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屋子又變成了破舊的模樣。
孟璐臉上早已遍布淚水。
她喃喃自語,似是問自己,又似是再問別人:「剛才那些……是我的丟失的記憶?」
「不錯。」祁緲嘆息,「十五歲的你還是個孩子,因為受不了父母間接因為自己死亡而感到愧疚,強大的愧疚和後面強行墮胎的創傷,導致你忘了十五歲前的一切,成為了一個全新的人。」
「從你的面相上看出,這些年你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過得還是很不錯的吧。」
孟璐輕輕點頭。
是啊,父母死亡後她被小姨收養,小姨供她上了大學,畢業後入職一家雜誌社,最後成了主編,精神和物質都得到了雙重滿足。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被辭退和被分手,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回到這個老房子,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些什麼。
她慢慢垂首,看向地上躺著的胎兒屍體。
「祁大師,它,就是那個孩子?這段時間,一直是它在跟著我,折磨我?」
孟璐哭了,「它是不是在恨我,恨我親手殺了它,讓它甚至來不及看一眼這個世界。」
祁緲看向掛在她脖頸間的男嬰。
見孟璐在為自己哭泣,男嬰似乎也有些悲傷,小小的臉頰溫柔貼在母親的臉上,癟著小嘴,一副也要哭的模樣。
祁緲突然就懂了。
「它不是在怪你,它只是覺得不公平。」
孟璐茫然抬頭看她,不理解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祁緲道:「它一直跟著你,現在就在你身邊,你想看看它嗎,我想,它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還是你親耳聽它說比較好。」
孟璐有些遲疑。
作為人類,害怕見到鬼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可她也只猶豫了一瞬。
是她欠那個孩子的,她該去了解那孩子的想法,不論它是想要自己償命,還是其他,她都應該去做。
孟璐點頭,示意自己想看。
祁緲翻了翻隨行的包,從裡面拿出兩片柳葉,這還是她來時在路上摘的,為的就是這一刻。
念了句口訣,兩片柳葉分別在孟璐雙眼上一抹。
祁緲:「睜眼吧。」
孟璐聽話照做,第一眼就看見了懷裡的孩子。
她一驚,下意識先看祁緲。
祁緲點頭,示意這就是她的孩子。
孟璐眼淚再次洶湧落下,「孩子……我的孩子……是我對不起你……」
小傢伙手忙腳亂地幫她擦眼淚,外表上分明是五六個嬰兒大小的他,竟然開口說話了。
「媽媽別哭,媽媽別哭。」奶聲奶氣的,有著獨屬於人類幼崽的可愛。
如果忽略他是個鬼的事實的話。
大概是因為他外表太正常了,孟璐心裡原本存在的害怕蕩然無存,或許是出於母子天性,她覺得懷裡的嬰兒異常親切,忍不住就想去擁抱和親吻。
她也確實這麼做了。
她將男嬰抱在懷裡,親吻著他的小臉。
感受到一直存在幻想中的母親的疼愛,男嬰高興地手舞足蹈,恨不得永遠都賴在母親的懷抱里。
場面一時間很溫馨。
可接下來孟璐的一句話,讓場面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她拍著男嬰的後背,「寶寶,我知道你恨媽媽,當初的事,是媽媽對不起你,媽媽不應該那樣對無辜的你,我願意把命賠給你。」
「但媽媽求你,能不能等我生下肚子裡這個孩子……」
她話還沒說完,男嬰原本幸福到眯起來的眼睛猛地睜開,露出凶光。
它一把推開孟璐,飛到離她幾米遠的地方,生氣地看著她。
「你還是為了它!」它指著孟璐的肚子,眼神兇狠,「同樣都是媽媽的孩子,為什麼一個能活,一個不能活?」
「你要它,你不要我,頭不要,腳不要,連命都不要!」
「你還給它起名字,你都沒有給我起過名字!」
「我不要它出生,我要它跟我一樣去死!」
話音未落,男嬰突然朝孟璐的肚子俯衝而去,似乎是要鑽進她的肚子裡。
祁緲輕飄飄一張符紙扔出,符紙陡然變大,把男嬰牢牢裹成了粽子。
「小娃娃,戾氣不要那麼大。」祁緲找了凳子,搬到男嬰對面坐下,看著他拼命掙扎,發現掙不脫後,一臉恨意地盯著自己。
祁緲笑了,「你瞪我有什麼用,命不好你怪誰。」
「誰讓你的到來,間接害死了你的外公外婆,放在以前,你就是天煞孤生的命格。」
「你妹妹就比較識趣了,在你媽媽能夠為自己負責,能夠撫養她的時候來,自然就能留下。」
「這都是個人的命啊。」
「祁大師!」孟璐試圖阻攔她。
孩子已經夠可憐了,為什麼還要說這些話刺激他,豈不是讓孩子心裡積壓更多的負能量。
但下一秒,她發現自己想錯了。
男嬰不僅沒因為祁緲的話暴怒,反而低下頭,開始掉眼淚。
「嗚嗚嗚……」
哭聲越來越大,最後整個房間裡都是。
哭得很可憐,不知道的還以為祁緲欺負小孩了。
雖然她也確實欺負了。
「祁大師……」孟璐有些擔心。
祁緲沖她搖頭,「讓他哭吧,哭痛快就好了。」
「我跟你說過,他不是個壞孩子,他之所以趁你睡覺打你,偷走你的安胎藥,都是因為覺得不公平,情緒發泄出來就好了。」
「我看過地圖,距離你們這兒六十公里的地方有處寺廟,挑個日子,在寺里給這孩子立個牌位,讓他受七七四十九天香火,消了他一身怨氣,自然會有陰差來接他去投胎。」
祁緲似想起什麼,「對了,記得給他起個名字,有了名字,生死簿上才有他的記錄,陰差才能找到他。」
「況且你給他起了名字,你們之間就有了羈絆,或許日後,還能再續母子情。」
「真的?」
「真的?」
孟璐和男嬰同時驚喜問道。
祁緲笑而不語,手一抬,包裹男嬰的符紙化為一枚三角形的平安符。
她將符遞給孟璐。
「照我說的做,一定不要出錯,你命中注定一女一子,現在坎坷點沒什麼,日後會過上好日子的,別讓以前的記憶束縛了自己。」
孟璐雙手接過符紙,眼含熱淚地連連點頭。
此事算是圓滿完成。
拒絕孟璐送她回酒店的提議,祁緲出門自己打了個車。
已經煥然一新的王大春坐在她旁邊。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我還以為得打一場呢。」
祁緲道:「打什麼打,一個孩子想引起母親的注意力罷了,孩子永遠比父母以為的更愛他們,即使父母做了再多傷害他們的事,他們也不會真的怨恨對方,只要給點甜頭,給個笑臉,孩子就能原諒父母的錯處。」
這姑娘自言自語什麼呢?
司機透過後視鏡往後偷看。
「聽你的話音,像是有感而發啊,」王大春揶揄道,「祁家父母要是主動找到你給你道歉,你也會原諒他們的錯處?」
祁緲斜眼看她,「我看起來還是孩子?」
她早已不是那個全心全意愛父母的孩子了,不會那麼傻,屢次原諒傷害自己的人。
王大春和祁緲簽訂了契約,敏銳感覺到她動了氣,識趣地調開話題。
「那個讓孟璐懷孕的男人呢,他是罪魁禍首,要不是他,孟璐家怎麼會變成這樣,不能就這麼讓他隱身。」
祁緲望著泛起魚肚白的天際,「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
話音剛落,一輛SUV自她們乘坐的計程車旁駛過,不知怎的,車突然失控般朝路燈撞去,『嘭』的一聲巨響,路燈斷裂,汽車前臉被撞得凹陷,發動機冒出濃濃白煙,一股血流自駕駛室的方向淌下,很快在地面匯聚成一灘血泊。
男人趴在方向盤上,已然沒有了氣息。
祁緲勾唇一笑,「你看,報應這不就來了麼。」
前座,計程車司機狠狠一抖,油門踩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