間,兩隻手上都已捏了幾顆豆子,「有什麼本領便都使出來,較量較量吧,回去也好交差。」

  「……」

  兩個武官對視一眼,又回頭看向身邊卒役,一人伸手按上了腰間佩刀,一人抽出腰間兩柄金瓜捶,都敬畏看他:

  「真人莫怪我們。」

  「職責如此,便得罪了。」

  話音一落,帶刀的武官大步朝著林覺走來,一伸手就要按向林覺的肩膀。

  然而剛走近這道人,便見道人袖子一甩,武官猝不及防,只覺迎面打來一道罡風。

  這道罡風力道固然不小,可若是打在尋常人身上,估摸著也就只是打退一步罷了,奈何這具神靈法軀本沒有多少重量,武官又沒有多少防備,竟然一下子被打飛出去,重重撞在牆上,無聲彈落回來。

  「嗯?」

  另一名武官見狀,眼神一凝,立馬也持捶朝著林覺走來。

  也是剛走出兩步,便又見道人一甩手。

  武官並未躲閃,而是全身一陣緊繃,站在原地想要硬抗這道罡風,看看它有多大威能,然而未曾見到罡風,卻見到空中飛來幾顆細小的豆子。

  豆子迅速變大。

  「咦?」

  武官連忙側身一閃。

  有兩枚豆子飛得最快,眨眼間就成了兩柄優美的短劍,呼呼旋轉著,斬破空氣,朝他斬來。

  幸好閃得及時,兩柄短劍一前一後,擦著他的胸膛飛了過去。

  哆哆兩聲!應是斬入了牆中!

  武官卻完全無暇顧及,也不敢回頭去看哪怕一眼,因為在他面前,又有兩枚豆子化作前後兩名甲士。

  一個從天而降,持劍朝他砍來。

  武官又朝旁邊一閃,剛躲過這名甲士手中的長劍,又見第二名甲士持著盾牌朝他撞來。

  雙錘重重砸下,打在盾牌上咚的一聲。

  然而甲士力量很大,又帶了奔跑之勢,也將他撞飛出去。

  武官來不及思考這是什麼法術,只是憑著生前嘶吼廝殺爭鬥的本能,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如此落地,怕是還沒直起身來,迎上來的就是另一名甲士的劍了吧?」

  還好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如今更是成了小神。

  便見武官神情一凝,閉目施法,隨即身影一閃,便已到了客棧的房樑上。

  低頭一看,果不其然,那持劍的甲士已經到了自己原先應該落地的位置,手中長劍往下一斬,叮的一聲,砍在地板上。

  甲士明顯意外,四下環顧。

  武官轉過目光,又見自己的同僚已經拔出了刀,雖用的是刀背,卻是力劈華山之勢,一刀劈向那道人。

  而那道人手中不知何時也出現了一柄長劍,正舉劍將之擋開。

  而那兩個甲士找不到自己,便將目標換成了四個卒役,正在地上追著卒役跑。

  武官心中一片明鏡——

  本身他們雖不見得奈何得了兩名甲士,可這兩名甲士也不可能奈何得了他們,只是他們對於甲士、或者說對於那道人有自另外方向來的敬畏,便如此與甲士周旋罷了。

  奈何周旋沒有多久,只是虛掩的大門忽然嘭的一聲打開,從門外跳進來一隻白狐。

  白狐見到房中情形,是一點猶豫思考的間隙都沒有,張口就是一吐。

  「噗……」

  口中吐出的乃是一篷黃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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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個卒役中有兩個被黃煙籠罩,頭腦頓時變得昏沉起來。

  然而甲士卻不等他們——

  刀劍下一瞬就到了面前。

  情急之下,卒役身影頓時虛化。

  「刷!」

  刀劍砍到了空氣。

  卻沒想到剛剛避開甲士的刀劍,又見狐狸朝他們乘風撲來,直覺告訴他們,這隻狐狸是真能咬到他們。

  這下才是玩命的跑。

  不消片刻,樑上就多出了四道身影。

  下方只剩使刀的武官。

  然而樑上也不安全——

  狐狸看了一眼與持刀武官爭鬥的道人,似乎並不擔心,又抬頭看他們,竟踩著牆壁就往上跑來。

  每跑一步,體型就大一分。

  到樑上時,已有豹子大小。

  先是一口寒氣撲面而來。

  四名卒役只覺渾身一陣發抖,真是深入靈魂的冷,神軀都有些僵了。

  「快躲!」

  四名卒役一個比一個會躲,沒有多久,便都躲到了武官身後,一邊看著持捶武官與巨大的狐狸周旋,一邊看下方的戰況。

  卒役驚訝發現,這道人不知會多少法術,竟用起來不停也不重樣。

  好多都是自己未曾見過的。

  只聽一聲短促的咒語。

  持刀武官手中的佩刀竟瞬間成了一條毒蛇。

  武官正是驚慌之時,道人一甩劍就朝他刺來,啪的一聲。

  這一劍武官自然是能躲開的,卻不曾想,看似如此迅猛要命的一劍,卻只是為另外的法術做了個掩護。

  「呼!」

  躲開了這一劍,沒能躲開道人吐出的一口氣。

  這口氣不是什麼烈火,不是什麼黑煙,不是什麼陰氣陽氣神風罡氣,好似只是尋常的一口氣,裡頭卻有無盡玄妙,打在那武官的脖頸上,立馬便沿著他的脖頸肩膀鋪展開來。

  「嘶!」

  武官似乎察覺到了不對,立馬縱身後退,露出驚恐之色。

  身上已傳出劇痛。

  樑上幾人看著,眼中同樣驚恐。

  卻見那武官的脖頸與肩膀胸膛處,悄無聲息間,竟然長出了十來顆芽點。

  芽點剛出來時只是小半顆米的大小,接著迅速往外生長,眨眼間,就已經從小半顆米長到了一顆米的大小長度,又從他身上往外繼續長,長出十來支一寸到幾寸長度不等的小枝丫。

  上面舉著花苞。

  待得那武官低頭看去,眼中正巧倒映著花苞盛開的時刻。

  總共十七八朵。

  被噴得最近的脖頸處開的乃是一朵杜鵑花,嬌艷無比,離得遠些開的是桃花梨花,粉白不一,再遠的位置則是山間隨處可見的野花,藍色白色黃色什麼都有,聚在一起,居然還挺好看。

  只是從人的身上長出來,便顯得有幾分妖異了,從自己的身上長出來,便十分令人恐懼了。

  「啊!!」

  武官當即發出了痛呼。

  揮手一拍,拍掉花朵。

  身上頓時多出十來個孔洞。

  好在他們體內無血,不會飈血,神軀也沒有生機,受損也有限。

  武官覺得差不多了,便握緊佩刀,連連後退,抬頭與樑上同僚對視一眼:「真人法力高強,我等自愧不如,便告辭了,還請真人萬事小心!」

  「呵……」

  林覺收劍注視他們。

  「我話不改,記得告訴那城隍,他既敢把主意往我身上打,此事過去,我定去找他。」

  只見持刀武官往後退去,消失在牆壁之中,持捶武官則是在躲開狐狸撲咬之後,縱身一躍便直接從房頂穿了出去。四名卒役見此情形,便也對著林覺敬畏的拱了拱手,就消失不見了。

  狐狸剛到對此不解,立馬從樑上跳下來,想要去追,不過被林覺叫回來了。

  「嚶?」

  「不必為難他們。」

  林覺搖了搖頭,收回豆兵。

  如今的他也到了和三師兄一樣,召請收回豆兵時無需嘴上念咒的地步了。

  只是想著那兩名武官與卒役……

  「呵……」

  林覺還在舒村時,便聽說過許多問心無愧又德高望重的人不懼神鬼的故事,也曾親眼見識過書院老夫子的剛直,妖鬼提起他,也是敬重有加,卻沒想自己也體會了與之類似的感覺。

  林覺伸手摸著狐狸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