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紅著眼眶回了蔻香苑,蓉姐兒正在裡屋睡覺,她一見紅綃就直淌淚,兩人好歹相伴多年,也算的上患難姐妹,便相互拉著手去側廂房說話。
「叫妹妹瞧笑話了。」秋娘抹著淚水,不盡悽然,「都是我的不是,累的老爺叫人說閒話。」
紅綃心中暗譏『被說笑的明明只有你一個』,嘴上卻熱乎道:「這哪能怪姐姐呀,老爺和姐姐是自小的情分!老爺待姐姐也與旁人不一般,夫人一時哪裡明白。姐姐也別往心裡去,夫人不也說了嘛,老爺就是在夫人面前也是不住口的誇你呢!這是多大的體面呀。」
秋娘含淚嘆氣,過了良久,才道:「我都人老珠黃了,難道還會與夫人去爭,不過是想看看老爺過的好不好,夫人到底年紀輕,我怕她有個照管不周,委屈了老爺可怎麼好……」
「誰說不是,咱們都等了這麼多年了,還能有什麼二心,夫人也是多心了。」紅綃跟著一道嘆息,陪著秋娘垂淚訴說了好一會兒,才各自回屋。
「她走了?」一個梳著雙鬟的丫鬟起身,迎上去,只見她眉目靈秀,俏麗可人;紅綃進屋後,直歪在美人榻上半躺著:「回去抄經書了,五兒呢?」
金喜笑著給紅綃沏茶:「還能去哪兒,大約是找人閒磨牙去了。」
「……要說這位秋姑娘,也是個有趣的人。」紅綃兩眼微眯,端著茶盞,面上露出一抹玩味,「要說她蠢,那是蠢,居然瞧不出如今的老爺早不是當初的二少爺了,還一進府就去尋賴媽媽問門;可要說她乖覺,卻也慣會裝傻充愣,一副厚道呆蠢的樣,這麼多年來竟也平平安安的待住了。」
金喜低聲道:「是呀,不然我們姑娘也不會容下她了。」
紅綃面露譏誚:「就是以前,也不見得老爺如何喜歡她,不過仗著自己是打小服侍的貼心人,擺出一副憂心主的忠婢樣,老爺念著舊日的情分罷了,可這些年過去了,早變天嘍!聰明的,這會兒就該趕緊去巴結夫人;還當是以前呢。」
秋娘畢竟不是搞字工作的,又不敢亂寫一氣,未免進有些磕磕巴巴,即便奮筆疾書,也過了兩日才罰抄完畢,第日捧著作業去給明蘭請安,明蘭提點了她幾句『注意行止』,話說到後來,連自己都覺得沒意思,這事就算揭過了。
第二日,明蘭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煩躁不快,原來是親戚上門了。
丹橘照例架起小沙爐,用紅糖熬了藥草茶給明蘭灌下去,小桃去葛媽媽那兒炒了一袋滾燙的熱鹽巴,用幾層油紙和布袋細細包了,最後裹上厚厚的絨緞讓明蘭捂在肚上。
足足兩天,明蘭都懨懨的靠在軟榻上,遠遠望著風景如畫的窗口,眼神憂鬱,宛若臨湖蒹葭,姿態優美嬌弱……呃,如果手上捧的是本詩集而不是帳冊,就更好了。
身不適,帳冊也看不出什麼花,明蘭想起另一件要緊的事來,因前陣流言鬧出風波來,廖勇家的含蓄的來提醒明蘭,綜合大意是:府里曠男怨女多了,不利於團結穩定。
按照萬惡的封建身契制,澄園的仆眾,無論有否父母兄姐,其婚配都需經過主人同意,明蘭吩咐下去,凡有親長的,都可各自報了婚配。還剩幾個沒人管的,明蘭叫丹橘捧了卷宗來,加上廖勇家的解說,比對了差事和人,照資源優勢配置的原則,搭起對來。
才說了幾句男婚女嫁的話,丹橘就羞紅了臉,躲閃出去了,小桃倒是興致勃勃的想繼續聽,被翠微兩記白眼打發出去了。
「這丫頭!還跟孩似的。」翠微看著小桃出去的背影,搖頭嘆氣,轉頭與明蘭道,「夫人,旁人都還無妨,咱們屋裡的幾個,您心裡可有數?」
明蘭半撐起身,來了些精神:「我已打聽了,公孫先生知道幾個家境貧寒的年輕人,似乎不錯,老爺手底下也有幾個得力的軍士,還有府里幾位老管事的兒,這回他們都沒報上來要婚配,我預備給院裡的丫頭留著呢。」
翠微覺著好笑,輕笑著:「夫人如今果是不一樣了,唉,這幫丫頭算是有福氣了……」說到這裡,她似想到什麼,忽話頭一轉,壓低聲音道,「夫人,你得多留心若眉那丫頭。」
「哦,她怎麼了?」明蘭奇道,若眉向來自詡清高,從不愛和眾丫頭混著玩鬧,為了表示避嫌,只要顧廷燁在,她是連面都不露的。
翠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說起來,若眉年紀是這屋裡最大的。我好幾次瞧見她老往前院湊,還常與外書房服侍的丫頭小廝熱乎來往,我瞧著……她怕是起了心思。」
明蘭吃了一驚:「是外書房的那些相公書吏?」
翠微無奈道:「若眉那丫頭您是知道的,她素來愛擺弄個詩詞墨的,府里的……她怕是瞧不上。」她看明蘭有些發愣,連忙又道:「先不論外頭人是否願意討個丫頭做媳婦,但給不給恩典是夫人您的事,在這之前,咱們可容不得私相授受那一套!一個不好,要壞了一屋女孩和夫人的清譽。」
明蘭才想說笑兩句,但見翠微一臉緊張的模樣,便趕緊點頭道:「我雖覺得她們千好萬好,但也得遇上明白人家,好罷,橫豎還有幾年,慢慢看著。回頭你去說若眉兩句,還有丹橘,這丫頭老毛病又犯了罷,她們住隔壁屋的,定是早知道若眉這事,不過為著姐妹情分,又心軟瞞下了,回頭我去說她。」
翠微臉色微微不自在,苦笑著:「夫人,您心裡清楚就好,唉……」
說話間,庭院裡響起一陣『老爺回來了』的聲音。
隨著一陣風聲鼓動,簾被打起,顧廷燁闊步昂首邁進屋內,翠微福了福,道聲安後便告退了,明蘭想起身,卻被按了回去,顧廷燁見明蘭面色蒼白,低聲道:「你歇著,別起身。」
明蘭也不堅持,只叫了夏竹來幫著更衣,她斜斜靠著,見男人眉色飛揚,顯是心情愉悅,便微笑著問道:「老爺這麼高興,莫不是……?」
顧廷燁挺立間,紫金高冠上鑲嵌的暗紅寶石閃爍璀璨,錦袍玉帶更顯成熟英武,氣質出眾,他轉頭就瞧見明蘭睜大一雙期待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明亮。
他當即瞪眼笑罵道:「不是升官發財!」
明蘭被看穿了,訕訕的笑了笑,又無精打采的靠回軟榻,顧廷燁換上一身石青色銀紋薄縐緞家常服,揮手叫夏竹下去後,坐到明蘭身邊,摸摸她的肚皮上暖包,問道:「還疼麼?」
明蘭垂下軟軟的耳朵,搖搖頭:「只是沒力氣。」
顧廷燁輕撫著明蘭的臉頰,慢慢湊過去頭挨頭並排靠著,他的皮膚被日頭曬的微微發燙,微沙的粗糲,刺刺的胡茬,貼在明蘭柔嫩沁涼的臉頰上,輕輕摩挲著,過了許久,夫妻倆同時輕嘆一口氣,不約而同一起開口,內容卻截然相反。
「還是晚些生孩吧。」
「還是早些生孩吧。」
話一出口,兩口愕然相視,彼此目光俱是驚異好笑,顧廷燁先開口了:「你個傻丫頭,先好好調理身,生孩有什麼好急的?日且長著。」
明蘭連帶紅暈,白膩已的肌膚上如染出一層絢麗的胭脂:「才不是呢,過來人都說,生了孩後,小日就不難過了。」
「是麼?」顧廷燁頗有疑慮,「不是懷孩早急會傷身麼?」
「誰說的?」明蘭失笑道,「老人家都說過的,只消身調理妥當了,就好生孩了。」
應該說,這男人在床上雖然很生猛,但有些地方卻很體貼。自打明蘭照著賀老夫人的簿開始調理起,她就委婉的提出要求,每個月能不能休戰那麼幾天,最好等兩輪湯藥吃完了再懷孩。提出這個要求時,明蘭本有些惴惴不安,這個時代講究越早有孩越有福氣;誰知顧廷燁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反覆吩咐明蘭要好好調理身。
「鰥夫當一回就夠了,還指著你多撐幾十年呢。」當時顧廷燁如是玩笑道。
當然,體貼的結果是,剩下的日裡戰鬥格外激烈,直殺的天昏地暗,熱情四溢。
聽了這話,顧廷燁微微鬆開眉頭,揉著明蘭的小手,寬慰道:「你自己當心些,在外頭時……」他頓了頓,很欣喜道,「我曾聽,說有些莊戶人家的婦人,到了五十還能生孩呢。」
明蘭大是羞惱,發力的擰了一把男人的臂膀,不料碰上硬碩的肌肉,反倒弄得手指發麻,她佯怒著低罵道:「你羞也不羞!」
夫妻倆調笑了一陣,愣愣的才想起來一開始在說什麼話題來著?明蘭又問了一遍,顧廷燁面上喜色道:「常嬤嬤明日要來。」
「我的佛,總算來了。」明蘭笑著雙手合十,「嬤嬤再不來,我都要找上門去了。」
自從顧廷燁回京後,常嬤嬤便帶著寡居的兒媳和孫孫女,從京郊搬到了貓耳胡同住下,常嬤嬤因獨過逝要服年齊衰,到顧廷燁成婚那時還差一兩個月的孝期,為著怕沖了新婚夫婦的喜氣,便一直避著不來。
「常嬤嬤也忒多慮了,哪那麼多講究的。」明蘭對這位常嬤嬤一直狗仰威名。
顧廷燁笑道:「嬤嬤是鄉下大的,最信這個,她性又執拗,反正不差多少日,便依了她罷;明日她來時我若還未回府,你且留她一留。」
明蘭微笑著應下,夫妻倆又挨著絮叨了些私話,這時外頭丹橘傳報:「秋姑娘來了。」
顧廷燁怔了一怔,濃墨般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明蘭趕緊把男人推開,整了整剛才親昵時弄亂的衣裳鬢髮,才發話:「快請她進來。」一邊還要下軟榻,卻又被顧廷燁按了回去。
秋娘挽著個小包,一身秋香色的束腰紗軟襖,款款緩步而來,見到明蘭坐躺在軟榻上,顧廷燁雙手搭膝,端坐榻旁,她趕緊低下頭,先福身請安,明蘭笑著請她坐下。
「你來有什麼事?」顧廷燁耐著性道。
秋娘滿臉儘是溫柔,微側著臉頰,抬頭看向顧廷燁,柔聲道:「眼見著日愈發熱了,我記得老爺素來苦夏,新做了幾件涼快的夏衫褲袍給老爺送來;還有幾個小香囊,我放了老爺喜歡的沉水香,還有驅蚊蟲的松香和艾蒿。」一邊說著,一邊把手裡的小包袱抖開來,輕輕往前一送;可是顧廷燁卻一動不動,秋娘有些尷尬。
明蘭看氣氛不對,趕緊解圍:「你去拿過來,回頭我瞧瞧這針線,丹橘……出去看看午飯可好了。」還是少叫人看著比較好。
丹橘接過包袱,輕輕的放到一旁的翹几上,恭敬的出去了。
秋娘怔怔的瞧著顧廷燁沉靜的神情,輕輕道:「老爺……我……」
顧廷燁只看著秋娘,明蘭看著他俊挺的側臉,眼底是深深的沉思,他看著秋娘,緩緩道:「這些東西,你可給蓉姐兒做了?」
秋娘呆滯了一刻:「我我,我預備著做完了您的,就給蓉姐兒做。」
「你回府至今,可有給夫人做些針線?」顧廷燁再問。
秋娘趕緊站起來,朝著明蘭就跪下了,惶恐道:「是我的疏忽了,這幾日忙著抄經書,只來得及給老爺做了。」
因為沒有丫鬟在場,所以沒人去扶秋娘,明蘭只好微笑著勸慰道:「這沒什麼,你照看蓉姐兒要緊,趕緊起來吧。」
秋娘卻不敢起來,膝蓋朝著顧廷燁的方向挪了挪,張口欲言,顧廷燁抬手打斷了她,忽問了一句:「今早你給夫人請安了嗎?」
秋娘連忙道:「這是自然的,奴婢如何敢忘了本分。」
「那你為何不在今早把東西交給夫人?」
秋娘聽了這句話,不敢置信的猛然抬頭,見顧廷燁目帶責難,甚至還有幾分暗諷,她張口結舌,什麼也說不出來,眼眶一紅,眼看著就要掉淚。
屋裡一片安靜,明蘭萬分尷尬,很想溜掉算了,偏偏半幅裙叫顧廷燁坐住了,動彈不得,只能微偏開腦袋,撿起軟榻旁的一本山海志,假作看起來。
「你若不想留著,我可置份厚產於你,叫夫人給你尋個好人家,你出去好好嫁了便是。」顧廷燁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不!」秋娘厲叫起來,滿臉驚恐,連連磕頭,漣水簌簌而下,「我對您絕無二心,我的心意,我的心意……老爺如何不知!我我……我就是立刻死了,爛了屍首,化了膿,燒成了灰,也絕不出去!」
明蘭滿身不自在,恨不得捂起耳朵,這樣悽厲堅決的表白,她上下兩輩都是第一次聽見,她心頭髮麻,忍不住側眼去看身旁的男人。
「這世上的事豈能盡如你的意思。」顧廷燁毫無所動,似還有些悵然,眼神滄桑悠遠,不知想到以前的什麼事,他緩緩接著道,「你的心意我知道,我原當你也知道我的心意,看來是我錯會了。」
秋娘低低抽泣起來,明蘭幾乎把頭埋進書冊里去。
顧廷燁語氣肅穆,卻十分平靜:「你這幾日上躥下跳,不知禮數,出醜賣乖,我看在往昔的日,一句話也不曾說,莫非你真當自己是正頭主了,忘記自己的身份了?」
秋娘顫著嘴唇,冷徹心扉,再不敢仰視男人,趕緊低頭;她自小服侍顧廷燁,素知他性剛戾,如今雖穩重許多,但骨里卻沒變過的,他要麼不發作,一旦發作就是狠的。
這也是明蘭頭一次聽顧廷燁發作,這樣平心靜氣,這樣字字見血;一片和風煦日,卻隱隱含山雨欲來的危險氣息。
「你跟了我這麼多年,素來忠心周全,該你的體面和富貴,我不會少你的,年之後,也會有人供你一碗飯。」顧廷燁愈發淡然,「可你也當知道惜福,我把蓉姐兒託付於你,你該當如何待她,不用我來教你罷;你若不會,有的是人會。」
秋娘跪在地上,忍著眼淚,不敢抬頭。
「下去罷,好好想想本分。」
顧廷燁說了這句後,秋娘一邊拭淚一邊低頭出去,到門口時,顧廷燁忽又叫住她,秋娘滿臉希冀的回過頭來,卻聽顧廷燁道,「以後你再有東西,直接交給夫人。」
這句話是最後一根稻草,秋娘瞬間面如死灰,踉蹌著出去了。
屋裡的兩個人都沒話說,過後良久,明蘭長長嘆了口氣:「你就算要訓她兩句,也該叫我先出去,這樣……她面上豈非下不來。」多尷尬呀。
顧廷燁微一後仰躺下,腦袋枕著明蘭的大腿,簡短道:「她貪心了。」
明蘭心裡默認,秋娘把過去多年的患難之情,錯以為可以發展成男女之愛,作為一個通房妾室,這何止是貪心,可惱,也可憐。
顧廷燁看似狠心,其實卻也是為了她好,一個大男人,居然對著一個通房這樣苦口婆,也是念情分了,比起寶玉把丫頭們寵的無法無天,然後女孩們落的悽慘下場,這樣似乎反倒好了許多。
「你憐憫她?」顧廷燁看著明蘭,輕輕問道。
明蘭點點頭,又搖搖頭。
人是社會型動物,比較才有結果。
明蘭以前老覺得自己投胎很憋屈,活的猴累猴累的,但是如果和那些丫鬟小廝還有食不果腹的窮苦人家比,卻已是不錯了;秋娘的確可憐,但是和很多不得善終的通房丫頭比,卻又很走運的,因為她的主到底有些擔當。
盛家已算是積善人家了,盛長楓也算個多情種,但可兒死了就死了,根本不會有人指責長楓薄情什麼的,長楓身邊剩下的通房們也是命如浮萍,端看將來的主母如何發落了。
哪個了不起的人曾說過,第世界的人們沒有愛情。這個社會等級分明,身處低位的人,似乎也沒資格追求奢侈的情感,生存永遠是第一位的。
顧廷燁見明蘭一言不發,面色有些古怪,他又問:「你生氣了?」
明蘭搖搖頭,再點點頭。
顧廷燁皺起眉頭,扯住明蘭的耳朵,沉聲道:「說話。」
明蘭只好嘆道:「明明是該尚書替皇帝乾的差事,一個小小的郎中卻處處搶在前頭,把心都操去了,你說尚書會高興麼?」不被貶官免職才怪,而身為通房妾室,若表現比主母還關心熱戀那個男人,那就是在找死。
顧廷燁忍不住失笑:「這個比喻不錯。」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看你心慈手軟,我還當你會『大』的勸我去她屋裡。」
明蘭立刻把頭搖成撥浪鼓,反問一句:「若你是衛青,可會把帥位讓給似李廣一般一輩落寞的老將?」
顧廷燁沉吟片刻,緩緩搖頭:「不會。別說這樣不妥,再說,軍功是我自己一刀一槍拼來的,憑什麼讓給別人,又不是我叫他一輩『難封』的。」
「好了,我也是這個意思。」明蘭拍手,笑的一臉璀璨,「一來不是我叫秋娘做通房的,二來不是我叫她等你的,來,我一輩就嫁一個夫婿,憑什麼叫我拿自己的男人去貼補她?!」
就算拿老公當老闆,請問哪個ceo會容許一個暗藏居心的行政助理在董事長面前和自己爭寵別苗頭。拜託!敬業一點好不好。
就算在古代,也要講職業道德的,哪怕裝也要裝出很緊張男人的樣來。
顧廷燁爬起來,瞠目而視明蘭,明蘭無辜的看回去,兩人互瞪了半天,然後一齊撲哧的笑了出來,兩人直笑的滿臉通紅。顧廷燁重重壓在明蘭身上悶笑,震動的胸膛傳到明蘭身上,兩人的鼻互相抵著,熱氣濡濕了面頰。
男人低低道:「你最後一句,說的好。」
明蘭眨著眼睛:「哪句?」
眼看著顧廷燁一瞪眼,就要去呵她的咯吱窩,她連忙嬌聲討饒,鬧了半響,兩人氣喘吁吁的躺在榻上,明蘭喘勻了氣,把臉貼在男人胸前,悠悠道:「除了一個人,誰也不能叫我讓出自己的男人。」
顧廷燁笑問道:「誰這麼厲害?」
「你。」明蘭苦笑著嘆息,如果男人要變心,那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所以要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早早考慮對策才是真的,生活總是要繼續的。
女孩明眸澄淨如清空,玩笑著打趣的樣,眼底卻是隱然無奈。
顧廷燁靜靜的看著她。
番外獸爐瀋水煙,翠沼殘花片(台版出書番外)
一個女,一生究竟有幾個年?秋娘只知,自己最無助、最美好、最甜蜜、最惶恐、最絕望的那幾年,都是在等待中過的。
進府那年,她甫七歲,因手腳勤快,又會一手好針黹,沒多久便被撥到寧遠侯次的院中服侍。直到多年後,秋娘才知道他的名字,很長一段時間內,他只是她的「二少爺」。不過,知道了也沒用,反正她也不識字;不像新進門的盛氏夫人,不但識斷字,還有見識,那一手字,據說叫簪花小楷,秀氣好看了。
她去那年,二少爺尚不足十歲,但院裡已滿是漂亮的女孩了,因侯府份例豐厚,什麼花兒、粉兒是從不缺的,便都個個爭奇鬥豔的打扮——個頭等丫頭、六七個二等丫頭、十來個等丫頭,外加使喚的小麼兒、粗使的媳婦、門房的婆……眾星拱月只圍著一個主。
可惜俏眼做給了瞎看,二少爺自小喜歡騎馬習武,並不怎麼愛跟女孩廝混。
這也不關她的事,那會兒她不過是個不起的小丫頭,平日做些灑掃縫補的瑣碎活計,十天半個月也見不上主一面。不過她生得既不出眾、口齒也不伶俐,反倒少了許多念想,沒人注意她,她也沒有什麼盤算,只是耐心等待,盼著家人來接她出去。
一晃年過去,家裡依舊沒什麼消息,倒是胸前脹鼓鼓的開始發疼,恰在某夏日的晌午,彷佛命中注定的一般,她正持帚在庭院掃著,二少爺一陣風的回來了。
直到幾十年後,秋娘還清楚記得他當日的模樣——修長英挺的小小少年,一身朱玄二色珠絲厚錦箭袍,腰束鑲玄色雙龍搶珠葛繡嵌玉腰帶,額上是一指寬的金蠎抺額,烏黑厚厚的頭髮松松的束著,俊氣的面龐微微冒著熱氣的汗水。
少年似有些奇怪,這般暑熱的中午居然還有人在掃地,漆黑明亮的眸略掃了她一眼,隨即便大步流星的回屋盥洗換裝去了。
秋娘拄著掃帚呆愣在當地,連盛夏毒日都沒曬紅的臉頰,忽然燒了起來。
她的少女時代,就這麼開始了。
二少爺不像尋常的貴家弟,滿身的光彩和英氣,二少爺那麼朝氣蓬勃、那麼器宇軒昂,上馬能彎弓神射,下馬能使十八般兵器,空手圦走拳如疾風奔雷,笑起來爽朗灑脫,行事雷厲風行,便是整個京城裡,顧家二郎也是響噹噹的名號。那些來做客的斯公哥兒,在他跟前一站,不過是蒼白無力的閹雞土狗。
院中的女孩們都跟蒼蠅餓狼似的盯著主,秋娘哪敢吐露心聲,只儘量找機會多找些事來做,好能多看他一眼,倘著哪日見著了,她就會臉紅心跳半天。
那段日,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每日能見少年一眼;入睡等天亮去掃地,天亮等少年出門,天黑後再等第二日……這般,又等過了年。
她漸漸有了少女模樣,鼓鼓的胸脯、窈窕的腰身,可當她在菱花鏡中看著自己平淡的容貌,又會一陣沮喪,別說院裡已是二少爺房裡的那幾個,就是漂亮的青鴛、嬌媚的朱鳳,還有同屋的黃鶯姐姐,都厚艷得跟牡丹花般,讓人挪不開眼。認清了現實,秋娘愈發本分,少說多聽、不理閒事、埋頭苦幹,木然的旁觀著女孩們如火如荼的明爭暗鬥。
她雖愚笨,但也知道這樣不好,只納悶怎麼無人來管束,後來聽掃地的嫂說,夫人……哦,那時還是侯夫人,為人寬厚,又因是繼室的緣故,甚少約束二少爺院裡的人。是以,隨著二少一日日大了,女孩間的小心眼、別曲頭則演化成了陰毒伎倆。
二少爺房裡的紫雁,服侍得最久,也最得信重,竟被查出有了身孕!
老侯爺大發雷霆,連夫人也罵了,立時叫捆了人親自責問,紫雁哭求解釋,說她明明不曾漏下湯藥,定是有人暗算她;這一查,便又扯出許多底下的陰私,直把老侯爺氣了個踉蹌,指著二少爺大罵「好色敗家,不堪大用」!
少年呆呆的站著,起先是茫然不知,隨後一臉倔強,秋娘躲在角落裡,望著她眼底的受傷,好生心疼。血氣方剛的十四、五歲少年郎,群花環繞,蜂蝶招引,他便稀里糊塗的鬧了幾場,從來沒有人教他、提醒他,他怎會知道其中門道。
彼時,老侯爺正給二少爺尋摸親事,倘若婚前便有了庶,那裡還能攀到好岳家?
少年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他強撐著要擔當,要護住紫雁,直說「一人做事一人當」;老侯爺氣得不行,把他捆了狠打一頓,夫人抺著眼淚,在旁抽泣的勸著。
不知為何,秋娘忽然很討厭這個只會做好人的夫人。
給紫雁灌藥趕出去後,老侯爺又親自發落了旁人,尤其是打發掉許多貌美女孩,一時間,二少爺房裡空了大半。老侯爺出門時,抬頭瞧見正默默掃地的秋娘,見她本分老實,又生得不招眼,便隨手一指,叫她去屋裡服侍。這樣,像做夢般,秋娘來到少年身邊。
二少爺重情義,自己傷還未好,便打發人去詢問紫雁的下落,知道她已被迅速的發嫁外地後,他沉默了許久,足幾個月不肯與老侯爺說話。秋娘自知嘴笨,不懂得開解,便只默默的悉心服侍,日久了,少年開始信任她、重視她。
儘管老侯爺和二少爺愈發不和,外頭也把二爺的名聲傳得愈發不好,可秋娘卻幸福得發暈,心上人日日在眼前,對她又溫柔和氣,出門回來還會帶些小玩意給她——雖然他說的話,她大多不懂。
衛青、霍去病是誰?似乎得了不起,二少爺常提起他們。既然騎兵厲害,性叫兵伍都騎上馬不就完了?迂迴進擊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也不要緊,不論來了多少美貌靈巧的新人,不論二少爺在外頭尋歡闖禍,只要能留在他身邊,日日服侍著他,她便心滿意足了。那是她最美好的年——直到曼娘出現。
秋娘知道他在外頭置了人,為此,父間無數次爭吵打罵,但她從不敢發表意見,只能默默地呆在一旁。很奇怪的,她並不怎麼吃曼娘的醋,儘管二少爺為她鬧得天翻地覆,但她潛意識能感覺到,二少爺並沒外頭傳的那麼喜歡這個外室。
在她看來,當初二少爺沒護住紫雁,落下心病,這次便定要護住曼娘,又和老侯爺賭氣得厲害,越不許他做什麼,他越要做……當然,多少也是喜歡的罷。
這樣擔驚受怕的,又過了年,忽然一日傳來消息,那個外室竟然已生下一一女?
秋娘很不願回憶那段日。曾經那麼英氣明朗的二少爺,漸漸染上一抹沉默陰鷙的顏色,仿佛破罐破摔般的和老侯爺對著幹,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出來了。
情形越來越糟,秋娘夜夜對月祈求,讓二少爺趕緊娶位善良和氣的奶奶回來罷,這樣一切就會好了;哪怕叫那外室進門也無妨,待新奶奶生下嫡,那時,她也能有一兒半女了。
日復一日的祈禱中,又過了年,新奶奶終於進門了。二奶奶余氏,小字嫣紅。絢美如焰,可進門不過日,秋娘只盼當初自己從沒許過那個願。
不過幾個月夫妻,二少爺和二奶奶卻似把旁人一輩要吵的架都吵完了,余氏脾氣大,二少爺也不是好惹的,隔差五就要雞飛狗跳的鬧上一場。至於侍妾通房,余氏更不會放過,那段日秋娘就跟做噩夢般。虧她生得尋常,又是老侯爺親自指來的,總算逃過一劫。
二少爺在府里在也待不下去,終於離家而去,秋娘躲在自已屋裡瑟瑟發抖,凡事不敢過問,沒多久,二奶奶和老侯爺先後過世。期間二少爺回來奔喪一趟,可惜她沒見著。
當常嬤嬤來問一干通房侍妾的去留時,旁人都以為二少爺不會回來了,便紛紛求去,只她和紅綃要求留下來,常嬤嬤便撥給她們邊角上的一小院,叫她們自去住,順便撫養孩。
寂寞如庵堂,冷清如死寂,連小小的蓉姐兒都整日陰沉著臉,平日吃穿用不免被剋扣許多,人這般悶悶不樂的過起了日,一晃眼,又是年。
知道二少爺衣錦榮歸,秋娘欣喜得不能自己,府里的下人們也得了風聲,立刻換了一副嘴臉,好吃好喝服侍得幾分殷勤,紅綃十分受用,秋娘卻並不在意,只盼早見主。
可真見他時,秋娘卻忽然不敢上前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再無以前的親密,只有純粹的關照和補償。她的二少爺,完全變了。
這是一個岳峙淵淳的成熟男人。曾經嘴角的尖銳、眉梢的倔強,再也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譏嘲、冷靜的沉默,和不動聲色的心計。沉澱了歲月的磨礪,如桂花陳釀嚴發酵,沉香濃郁,男人愈發完美出色。
更重要的。他身邊站了位年少貌美的新夫人,彎彎如垂柳,言笑如容風,很和氣、很良善;夫妻倆站在一起。璧人登對,這正是她曾經日夜祈求的主母。
可她高興不起來。不知為何,甫見新夫人,她幾十年未曾發酵過的醋意、莫名酸了起來。
看著新人美知玉。秋娘忍不住摸自己臉頰。她原本就比二少爺大一、兩歲。此時更自慚形穢,沮喪中,她不住的鼓勵身己,不會不會,自己原本就生得不出色,二少爺也沒嫌棄過。
之後的生活,完全不如她的想像。二少爺根本沒有跟她再續前緣的打算。
老爺眼裡心上都是新夫人,夫妻倆一聊起來。便是旁若無人、投緣投契。每每見到這種情形,秋娘心裡就又會疼上一陣。
新夫人就什麼都懂,老爺感慨李牧,她就會說「內政不清,君主不明,徒有良將也無可奈何」。老爺甫升職,鄙夷各司衙淨是尸位素餐之輩,新夫人就開解他「不懂政事的將軍,不是好將軍」直把他說得心平氣和、通達豁然。
秋娘一陣酸楚,難道沒人理解她的心嗎7她絕不會和夫人爭寵的,若是夫人不喜,她願一輩做個通房丫鬟,她什麼都不要,只要待在二少爺身邊就成。
可便連這些小小心愿,都不能實現。
被自己的心上人當眾斥責,被夫人責備得無地自容,被幾次番扇了顏面:坐在菱花鏡前,看著自己殘損粗糙的容顏,秋娘終於死了心——不是新夫人容不下她,是二少爺心裡再沒有旁人的位置了。
她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女,不過勝在一個好處,她願意認命。
剛進侯府為奴時,家人久久不來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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