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們努力的板著臉,生怕露出得意的表情。
後面的下屬著實按捺不住,議論紛紛,漸漸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捅翻了幾十隻鸚鵡籠。
「承天太后雕像,又是遼聖宗祝壽賀禮,這不妥妥的國寶?」
「有點信心,把『的』字前面的全去掉!」
「如果和第一件……頭蓋骨對比一下,哪個更有價值?」
「沒辦法對比:從歷史進程而言,完顏阿骨打是開國皇帝,肯定影響力要大一些,但從文物角度而言,第一件就不應該出現,所以不會展覽,更不會通報……」
「沒關係,有雕像就夠了,如果再往前對比一下,和青龍山的大宋拄斧做對比,歷史意義可能差一些,但藝術價值一點不低……」
「估計還要高一點,就地建一座博物館,絕對沒有問題!」
「所以既便後面的三件價值不怎麼高,也不用遺憾!」
「我也感覺,可能高也高不到哪裡去,蕭太后雕像應該就到頭了。」
「不一定,說是五件,就肯定是五件,說是國寶,就肯定全是國寶……反正絕對不會差!」
「誰說的?」
這位朝李定安的方向支了支下巴,問話的頓然不吱聲了。
再一瞅,李定安一頓不動,好像在發呆。
呂本之順著他的目光看了看:「別發痴了,只是樽雕像,又不是活的?」
「我痴什麼痴?」
李定安徐徐一嘆:「我是想:青龍山挖出了四件,這裡又挖出了兩件,剩下來的三件估計也是……算一算,這已經是九件御寶,且橫跨宋、遼、金三代……呂院,你覺得是誰幹的?」
呂本之想了想:「還能有誰?楊璉真伽專門壞各朝風水,斬各朝龍脈,兩座大陣又是元人為引龍氣而建,盜寶的只可能是他……說不定布陣的也是他!」
對啊!
所以,這傢伙到底掘了多少座帝陵,又盜走了多少件帝寶?
如果再加上后妃、諸王、官員、巨富,沒挖上千座墳,怕是也有七八百。
這賊和尚,簡直缺德到家了?
暗暗罵著,艙外又「轟隆」的一下。
順著聲音看過去,一股塵煙從西邊冒了出來。
李定安悚然一驚:「怎麼回事?」
「哦,剛才程銘匯報,說是西邊的地形有點複雜,需要移走兩段夯土牆……估計是沒成功,移到一半牆就塌了……」
「光是牆?」
「放心,要出事故,程銘肯定會匯報!」
又聽了一會,好像沒了動靜,李定安才鬆了一口氣:牆塌了沒事,人堅決不能出事……
隨即,對講機又「刺啦」的一聲:「李老師,呂院,探到了:西邊這兒也是一口木箱!」
「多大?」
「長兩米,高一米,寬八十!」
「長方形?」
「對!」
李定安心裡一跳:我了個去?
「先吊回來……和之前一樣,整體提取!」
呂本之交待了一句,又轉過頭:「你愣什麼?」
李定安連比帶劃:「呂院,你不覺得這東西……有點像棺材?」
呂本之稍一琢磨:不是……還真有可能?
閆副廳和當地的書記就在兩個人的身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棺材?
再算算尺寸,確實挺像。
但不大,也就是正常的棺材大小,裡面估計沒什麼東西,可能只有屍體……
嗯……屍體?
他們終於知道,李定安為什麼是那樣的表情:搞不好,真就是皇帝的屍體?
剛後面的人還在說頭蓋骨……怎麼盡出這一類?
「李老師,會不會是乾屍?」
李定安默然:就這地方的氣候條件,不是沒可能。
而且可能性極大:先是不知哪位皇帝的龍骨,又是金太祖的頭蓋祖,這又冒出來可能是那位皇帝的乾屍……
這賊禿何止是缺德?
都缺德冒煙了……
思忖間,吊車又吊回來一座土墩,三下五除二,技師清理完了四周的沙土。
李定安瞄了一眼:哈?
確實是長方形,上下通直,無檐無座,四周無字無銘,更無花無紋,甚至沒刷漆。
應該不是棺材……
又「咔嚓」幾聲,技術員掀開箱蓋,一件黑黝黝的東西展現在眾人面前:
這是……犁鏵?
犁梢似角,犁建似圭,犁底似床,犁轅似龍……曲轅犁!
李定安心下稍松:真要出現一具皇帝的屍體,他真就不知道怎麼處理……
但曲轅犁?
那賊和尚從哪弄來的?
呂本之凝神細瞅:「這是青銅犁!」
李定安也點頭:黑漆古太明顯!
也只有沙漠地帶的青銅器,才會呈現這種「黑中顯綠」的氧化層:因為乾燥,銅氧化生成的黑色氧化銅比綠色的鹼式硫酸銅多,自然也就黑比綠多。
同時也代表保存的很好……
王永謙格外驚奇:「那就是全銅,還是實心?」
「對!」
「至少也有五六百斤……這麼重,怎麼用?」
「不用!」
「不用難道擺著?」
李定安豎了個大拇指。
王永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禮器?」
「應該是!」左朋努力的回憶,「《禮記·月令·孟春》:天子乃以元日祈谷於上帝。乃擇元辰,天子親載耒耜,躬耕帝藉……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諸侯九推……」
「三加五加九,來回十七趟,還是青銅犁……」王永謙又仔細看了看,「左局長,等把皇帝的一畝三分地犁完,牛怕是得被累死吧?」
李定安差點笑出聲:都告訴你了不會用……
「左局長說的是天子親耕的農具,但親耕之前還要祭天,祭祖、五嶽、炎黃、及先農與后稷……這就是專祭先農壇的禮器……」
「先農壇……祭天五壇之一……」
古董王永謙只懂皮毛,不知道各朝各代皇帝祭天的禮器有多少種,但至少知道祭天五壇是哪五壇。
所以,這隻青銅犁絕對是天子二十四祭之一……而且是青銅器?
王永謙驚了一下,「哪個朝代的?」
「不要太興奮,肯定不會太早,再且又在西方位:不是金就是遼!」
「那也是祭天禮器!」
話音剛落,一個技術員敲了玻璃,朝著李定安亮了亮手機。
李定安連忙掏出手機。
技術員發來了一張圖片,像是犁轅的一部分,上面有銘文。
依舊是契丹文。
「收國元年正月壬申朔,群臣奉上尊號。是日,即皇帝位……以耕具九為獻,祭於效……」
唏……我去?
李定安仔細再瞅,沒錯,就是收國元年,即皇帝位……
呂本之也愣住了,還有王永謙、左朋、閆副廳,當地的三位領導。
他們看不懂,但能聽懂,也不管懂不懂文物,至少有基本的常識:收國是完顏阿骨打的第一個年號,又是元年、又是正月壬申(元旦,初一)……再加上後面的即皇帝位,耕具九為獻,祭天效……
這是完顏阿骨打稱帝之時,祭天祀祖,詔告天下的禮器……
李定安又回憶了一下:這一句,《宋書》、《遼史》、《金史》、《續資治通鑑》中都有記載,無非就是措詞不同。
再者,能埋在這裡,就不可能是假的……
王永謙盯著照片看了好久:「你沒翻譯錯?」
怎麼可能翻譯錯?
為了研究《青囊書》,我特麼都成契丹文、金文、八思巴文專家了,而且絕對屬於相當拔尖的那一撥……
「要不你再請個古文專家來看看?」
「我不是那意思……」
王永謙嘆口氣:他是不敢置信。
剛剛後面的人還在議論,蕭太后和金太祖哪位的影響力大一點,又討論後面的三件中再有沒有比「水月觀音」更為珍貴的文物。
結果話說完沒過三分鐘,青銅犁就出現了?
也不止是他,包括所有人,也包括李定安自己,都很清楚:金為二十四朝之一,又是開國之典之重寶,這件青銅犁絕對能進國博,而且是能放進中央展廳的那一種。
但沒有一絲防備,突兀而又突然的就出現了?
跟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領導們按納著激動,交流著眼神。
沒必要和青龍山做什麼對比,更不需要什麼「唐代遺都」、「李氏宗廟」的附加值,只是已經出土的這三件文物,就能一騎絕塵……
「李老師,感謝!」
「苗書記,真不用,等發掘完再謝也不遲……」李定安的眼睛裡閃著光,「先把剩下的兩件挖出來!」
不誇張,他現在好奇心都快爆棚了,硬是把想要進去研究一下青銅犁的衝動給壓了下去:還有兩件,會是什麼?
有這三件打底,絕對差不到哪裡。
關鍵在於,其中有一件,必然是宋朝時期的器物……
幾位領導齊齊點頭。
少傾,程銘這裡又有了動靜:前殿的東西也挖出來。
但詭異的是,這次卻成了鐵匣。
約十公分厚,三十公分見方,類似公文箱。
一聽是南殿,李定安戴起面罩,進了內艙:南方屬火,必為宋器。
主要是前兩件太大,動輒好幾個立方,這一件卻這么小,就像燒餅上的一顆芝麻。
李定安更好奇了:這麼薄,裝塊璽印都夠嗆?
但所代表的意義絕對差不到,至少不會低於蕭太后觀音像……
狐疑間,他揭開了匣蓋:裡面躺著三隻皮囊。
皮質褐黃,油光發亮,嶄嶄如新……
幾乎與鐵匣一般長,但很窄,不足十公分,宛如劍鞘。
「皮檢(皮製信封)?」
呂本之目露孤疑,「會不會是聖旨?」
旁邊沒人吱聲,他才反應過來:李定安不在。
其他人不敢確定,自然也就不敢接話……
呂本之看了看,又點頭:「應該是宋朝的!」
宋朝的聖旨,我了個天……
左朋暗呼一聲,又猝然頓住:幾位領導、包括王永謙,閆廳長,當地正副職,個個沉穩篤定,安如泰山……當然,好奇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
不是……這可是聖旨,你們怎麼都這麼鎮定?
稍一轉念,他又釋然:在前面那三件文物面前,宋朝的聖旨真就不夠看……
暗呼一口氣,他又往裡看:李定安已經打開了其中一封:紅絹?
保存的非常好,放了幾百年,連絲褶都沒有。
但沒有軸,只是一張平絹,好像不是聖旨?
當然不是聖旨,只是一首詩:
我為民憂切,戍車暫省方。
旌旆明夏日,利器瑩秋霜。
銳旅懷忠節,群凶竄北荒。
堅冰消巨浪,輕吹集嘉祥。
繼好安邊境,和同樂小康。
上天重助順,回旗躍龍驤。
無題無款,無跋無章,無法判斷何人所書,但不用懷疑,肯定是哪位皇帝。
一般人誰敢用「為民憂切」、「戍車省方」這樣的措詞?
詞藻普通,勝在通俗易懂:夏初,皇帝御駕親征,率軍往北,到了冬天才得勝回師……
終大宋一朝御駕親征的就只有前三帝:太祖趙匡胤,太宗趙光義,以及真宗趙恆。
再結合北征,打的不是北漢就是契丹……
字倒是寫的不錯,但除了極具辯識度的瘦金體,李定安對宋朝皇帝書法並沒有什麼研究。
所以基本沒什麼頭緒,不好判斷是哪位的御寶,他看了看就放到一邊,又打開了第二封。
依舊是一張紅絹,這次有軸,而且是玉軸。
字更好,比之前那一封更好,雖然是方方正正的楷書,但規整中不失特色。
再看內容:維景德元年,十二月,七日丙戌,大宋皇帝謹致誓書於大契丹皇帝闕下……
剛開始,他還在推算,景德是誰的年號,元年又是哪一年,但當看到七日丙戌之後,腦海里「嗡」的一下。
仿佛有錘敲了過來,李定安猛往後仰:厲害了,賊和尚……
澶淵之盟,大宋國書!(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