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心智無可避免地出現了嚴重的退化。之前,他展露出來的暴力行為也印證了這一點。他的精神世界已經徹底地崩塌了。而考慮到他經歷的那一切,他對你產生了一種病態的,無法扭轉的依賴。你是唯一可以接近他的人,你也是唯一可以安撫他的人。事實上,在我看來,如果不是你的存在,雷蒙德上校恐怕早就已經徹底地失去了作為人類的意志。他現在之所以還可以活著,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為你。艾倫,我們需要你幫助雷蒙德上校清醒過來。」

  「……」

  豪華的辦公室在薩基爾的話音落下後,陷入了一片凝重的寂靜。

  艾倫的呼吸變得急促了一些,但在薩基爾說完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依然保持著沉默不語。

  至於薩基爾,他的額頭上已經隱隱有了些許汗意。

  艾倫之所以會在今天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間辦公室里,當然不是因為薩基爾心血來潮想要跟艾倫聊天。

  就在今天早上,薩基爾接到了來自於聯盟安全部最高級別的命令。他需要說服(必要情況下可以使用別的手段)艾倫繼續配合他們的計劃。

  這個命令並不會讓薩基爾感到不意外。幾天前在病房裡發生的那一幕幕恐怕早就已經被詳細地記錄下來並且傳送到安全部里進行了全方位的研究。

  艾倫在那一天展現出了對雷蒙德的巨大影響力,在許多人面前兇悍得宛若野獸一般的雷蒙德,在艾倫面前卻溫順地宛若一隻養了許多年的小狗。

  他的所有心思與意志都牢牢地依附在艾倫的身上。

  這就意味著艾倫正在變得越來越重要,但同樣的……他也越來越沒有辦法從雷蒙德身邊脫身。

  尤其是在那些命令之後還隱隱透露出了一些別的信息,更是讓薩基爾感到膽戰心驚。

  雷蒙德·莫克姆。

  這個男人身上似乎還有許多普通人不應該探究的秘密。

  偏偏艾倫和雷蒙德如今已經徹底的捆綁在了一起。

  在薩基爾看來,自己面前這個經歷了太多悲劇與絕望的「海妖」,如今正無可避免地被一隻可怕的無形大手拖往暗流涌動,危機四伏的的未來。

  如果薩基爾不曾經歷過幾天前病房裡的那場混戰,如果他沒有親眼體會到雷蒙德的恐怖,沒有被艾倫從那怪物的手中救下來,他可能會像是自己最初那樣,冷酷而機械地執行安全局的命令。

  但現在,他面對艾倫的時候卻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弱勢。他很清楚,如果不是艾倫,現在的他真正應該呆的地方是停屍艙而不是這間舒適的辦公室。考慮到這一點,薩基爾比任何人都希望艾倫能夠平靜而溫順地聽從安排——他希望艾倫能夠與雷蒙德親近,安撫那個人的情緒,喚醒那個人的神智。

  這絕不是一個容易的任務(特別是考慮到雷蒙德·莫克姆如今的狀況,那傢伙現在跟一隻徹頭徹尾的怪物又有什麼區別呢),但薩基爾還是希望艾倫能夠聽話——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那麼為難了。一想到自己任務中看到那些針對艾倫不配合的情況所建議的解決方案,薩基爾不自在地揉揉自己的鼻子。

  然後他轉過頭,不再去看艾倫那蒼白到極點的面龐。

  「我知道有一些強人所難,尤其是考慮到雷蒙德曾經對你做出來的那些事情……」

  「薩基爾長官。」

  艾倫忽然打斷了薩基爾的話頭,他抬起頭,怔怔地看著自己面前的男人。

  「如果我真的不願意繼續與雷蒙德·莫克姆進行接觸的話,你們究竟打算怎麼做呢?」

  薩基爾一愣。

  而沒有等到薩基爾回答,艾倫已經自行開口給出了答案:「其實我根本就沒有選擇,不是嗎?」

  說話中,艾倫的唇邊泛起了一抹嘲諷的淺笑。在大部分時候,艾倫給薩基爾的感覺都很溫順……溫順而平靜,宛若一尊已經年代久遠的漂亮陶瓷人偶,縱然表面依舊有著絕美的面龐和華美的鎏金,內里卻已經早已腐朽衰敗,脆弱得哪怕輕輕碰觸都會碎裂成細小的瓷片。

  可就在這一剎那,艾倫還是不經意地在薩基爾面前展現出了一絲真實。是那種隱藏得很深很深的真實。

  艾倫其實相當清醒,他對自己的處境以及他所要面對的這個世界有著近乎殘忍的清醒。

  薩基爾在這之前就已經打好了許多勸說的腹稿(雖然他從來都不擅長用語言的方式去「說服」別人),可當他看見艾倫臉上的那一抹懨懨的厭倦神色後,他忽然間意識到,其實自己所有的說辭在都是那樣蒼白,蒼白到甚至連說出口都顯得那麼可笑。

  而艾倫並沒有等他回話。

  曾經的「海妖」嘆了一口氣,然後便攏了攏那過於寬大的外套,徑直朝著門外走去。

  站在薩基爾的角度看去,艾倫的背影孱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消失在空氣中。

  他本應該喊住艾倫的,但最後薩基爾只是沉默地看著艾倫走了出去。

  ……

  「我們把他逼得太緊了。」

  艾倫的聲音消失在門外後,有人薩基爾的身後嘆息著說道。

  薩基爾面無表情地按下了書桌上的開關,辦公室里那引人注目的全息投影倏然消失,之前被雨林景象所掩去身形的男人嘆息著走上前來。

  那是拉菲爾。

  這一次說服艾倫的工作本應該由他來完成,但薩基爾考慮到拉菲爾在過去那段時間裡對艾倫表現出來的不合時宜的過度好感,最後還是自己接過了這個讓人頭疼的任務。

  只不過現在這個決定顯然已經讓他在拉菲爾面前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出於某種微妙的心態,薩基爾聽拉菲爾的話語後,回話也變得有些粗魯。

  「安全局還有軍部那邊可不會這麼覺得。」

  薩基爾轉過身,雙手環胸,他板著臉看著自己的搭檔。

  沒等拉菲爾開口,薩基爾已經有些不耐煩地開口道。

  「不要告訴我你沒有看到前線傳回來的那些報告,那群該死的章魚最近可不安分。」

  他硬邦邦地說道。

  作為外星人,納迦人最為顯眼的特徵就是它們那不可思議的細長觸肢,那些據說是通過特殊手段具現化的所謂的」心靈觸手」看上去多少有些類似於地球上的某種海洋軟體動物,地球軍人們總是習慣性地將納迦人喊作「章魚」。

  然而,相比起地球上那些美味而有趣的章魚,納迦人可要難纏得多。納迦人的體型會隨著時間而逐漸生長變大,在某些時候,一隻年齡七百年左右的納迦人體型甚至可以達到一條中型戰艦大小,而當它們完整地張開自己的觸手,它們的體積甚至可以再乘以十。而且它們可以自行在觸手的表面分泌出厚實且堅硬的殼多糖外膜,這讓它們可以將自己的觸手可以在真空中保持活動能力長達數小時。考慮到那些觸手的靈巧與強悍,哪怕納迦人的科技並不如人類發達而且自身內鬥不斷,人類太空軍在面對納迦人時依舊顯得相當被動。

  無數人類的生命就這樣消耗在於納迦人的戰鬥中。

  以及一直以來,地球聯盟都在努力遮掩一個相當可怕的事實——納迦人的前線正在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而人類並沒有辦法阻止這一點。

  一直到三年前那場戰鬥,納迦人的首領「白皇帝」被吞入時間囊泡,外野星域彼端的納迦人軍隊才忽然間消停下來。

  可是現在,隨著黑鸛號的重新現身,那個可怕的噩夢再一次回來了。

  「過去三年,那些納迦人的幾大領主一直在自己的領地里相互爭鬥和相互吞噬,它們在忙著自我消耗,所以我們才有了這三年的安寧。可就在黑鸛號出現之後,那群章魚們忽然間變得消停下來,」薩基爾重複著自己不久之前才仔細研究過的報告內容,表情陰沉,「只有兩個原因可以解釋它們的消停,第一種可能就是,那群納迦人在白皇帝死去後終於選出了自己的新首領,而第二種就是……」

  「白皇帝就跟我們的雷蒙德·莫克姆上校一樣,通過某種手段脫離了時間囊泡。納迦人感知到了白皇帝的存在,所以它們立刻就恢復了原有秩序。」

  拉菲爾代替薩基爾說完了未盡的話語。

  他嘆了一口氣,臉上也染上了愁容。

  「是的,薩基爾,我看了那些報告,我知道情況不妙。無論是哪種情況,後果都很糟糕——」

  「我倒是寧願那些納迦人們擁有了新皇帝,這也好過白皇帝回歸。」

  薩基爾冷冰冰地說道。

  「白皇帝不是普通的納迦個體,別忘記它的名字。那可是一隻白種!」

  他盯著拉菲爾,然而加重了語氣。

  沒有哪個人類真正地知道納迦人的皇帝叫做什麼。

  他們將它稱呼為白皇帝,原因相當簡單——它是所有納迦人的最高首領,是它們的皇帝。

  而它,更是一隻罕見的白化個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