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舉步維艱
「菜鳥，有時間嗎？」
不大的聲音卻在沒有吵鬧的更衣室里顯得格外清晰，以至於球員們的視線全部熙熙攘攘地聚集過去，意識到自己的動作之後，又匆匆地收回視線，悄悄拉長耳朵，注意那裡的動靜，不由屏住呼吸。
這一來一往過後，更衣室居然更加安靜了。
李維轉身，正好看到埃里克-貝里那張平靜的臉龐。
「怎麼，有事嗎？」李維展露笑容，「進攻組今晚在我家開會，我正準備提前回家，好好布置一下。」
赫。
更衣室里倒吸一口涼氣，他們怎麼忘記了這件事。
貝里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不需要多久，五分鐘就足夠。」
李維點點頭，「沒問題。我們出去說吧，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的話，我估計更衣室里就要沒有氧氣了。」
一句調侃，讓貝里直接輕笑出聲——
更衣室裡面面相覷，一個兩個紛紛放鬆了些許。
貝里不由暗暗點頭，果然，李維現在已經成為了更衣室領袖，這個年輕人在短短兩年時間裡成長了太多。
李維和貝里一前一後離開更衣室，但更衣室里的氣氛依舊凝重，瓊斯想了想，朝著馬霍姆斯走去。
「派屈克，葬禮……什麼時候舉行？」
正好，貝里也在詢問李維同樣的問題。
李維一愣，這是一個意外的問題。
貝里解釋道，「如果加拉斯夫婦不介意，我想前往葬禮表示一下敬意。也許，你應該去拜訪一下他們。」
李維嘴角的笑容流露出些許苦澀，「也許他們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我們現在上門，除了節哀和希望逝者安寧之外，又還能說什麼呢？什麼都幫不上忙。」
貝里輕輕搖頭，「不是這樣的。」
李維沒有回應。
貝里，「我知道你認為言語是沒有任何力量的，的確，在死亡面前，我們的話語顯得蒼白無力。」
「事實上，傷病也是一樣，當我和自己的身體抗爭的時候，很多時候不是我想怎麼樣就能怎麼辦的，我已經足夠努力了，但身體卻無法聽從使喚。」
「這兩年時間裡，我的身體就好像亞馬遜叢林一樣，一會兒毒蛇出來了，一會兒又被老虎追著跑，偶爾狀況好一些，但隨後又再次跌入無盡黑暗。」
「有時候，我的努力好像無法前進，甚至還在一直後退，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麼，我的醫生我的理療師也不知道還能做什麼，除了要求我耐心之外，他們一無是處，只是如同鸚鵡般不斷重複我早就已經爛熟於心的話語。」
「如果這時候有人告訴我，加油！又或者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會一拳砸到他的臉上，讓他滾蛋。」
從醫學層面來說，貝里已經痊癒，身體恢復健康；但現實生活卻沒有那麼簡單，他們不是遊戲角色，治療完畢就百分之百恢復健康，那些傷病那些裂痕始終殘留在身體裡，一點一點地改變他們。
貝里已經恢復訓練，並且嘗試在比賽里輪換登場，包括對陣印第安納波利斯小馬的那場分區賽。
然而，貝里的表現是一場災難，不止是「差強人意」而已，完完全全就好像是剛剛學走路的嬰兒，什麼手感什麼意識什麼判斷，全方位跟不上比賽強度。
傷病，治癒了，卻不代表人生能夠立刻回到軌道。
李維看了貝里一眼，滿臉驚恐：那我對你說的那些心靈雞湯呢？
貝里認真地看向李維，「我不會朝著伱揮拳頭的，因為打不過。」
李維長長吐出一口氣，一副心安的模樣。
貝里瞪圓眼睛，「你怎麼可以就這樣坦然地承認了呢？」
李維滿臉無辜。
貝里啞然失笑，沒有再繼續開玩笑，把話題拉了回來。
「但是……」
「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又需要那些話語。」
「不對，不是話語，而是需要有人陪伴在我們身邊，和我們一起對抗世界，僅僅依靠我們自己的力量，真的做不到。」
「哪怕那些話語輕飄飄得沒有任何力量，我們也需要你們不厭其煩地重複著，一百遍、一千遍。」
「如果你們也放棄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堅持下來。」
「加拉斯夫婦也是一樣。」
父母送別子女，這是人生里數不勝數無奈和心酸之中最殘酷的事情之一，更何況，安妮才十一歲。
不由地，李維想起菲利克斯的話語——
安妮生日快到了，但她永遠都沒有機會慶祝自己的十二歲生日了。
貝里細細地觀察李維的表情，猶豫一下。
「而且……」
「我知道你今天看起來一切正常，但這樣的正常恰恰不正常，今天應該是不正常的才對。」
眼看著李維試圖辯解，貝里搖搖頭，抬手阻止了李維。
「我理解，你現在是隊長，你需要展現自己的堅強，你需要自己背負那些壓力，所以你在球隊裡不能展露自己的脆弱。」
「但是，你也允許悲傷允許脆弱，你不是超級英雄，也不應該是。」
「李維，你也需要安慰。」
聲音，在空氣里悄然瀰漫，紛紛擾擾的心緒緩緩沉澱。
然而，李維依舊沒有什麼變化。
貝里輕輕嘆了一口氣，李維需要時間也需要空間，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打開心結的。
「所以，你應該前往探望加拉斯夫婦，當你在嘗試安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能夠安慰你。你需要做這件事。」
李維看向貝里，滿臉錯愕。
貝里沒有再繼續多說什麼，而是看向前方的球場，長長吐出一口氣。
「啊，也不知道還能夠在箭頭球場打幾次比賽呢，這個周末，真心希望能夠上場。」
言語之間，流露出些許不舍。
李維一下就明白過來：貝里在思考自己的退役問題。
不管是否願意承認，現實已經血淋淋地擺在眼前，儘管貝里花費兩年時間終於戰勝傷病終於再次回歸賽場；但年齡、傷病依舊全面摧毀他的比賽。
即使貝里能夠繼續在賽場苟且下去，卻還剩下多少尊嚴呢？
這，太殘忍。
兩年，將近兩年時間，無數的拼搏無數的努力無數的堅持，但最後得到的依舊是一個唏噓難耐的結果，貝里甚至無法再次首發代表堪薩斯酋長登場比賽。
所以，這兩年，算什麼？
貝里轉頭，一下就看到李維欲言又止的滿臉慌亂，「真難得，能夠讓你說不出話來。」
李維扯了扯嘴角，「沒有辦法，嘴笨。」
「哈哈，」貝里暢快地笑起來，「其實兩年前我就知道，即使展開復健、即使傷愈復出，也沒有保障，沒有人能夠保證我能夠恢復巔峰，也沒有人能夠保障我能夠繼續比賽。」
「一切，都是我自願的。」
「看，道理我都懂，但是……」
長長吐出一口氣，貝里揚聲對著球場大聲喊道。
「不甘心哪，草，真的不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