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風一樣的勇士
回到吧檯。
安逸靠在椅子上，安靜思考人生。
楓葉網吧雖然地處穗城，卻是偏遠的工業鎮上，周圍都是些皮革鞋廠，平日裡空氣里總瀰漫著一股刺鼻味道。
像剛才華哥這種人，可能就是附近工廠的打工仔，有的還是騎摩託過來上網的本地混混。
現在是08年，正值網吧行業最為興盛的年代。
不過楓葉網吧規模一般，只有八十多台機子，場地是打通的兩間天地樓改建的，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
老闆姓廖，是個三十多歲的本地男人，平時愛在網吧里玩魔獸打團。
網管是三班倒，白班忙的時候有一個收銀小妹……
「看來短時間內，還得做幾個月網管才行……」
梳理完原身信息，再看看兜里的兩百來塊錢，安逸嘆了口氣。
好在這份工作雖說工資不高，好歹包住宿，下了班往樓上走幾步，就有一間雙人間的宿舍。
而且，網管還有個隱藏福利，就是能免費上網！
原主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和許多外地人一樣選擇來掙這份工作。
畢竟這年頭，家裡能裝得起個人電腦只是極少數，網癮少年們接觸網路遊戲，正是遍布大街小巷的黑網吧……
「現在是08年7月中，DNF開服一個月，絕大部分玩家都是萌新……換句話說，遍地黃金！」
「裝備可以收，材料可以屯，靈魂晶石、災難的徵兆、泰拉……搞碧油雞（劃掉）」
「對了！還有傳承罐子！」
安逸興奮找來筆和煙殼紙，將如今自己能回憶起來的東西，都先記下。
DNF絕對是一款神奇的遊戲。
它磕磕絆絆走過了十六個年頭，說一句老頭遊戲也不為過，可它仍常年穩居天朝網遊榜營收前三，自有其道理。
其中，大部分要歸功於八百萬勇士！
而現在正是DNF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不知不覺，天光已經蒙蒙亮。
安逸將煙殼紙揣進兜里，小心收好，畢竟這可是他如今發家致富的寶藏鑰匙。
伸了伸懶腰，安逸開始他的網管生涯。
從廁所旁拎出一個蛇皮袋，開始沿著機子撿飲料瓶子。
可別小瞧這些瓶子，這可是他們網管的一項重要創收，每月月底都能分得百十來塊錢。
從這點看，廖老闆為人還算不錯，至少不是那種摳搜性子。
撿完瓶子，安逸拿著垃圾桶和抹布，逐一收拾桌面垃圾，清理菸灰缸。
最後才是拖地，將靠椅歸位。
「呼，這活還挺累人……」
杵著拖把直起腰，安逸呼出一口濁氣。
這些活看似簡單，其中卻有不少門道，沒做過網管的根本不懂，比如抹布要怎樣攤才能擦得又快又乾淨，又比如拖把怎麼擰乾水……
做完這些，安逸回到吧檯打開酷狗音樂，放了首《黃昏》。
「過完整個夏天
憂傷並沒有好一些
開車行駛在公路無際無邊
有離開自己的感覺
唱不完一首歌
疲倦還剩下黑眼圈
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
黃昏再美終要黑夜……」
網吧的音響里傳來憂傷而低沉的男人嗓音，不少睡得東倒西歪的顧客惺忪睜開眼，陸陸續續起身。
當然，有人依舊在網絡虛擬世界裡鏖戰，仿佛不知疲倦。
「喲，小安子，今兒換口味了？」
這時，推拉門外走進來一個頭染黃毛，穿著橙色網管T恤，嘴角叼著煙的瘦高青年，他笑道：「我承認周傳雄比我帥一丟丟，可老抄襲小剛的歌，不好……」
瘦高青年說罷，手指輕點滑鼠，把歌曲換成了新動泰的《Gamgan》開場暖曲。
一時間，歐美DJ迷幻美少女的甜美嗓音，洋溢整個網吧。
網管其實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可以把自己喜歡的音樂風格，播撒在整個網吧里。
安逸沒好氣的瞪了一眼：「你他娘的，能不能別叫我小安子？」
小安子這名頭，乍聽，就跟宮裡混過似的。
廣府地界，稱呼絕對是門學問，不熟悉的就叫老闆、帥哥、靚女，熟悉點的就是什么小馬，阿佑、阿浩、豪哥……
當然，若是混成了兄弟，那就互相敬稱對方一聲「掉毛」。
眼前的黃毛名叫杜飛，二十來歲，湘南人，長得還成，有種這年頭棒國潮流里流行的痞帥。
杜飛叼著煙，任煙燻火燎著長劉海，開始清點收銀台里的鈔票、煙櫃，核對賣貨的帳目。
「都清點清楚了？」
「OK，對數了。」
雙方簽下名字，網吧工作交接到此算是完畢。
安逸也算正式下班了。
杜飛是楓葉網吧里的老油條，像那些擦桌擰拖把的小技巧，都是對方教給他的。
不過核對帳目時，雙方都一絲不苟，不然誰出了岔子，誰就得自掏腰包墊上了。
原身此前就有過幾次，有次是收了張百元假鈔，自認倒霉，相當於好幾天白干。
推開玻璃門。
安逸抬頭看了眼刺眼的朝陽，盛夏的暑氣撲面而來。
錯落的建築只有三五層高，擁擠的街道行駛著摩托和汽車尾氣，喧鬧的城市氣息，灰濛濛的天空，讓他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對味了啊……」
安逸輕輕一笑，這正是08年那個夏天。
這一年，祖國經濟正在騰飛，遠沒有後世的華夏盛世，泱泱氣象。
當然，也有他所在的橫蒲鎮太偏，遠離穗城大都會繁華的緣故。
「老闆，來份腸粉加蛋加肉，再要杯豆漿……」
走到路口一檔夫妻開的早餐攤，安逸點了份早點。
清爽的腸粉，加上特製的調料，頓時讓他餓了一宿的肚子解了饞。
吃飽喝足，安逸再次回到楓葉網吧。
對於網癮少年來說，熬了一宿夜，然後下班倒頭就睡，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上過夜班的人都知道，根本睡不著。
當然，也就十八歲的年紀，年輕精力旺。
「飛哥，給我往企鵝里充30QB。」
徑直來到吧檯，安逸摸出三十塊錢。
「草，你小子自己上班時候不充？」
杜飛沒好氣地嘟囔，不過還是打開充值系統，給對方操作起來。
末了，不忘交代一句：「記得幫我踩空間啊！」
「……」
安逸聞言，一怔，大腦似乎正被某種令人羞恥的記憶攻擊。
他訕訕地把尷尬到摳腳的神色斂去。
若說昨晚的華哥是殺馬特，那杜飛這種就是如今網絡盛行其道的非主流。
他們閃動的企鵝頭像，吹泡泡糖、滿身炫耀發光的企鵝秀等，都花了不少錢和心思。
至於企鵝空間，更是他們展示個性之地。
杜飛的背景音樂里，播放著什麼東方神起的嘰里呱啦，反正安逸一句都聽不懂。
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安逸伸出一陽指，摁下開機鍵。
大屁股的顯示屏上，經典的WindowsXP系統緩緩啟動。
接著，一道深藍色的萬象網管頁面彈出。安逸如同肌肉記憶般，手指飛快輸入卡號和密碼。
下一秒，耳機里傳來清脆、悠揚的XP系統開機音樂。
顯示屏里，一張堪稱時代經典畫面映入眼帘，藍天、白雲與青青草原。
「經典詠流傳。」
安逸見此情景，心頭五味雜陳。
而他手中滑鼠，不自覺的點下右鍵、刷新，就好像上完廁所一定要洗手一般自然。
登上企鵝，耳畔緊隨而來的是滴滴、和老男人的咳嗽聲。
還有那該死的企鵝寵物……安逸直接把這玩意叉掉。
只是看到「悲傷逆流成河」的網名時，安逸沉默了許久。
原身逃離的刻薄的叔父家，從粵西的丘陵山區隻身南下闖蕩，性格其實很孤僻，內心敏感。
也就是接觸了網絡後，才逐漸沉迷，在虛擬世界裡才會流露真實一面。
這些都無可厚非，誰還沒有個青蔥年少？
安逸搖了搖頭，指尖躍動，眨眼把網名改成了「離開悲傷」。
什麼悲傷不悲傷的，只要女友換的快，沒有悲傷只有愛！
「泡泡堂、冒險島、跑跑卡丁車、QQ幻想、飛飛、問道，熱血江湖……還有穿越火線，玩得挺雜的啊？」
企鵝好友列表里，儘是些遊戲好友。
其中，不乏是棒國的Q版休閒類遊戲，沒接觸過太多大型網遊。
這種情況，大多與年齡和中國網遊發展史有關，就比如跑跑卡丁車，正是NEXON公司開發，世紀天成代理。
沒錯，就是NEXON，也就是後來的Neople的母公司。
而現在，要說網吧里最火的遊戲，當屬穿越火線。
只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逸清楚，接下來的多年內，DNF才是紅透半邊天的那個！
安逸先打開官網，給自己帳號充上黑鑽。
然後點開遊戲菜單，滑鼠輕移，放到那個土黃色的齒輪狀圖標上。
「迪恩愛撫，啟動！」
隨著一條淡藍色讀條。
一個粗獷而極為復古的DNF登陸窗口，緩緩浮現。
畫面里，出現了電信、網通兩個伺服器，一共十六個帶有綠色標點的古老大區。
電信區：西北區、西南區、川蜀一區、蘇江區、鄂北區、湘南區、廣南一區、廣南二區、福劍區、江浙一區、盛海一區、盛海二區。
網通區：華北一區、東北一區、東山一區、京城區。
另外，也有幾個帶著綠色「推薦」標識的新增大區。
「emmm，選一區吧。」
安逸沒有過多猶豫，直接選擇了廣南一區。
不僅是自己身處廣南，更因為它資格足夠老，而且土豪玩家眾多，物價穩定。
當然，後期淪為黑奴區，那就不是他說了算的了……
「廣南一區，16ms……」
看到默認框裡出現網絡延遲字樣，安逸點下了確定。
隨著一個黑框出現，接著頻道畫面顯現。
旋即，清脆悅耳的鋼琴旋律，由遠及近，悠揚迴蕩在耳畔。
「叮叮噔…叮叮噔噔……」
一首《風一樣的勇士》，仿佛深入靈魂，古老的音符喚醒了塵封已久的DNA。
瞬間，安逸熱淚盈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