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語彤和陳曦回到教室時，同學基本都已經吃完飯回到座位。離第一節課還有一段時間，教室里並沒有太多說話聲，只是偶爾有幾句竊竊私語。雖然還未高三，但大部分同學已經進入到高三的狀態，爭分奪秒地學習。
「沒想到老張竟然給許姐姐打電話了，真是嘴快。」陳曦頗有些無語。
「你還不了解他嗎。」王語彤正小口地吃著麵包，語氣有些不屑，對於張山的做法，她是有些反感的，雖說這也算他的分內之事。
王語彤現在很煩，剛才汪洋突然出現很可能讓媽媽看出什麼了，說不定回去又得問東問西的。
……
汪洋坐在座位上，一手拿著肉鬆麵包，另一手抓著杯子，啃一口麵包，就一口水。
麵包是劉星帶回來的，說是買多了沒吃完，不吃就壞了。劉星和孫政知道汪洋很少去吃早餐，偶爾會給汪洋帶個麵包之類的，怕被拒絕，就會找一些爛藉口。其實這些汪洋心裡都清楚，也不拒絕，有時候接受也是一種拉近距離的做法，兄弟之間，有些東西過度在意就是矯情，反而產生距離感。
……
「孫政哪去了，沒跟你一塊回來？」汪洋一邊啃著麵包一邊含糊不清地問劉星。
孫政和汪洋愛好相似，除了小說就是遊戲，第一節課之前基本都是抱著電子書看小說。唯一與汪洋不同的是孫政的生物成績甩汪洋好幾條街，畢竟人家可沒有看不清黑板的時候，只是經常不看罷了。
說來也奇怪，這三人各有各的長處，汪洋英語好，劉星物理優秀，孫政生物又是三人中最強的，總成績卻都是班裡中下水平，當然汪洋最差，班裡六十個人，他勉強能排在五十名左右。
劉星正翹著二郎腿，一邊翻著物理書，一邊哼著小曲，聽到汪洋的話，眼皮一抬：「不知道，回來的時候正好遇見生物老師，叫辦公室里去了，不知道絕頂先生要幹嘛。」
生物老師叫趙德明，一個四十多歲的矮胖中年男人，年紀不算很大，但頭髮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完完全全的地中海形態，頭側唯一一縷頭髮留得很長，小心地纏繞在頭頂上，風一吹就好似某個聊天軟體里的表情包——一小撮秀髮跟在一個光頭後面隨風飛舞。
在這三人小圈子裡，趙德明被尊稱為「絕頂先生」，說話有些尖刻，可是水平卻是頂尖，濱海市生物學科帶頭人，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據說是去出高考卷子了，不過沒人證實過。
……
「咳咳……」
不知什麼時候，孫政竟然跑到了講台上，只見他拿著黑板擦敲了敲講桌，待同學們紛紛抬起頭，才繼續說道：「那個，想報名生物競賽的同學，下第二節課，自己去二樓 205 室找趙老師報名。」
說完，用一個自認為很帥的姿勢將手裡的板擦扔到講桌上，拍拍手，走下講台。
講台下早已議論紛紛，參加競賽是很多成績只能剛過一本線的同學，衝擊 985 重點高校的捷徑，教改之前的競賽不僅可以自招，高考還可以加 20 分，這個誘惑不可謂不大。
孫政沒走幾步就被同學們圍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問競賽的事，看他的樣子倒是很享受，原本安靜的教室一下子喧鬧起來。
有兩種同學對中學五大競賽不感興趣，一是成績穩 985 的，像班裡的第一名，當然頂尖優秀的除外，再一種就是王語彤和陳曦這樣的，已經確定要直接出國的。
「嘿，你看這小子，挺享受啊。」劉星對著被好幾個女同學圍著的孫政點了點下巴，對汪洋說。
「多少年遇不到一次這樣的機會，他不得好好享受一下。」汪洋瞥了一眼被同學們圍在中間的孫政，對劉星笑著搖了搖頭。
生物課是副科，孫政平時也就是收發作業，不像主科的課代表，事情比較多，露臉的機會就比較多。
孫政站在走道上，眉角微微地上揚，正在耐心地解釋著什麼，汪洋轉頭看了眼王語彤，見她依然坐在座位上看書，似乎並沒有想參加競賽的意思。
「你有興趣麼？」劉星放下手裡的書，問了一句。
汪洋並沒有回答，只是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劉星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是每個人都能參加競賽的，像汪洋這樣的成績，去也白去。
臨近上課，同學們總算慢慢散去，孫政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還不忘喊了一句：「下課間操後在二樓 205 室。」那傲嬌的小表情，呵。
「可以啊，表現不錯，小伙。」孫政剛坐下，汪洋就壞笑著朝他比了比大拇指。
「日常工作，日常工作。」孫政嘿嘿笑，毫不謙虛，對於這個競賽，他是肯定要參加的，雖然總成績一般，但他的生物成績很不錯，趙德明很看重他，要不也不會讓他做生物課代表。
「對了，第二節課完事你跟我一起去。」孫政的胖臉忽然嚴肅起來，他是出於好意，汪洋成績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看不到老師在黑板寫什麼，只能靠聽，參加競賽後都是小班授課，即便拿不到競賽名次，也能提高一下生物成績。
「啥？我去幹嘛？浪費資源麼。」汪洋雖然嘴上這麼說，內心還是有些想去的，如果是在和王語彤接觸之前，他一定會拒絕，現在他很想表現一下自己，這是個很好的機會。
孫政跟汪洋說了自己的想法，加上本來汪洋就有意向，這樣一說自然不再拒絕。
「你倆嘀咕什麼呢？」劉星見汪洋兩個開始只是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過了一會就開始趴在桌上小聲地嘀嘀咕咕，不禁很是好奇，好像是在搞什麼陰謀詭計似的，他們三個不說穿一條褲子吧，基本沒什麼秘密。
汪洋隨手撕了一片紙，在上面草草寫了一句，握成團直接扔給了劉星。
劉星打開一看，有些吃驚地看著汪洋：「你參加生物競賽？」
「對，就是我，不服麼。」汪洋比個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可以，牛逼！」劉星也朝汪洋比了下大拇指，他不會參加生物競賽，他生物成績比汪洋好不了多少，唯一拿得出手的是物理。
不過，對於汪洋突然要參加生物競賽，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疑惑，以之前對他的了解，他應該不感興趣才對。
……
第二節課後是個大課間，要上課間操，汪洋對這個無感，總覺得是浪費時間，蹦幾下有什麼用，還不如看會小說，好在不到十分鐘就結束了，孫政便拉著他去找生物老師趙德明。
二樓 205 室，生物組教研室。
汪洋他們進去的時候，裡面已經擠滿了學生，教室里還有幾個老師在，趙德明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桌子上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手裡拿著幾張紙，正在介紹生物競賽的規則、適合什麼樣的同學參加等等，因為第三節是生物課，也就不在乎耽誤一點時間。
「把這幾個文件你們拿回去傳閱一下，想報名的過來找我，排好隊，看看你們什麼樣子。」趙德明把手裡的文件塞進一個離他最近的學生手裡。
每年的生物競賽都是他帶，他是學校生物教研組組長，汪洋一點都不懷疑他的水平，他腦袋上僅有的幾根毛是最好的證明。
報名很快，老趙敲鍵盤的速度連汪洋都望塵莫及，這手速不應該屬於一個四十大多的老男人，沒多會就到汪洋了。
「汪洋。」汪洋報上自己的名字，有些緊張地看著趙德明。
趙德明原本聚精會神地打字記錄，聽到汪洋的聲音，直接停了下來，眼睛冷冷地掃了汪洋一眼，「汪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自己什麼水平自己不知道？你還想參加生物競賽，我看你是來搗亂的吧。」
趙德明雖然教學水平很高，但對差生有些刻薄，並不算是一個合格的德才兼備的老師，即便是對好學生有時也會出言諷刺。汪洋已經有一點心理準備，但是真正面對這樣的事情，還是接受不了這種言語，何況是當著這麼多同學的面。
汪洋羞愧欲絕，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原本有些緊張而激動的心情，被一盆冷水澆得一絲不剩。趙德明的話猶如一把尖刀狠狠扎進他的心口，一張臉漲得通紅。
「下一個，別浪費時間。」趙德明懶得再看汪洋，語氣頗為不耐煩。
趙德明的話雖難聽，但是他說的是事實，汪洋的生物成績只是勉強能及格，這還是因為初中生物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那時他是生物老師的寶貝疙瘩，每次考試都不會低於 90 分，甚至有些問題，都是和他一起探討。
可現在……
「老師，汪洋為什麼不能報名，成績差可以補不是。」聽了生物老師的話，孫政替汪洋抱不平，他完全理解汪洋的感受，他也有很弱的科目，其他老師說話遠沒有趙德明難聽，被批評了他都難受，何況是當著這麼多同學的面。
「好，既然說到這了，我就解釋一下，都注意聽，生物競賽起點很高，再過兩個月就是預賽了，咱們時間很緊，沒時間在基礎課程上耽誤時間，生物成績平時在 85 分以下的都不要浪費時間了！孫政你可以報，但是你的希望並不大，這兩個月你得給我拼，明白嗎？」趙德明只是嘴很毒，並不是一個壞老師。
「下一個，趕緊的，別浪費時間……」
汪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辦公室的，如失了魂一般，垂著雙手，雙眼呆滯地沿著走廊一步一步向前挪動，孫政在後面喊了好幾聲，他都沒有聽見，他想過去看看汪洋，可趙德明又把他叫了回去。
……
濱海中學毗鄰海邊，二樓的連廊就能看到大海。汪洋靜靜地靠在欄杆上，望著遠處海浪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岸邊，愣愣地出神。
從高一下學期開始放縱到現在，接近一年的時間，漫無目的地生活著，飯都吃不好不說，還天天受批評，這種生活不知道有什麼意義，再想想父母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從土地里刨食，供他讀書，淚水漸漸蓄滿眼眶。
他恍若未覺，眼睛依然盯著遠處的大海，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偶爾隨風飄來。
忽然，他用盡力氣一拳打在身旁水泥柱子上，這一拳仿佛是在敲打他自己，擦了擦眼淚，不顧手上流出的鮮血，大步向教室走去。
……
「絕頂讓你下了這節課去找他……」見汪洋回來，還沒等人坐下孫政就沖他喊，好像是想彌補自己的過錯——不該帶他去報名。
「還找我幹嘛？」汪洋語氣冷淡，伸手抽出生物課本，扔在桌子上準備上課，任誰被呲一頓都不會有什麼好態度。
「我靠，你手咋了。」還沒來及回答就看到汪洋那隻已經破皮滲出鮮血的手，孫政有些愧疚地伸手拍在汪洋肩膀上，「對不起啊兄弟，我不知道會是這個情況，絕頂並沒跟我說還有成績要求的。」
「想啥呢，我這是上廁所走急了撞在門框上了，跟你有毛關係。」汪洋語氣故作輕鬆，孫政是好心，他很理解，誰不想要個好前途，尤其是對於他這種既沒背景又沒錢的孩子來說，汪洋並不怪孫政。
趙德明只是在進教室的時候朝汪洋座位看了一眼，就直接開始上課了。
汪洋對於這節課的內容大概聽懂了六分，這還是在盡力保持專注的情況下，他現在有心想學，只是現在已經是高二下學期，按濱海中學的進度，高中課程已經進入收尾階段，高二會結束所有新課程，高三直接進入複習狀態，汪洋想補上並不容易。
「汪洋過來一下。」布置完作業，趙德明朝汪洋喊了一句。
汪洋並沒有什麼意外，站起身追上趙德明跟著去了，不過王語彤就有些奇怪了，按汪洋的成績並不適合參加生物競賽。
「汪洋報了生物競賽？」王語彤看著汪洋的背影，戳了戳陳曦。
「聽說被生物老師批了，說話挺難聽。」陳曦是班裡的萬事通，而且人緣很好，早早就有人跟她說了。
「那你不跟我說。」王語彤瞪了她一眼。
陳曦現在只是知道王語彤關心汪洋，卻沒想到還要事事知道。
「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嘛……」
……
生物教研組，趙德明靠在椅子上，點起一支煙，吸了一口，這才抬眼看著面前的汪洋。
小伙子長得挺高，理著最老土的學生頭，穿得很樸素，校服已經洗得泛黃了，這和其他學生倒是有很大的差別，濱海中學的學生大都非富即貴，這麼簡樸的倒是少見。
小伙子看著還是挺順眼的，就是生物成績實在是沒法看，這是趙德明接班以來第一次找汪洋談話，也算是第一印象了。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麼？」趙德明開口。
「不知道。」汪洋語氣有些冷漠。
「小伙子是記恨我剛才批評你呢。」趙德明嘿嘿一笑，又吸了一口煙。
「沒有。」
「我還是要跟你聊聊競賽的事，如果你真想報，我同意，但是你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而且……」最後兩個字，趙德明拉得很長，「你不會取得任何成績，你要不要報？」
汪洋沉默，絕頂先生雖然嘴巴毒，但是教學水平是公認的，生物學科帶頭人，毫無疑問，他的話是對的。
「競賽的事情你自己決定，想報下午之前告訴我，聊點題外話。」趙德明伸了伸腰，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那雙不大的眼睛閃爍著一絲深沉的光芒。
「那會我批評你很難受對嗎？」汪洋抬起頭，趙德明似乎在回憶些什麼，「你們現在還很單純，不知道社會是什麼樣子的，覺得我傷了你的自尊是吧，我希望我批評你這次是你這一生受過的最大的侮辱。」
頓了頓，喝了口水才繼續道：「你不行，誰都有可能罵你侮辱你，在你啥也不是的時候，自尊一文不值。」
「回去吧，想好了再來找我。」趙德明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似乎是想起了當年的事，不想再和汪洋談下去。
汪洋不知道的是，趙德明當年條件也很差，念完初中就輟學去工地做了一年小工，什麼髒活累活都是他，還整天挨罵，工地上可沒人會顧及一個小工的臉，是個人都能踩一腳，那段經歷即便到現在依然讓他耿耿於懷，也是那段經歷讓他的嘴巴變得如此刻薄。
「對了，以後遇到什麼難題問問孫政，再不會來問我。」
汪洋剛拉開辦公室的門，就聽趙德明補了一句。
「好的，謝謝老師。」汪洋回頭對著趙德明鞠了一躬，雖然他現在並不能理解老師的話，卻知道這個老師也是真心為他好的。
雖然被罵丟了面子，但趙德明的敦敦教誨卻讓汪洋心中萌生了努力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