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老問完了個孫女的話之後,就說乏了,讓兒孫們都自回屋裡去,老人家要歇息了,盛紘本來還想為墨蘭說兩句話,也只好憋著回屋了。
剛回屋,還沒寬衣洗漱,老身邊的房媽媽突然來了,盛紘夫婦忙請她進屋,房媽媽是府里的老資格了,她說話利,言二語把來意講明了——老把明蘭姑娘要過去。
此言一出,盛紘夫婦兩個立刻天上地下,王氏大喜過望,恨不能立刻去燒兩柱香還願,盛紘則有些沮喪,覺得老終究不肯待見林姨娘。
「老爺,您的一片孝心老都領受了,老婆在這裡替老道謝了,……,煩勞您抽空給六姑娘收拾下,回頭傳我一聲,我就來接人。」
房媽媽素來為人爽利,說完後,便躬身回去了。
「老是什麼意思?咱們家裡的姑娘,除了華兒就是墨兒最大,自然是長姐服其勞,難不成讓個不懂事又病弱的孩去?」盛紘張開雙臂,讓王氏解開衣服,他怎麼想也覺得墨蘭比明蘭更合適,「更別說這些日墨兒一直在老跟前服侍,人皆道她孝順妥帖,老還在猶豫什麼?」
王氏正身心舒爽,笑道:「這是老在挑人,您覺著好沒用,得她自己個兒願意才成!我也常跟華兒說她穿亮色些更顯得鮮嫩,可她偏喜歡淡色衣裳;老爺啊,凡事兒得人家心甘情願的才好,總不能您覺著好,就給硬安上一個,老瞧在老爺的面上,自不會駁您,可她心裡未必舒服。所以啊,您且放寬心,不論老挑哪個孩,不都是老爺的閨女?如今老發話了,您照辦就是了,老也合心意,您也盡了孝心,不是兩全其美?再說了,老慈心仁厚,她必是瞧著衛姨娘早亡,明兒又病弱懵懂,想要抬舉她也沒準呢。」
盛紘覺得這個理由比較靠譜,越想越覺得可能性高,他就算再想抬舉墨蘭,也不能逼著老接受她;不過林姨娘與自己是真心相愛的,墨蘭算是個愛情結晶,為了這結晶,他打算再去努力一把。
第二天盛老剛起床,房媽媽正捧著個銀絲嵌成長命歲紋的白瓷敞口碗伺候老進燕窩粥,外頭的丫鬟就朝裡面稟報:「老爺來了。」然後打開靛青色的厚絨氈簾讓盛紘進來,盛老微瞥了他一眼,嘴角略揚了揚,讓房媽媽撤下粥點。
「這麼大清早來做什麼?天兒冷,還不多睡睡。」待到盛紘行完禮坐下,盛老道。
盛紘恭敬的說:「昨兒個房媽媽走後,我想了一宿,還是覺著不妥。我知道老是憫恤明兒,可是您自己身還不見大安,若是再添一個懵懂無知的稚兒,叫兒如何放得下心來?不如讓墨兒來,她懂事乖巧,說話做事也妥帖,服侍老也得心,老說呢?」
「此事不妥。」盛老搖頭道,「你心雖是好的,卻思慮不周。孩是娘的心頭肉,當初我抱華兒過來不過才天,媳婦就足足瘦了一圈,幾乎脫了形,她嘴裡不敢說,心裡倒似那油煎一般。我也是當過娘的人,如何不知?所以當初即使你記在我名下了,我也還是讓春姨娘養著你。雖說才是孩們的嫡母,但那血肉親情卻脫不去的,讓墨兒小小年紀就離了林姨娘,我著實不忍,……當初你不就是以骨肉親情為由,沒叫養墨兒嗎,怎麼如今倒捨得了?」說著斜睨著盛紘。
盛紘扯出一絲笑來:「老說的是,可是明兒她……」
盛老淡淡的接過話茬:「如今明蘭在處自然是好的,可既要管家,又要給華兒備嫁,還要照料如兒和長柏,未免有些操持過了;況她到底不是明蘭的親娘,行事不免束手束腳,正好到我這兒來,兩下便宜。」
盛紘被堵的沒話,乾笑道:「還是老想的周到,只怕明兒無知,累著您了,那就都是兒的罪過了。」
盛老悠悠的說:「無知?……不見得。」
盛紘奇道:「哦?此話怎講。」
盛老微微嘆了口氣,扭過頭去,旁邊的房媽媽見色,忙笑著接上:「說來可憐。來登州後,老爺頭次帶著妻兒來給老請安那回,用過早膳,旁的哥兒姑娘都叫媽媽丫鬟接走了,只六姑娘的那個媽媽自顧吃茶,卻叫姑娘等著。六姑娘四處走動間摸到了老的佛堂,待我去尋時,正瞧見六姑娘伏在蒲團上對著觀音像磕頭,可憐她忍著不敢哭出大聲來,只敢輕輕悶著聲的哭。」
盛老沉聲道:「都以為她是個傻的,誰想她什麼都明白,只是心裡苦,卻不敢說出來,只能對著菩薩偷偷哭。」
盛紘想起了衛姨娘,有些心酸,低頭暗自傷懷,盛老瞅了眼盛紘,略帶嘲諷的說:「我知道你的心有一大半都給了林姨娘,可墨兒自己機靈,又有這麼個親娘在,你便是少操些心也不會掉塊肉,倒是六丫頭,孱弱懵懂,瞧在早死的衛姨娘份上,你也該多看顧她些才是,那才是個無依無靠的。」
盛紘被說的啞口無言。
送走了盛紘後,房媽媽扶著老到臨窗炕上躺下,忍不住說:「可惜了四姑娘,且不說林姨娘如何,她倒是個好孩。」
盛老輕輕笑了:「一朝被蛇咬,我是怕了那些機靈聰慧的姑娘了;她們腦靈心思重,我一個念頭還沒想明白,她們肚裡早就轉過十七八個彎了,還不如要個傻愣愣的省事;況她不是真傻,你不是說那日聽到她在佛前念叨著媽媽嗎,會思念亡母,算是個有心的孩了;就她吧。」
……
王氏神清氣爽,事情朝她最希望的方向發展,那狐狸精沒有得逞,如蘭不用離開自己,還甩出了個不燙手的山芋,這登州真是好地方,風水好,旺她!於是第二天,她也起了個大早,指揮著丫鬟婆給明蘭收拾,打算待會兒請安的時候就直接把人送過去。
眾人忙碌中,華蘭威嚴的端坐在炕上,小明蘭坐在一個小矮墩上,聽大姐姐做訓示——不許睡懶覺,不許偷懶不鍛鍊,不許請安遲到,不許被欺負……華蘭說一句,她應一句,早上她本就犯困,偏偏華蘭還跟唐僧念經似的沒完沒了,明蘭就納悶了,不過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居然比她當年女生宿舍的管理員阿姨還嘮叨,委實是個奇葩。
「你聽見沒有?整日頭傻呵呵的想什麼呢。」華蘭蔥管般的食指點著明蘭的腦門。
明蘭清醒過來,喃喃感慨道:「他可真有福氣,有大姐姐這般體貼照顧著。」
「誰?」華蘭聽不清。
「大姐夫呀。」明蘭努力睜大眼睛,很呆很天真。
屋裡忙碌的丫鬟婆都捂嘴偷笑,華蘭面紅過耳,又想把明蘭撕碎了,又羞的想躲出去,明蘭很無辜的眨巴眨巴大眼睛瞅她,用肢體語言表示: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王氏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爽帶動出手爽,為了顯示她其實個十分賢惠慈愛的嫡母,她給明蘭帶去十幾幅上好的料,緞面的,絨面的,燒毛的,薄綢的,綾羅的,刻絲的……因是直接從華蘭的嫁妝中拿來的,所以十分體面,還有幾件給如蘭新打的金銀小首飾,也都給了明蘭,足足掛滿了一身。
請安後,明蘭被媽媽領著去看新房間,如蘭蹦蹦跳跳也跟著去了,而王氏和華蘭繼續和盛老說話,王氏猶如一個送貨上門的推銷員,因為擔心被退貨,所以對著盛老沒口的誇獎明蘭如何老實憨厚如何聽話懂事,夸的華蘭都坐不住了,笑道:「老您瞧,她生怕您不要六妹妹呢,可著勁兒的夸妹妹。」
一屋主僕婦都笑了,盛老最喜歡華蘭這副爽利的口齒,笑著說:「小丫頭片,連自個兒親娘都編派,當心她剋扣你的嫁妝,回頭你可沒處哭去!」
華蘭再次紅透了臉,扭過身去不說話,王氏滿面堆笑:「老說的是,我就擔心這丫頭在家裡沒大沒小慣了,回頭到了婆家可要被笑話了。」
盛老朝著王氏側了側身,正色道:「我正要說這個。自打華兒訂下婚事,我就寫信給京里以前的老姐妹,托她們薦個穩重的教養嬤嬤來,那種從宮裡出來的老人兒,有涵養懂規矩的又知書達理,讓到我們府里來,幫著教華丫頭些規矩,只希望不要怪我多事才好。」
王氏大喜過望,立刻站起來給老深深拜倒,帶著哭腔道:「多虧老想的周到,我原也擔心這個,若是同等的官宦人家也算了,可華兒許的偏偏是個伯爵府;雖說咱們家也算得上世家了,可那些公侯伯府里規矩大套多,一般人家哪裡得,別說那忠勤伯府,就是將來交往的親朋顧交怕不是王府就是爵府,華兒又是個直性的,我總愁著她不懂禮數,將來叫人看輕了去!老今日真是解了我心頭上的大難題,我在這裡給老磕頭謝恩了!來,華兒,你也過來,給老磕頭!」
王氏說著眼淚就下來了,華蘭忙過來,還沒跪下就被盛老扯到懷裡,老一邊叫房媽媽扶起了王氏,一邊拉著大孫女,殷切的看著她,哽咽著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孩,你爹爹為你的婚事是到處打聽比量,那後生的人才幹都是數得著的,你上頭有老候爺護著,下邊有夫婿娘家,將來要懂事聽話,等過幾日那嬤嬤來了,你好好跟她規矩,行事做派,將來到了婆家也能有個尊重;啊……想那會兒你還沒一個枕頭大,這會兒都要嫁人了……」
華蘭忍了忍,淚水還是淌了下來:「老祖宗放心,我會好好的,您也得好好養著身,孫女將來要常常來看您呢。」
盛老心裡傷感,朝房媽媽點了點頭,房媽媽從裡頭取出一個大的扁形木盒,木質看起來有年頭,但是盒四角都鑲嵌著的鏨雲龍紋金帶環紋卻華麗生輝,房媽媽把盒送到炕上,盛老接過,對華蘭說:「你的嫁妝幾年前在泉州就打造好了,你爹娘都是盡了心力的,也沒什麼缺的了,這副紅寶石赤金頭面是我當初出嫁時陪送來的,今兒就給了你了。」
盒打開,屋內頓時一片金燦流光,那黃金赤澄,顯是最近剛剛清洗過的,紅寶碩大閃亮,每顆都有拇指那麼大,大紅火熱,耀眼奪目,連出身富貴之家的王氏也驚住了,有些挪不開眼,華蘭更是怔住了一口氣。
房媽媽笑著把盒塞進華蘭手裡:「大小姐快收下吧,這上面的紅寶可是當年老候爺從大雪山那邊的基輔國弄來的,打成一整副頭面給老做嫁妝的,從頭上的,身上的,到手上的,足足十八顆,用赤足金仔細鑲嵌打造出來的,兩班工匠費了個月才打好的,就是戴著進宮裡去參見貴人也盡夠了,大小姐呀,這可是老的一片心意,快收下吧。」
華蘭一時激動,埋在老懷裡哭了起來,一邊謝一邊哭,王氏在一旁也抹著眼淚,這次的眼淚絕對貨真價實。
……
老要養六姑娘的事已然定下,一上午就傳遍了盛府,林姨娘聽聞後,當場摔了一個茶碗,墨蘭坐在一旁抹眼淚,哭的淚水滾滾:「我說不去不去,你非讓我去,瞧吧,這回可是丟人現眼了!」
一旁幾個貼身的丫鬟都不敢吭聲,整個盛府都知道這幾天墨蘭在老跟前殷勤服侍,都以為去的人會是墨蘭,誰知臨門變卦,這次可丟臉可丟大了。
林姨娘站在屋中,釵環散亂,秀麗的五官生生扭出一個狠相,恨聲道:「哼,那死老婆要錢沒錢,又不是老爺的親娘,擺什麼臭架,她不要你,我們還不稀罕,走著瞧,看她能得瑟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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