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一片模糊

  第179章 一片模糊

  莫佑庭很無奈地嘆氣,雙手合攏,有些疲乏地揉了揉臉部僵硬的皮膚,之後垂下頭,擒住杜箬冰冷的眼眸,突然問:「杜箬,你想我給她什麼樣的交代?或者你覺得我能給她什麼樣的交代?我在你眼裡橫豎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爛人,既然已經這樣,那我實話告訴你,我能夠給鄭小冉的交代,就是給她錢,然後讓她儘量忘記那一夜!」

  多不要命的回答啊!杜箬往後退了幾步,眼神定住,看著莫佑庭好看到魅惑的眼睛,禍水啊,真是禍水啊!這樣一雙眼睛,笑起來的時候可以讓百花齊艷,冷起來的時候全世界都在下雪。👣🔥  🐍♡

  所以她突然就沒了跟他理論的氣勢,只是嘴角笑了笑,冷冷回應:「果然是少爺,窮得都只剩下錢!」

  遂低頭打開肩上的挎包,從裡面掏出一個白色信封甩到莫佑庭手裡:「收起你的臭錢,然後滾遠一點,別再去惹小冉,別以為她愛你你就可以有恃無恐,這世界總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

  杜箬說完就轉身離開,空留莫佑庭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發呆。

  是啊,這世界總還有天理報應,你傷別人一尺,總有人可以為她還回去!感情里無所謂誰是勝者,誰是輸家,可是冥冥中似乎都有輪迴,像是命中寫好的譜,就算你再「法力無邊」,總會遇到克星。

  而莫佑庭的克星便是杜箬,只是他那時還不願意承認而已。

  譚夢那晚回去自然又跟譚容成告了狀,而譚市長很快就又給莫世昌通了電話,自然,我們可憐又可恨的莫大少又沒逃過一頓怒斥。可是那次他的反應極為平靜,任由莫世昌在那頭鬼叫,他卻面不改色,將手機往遠處挪了幾寸,壓在他身上的女人開始解他襯衣的扣子,雙手都探進去,月色浮起,莫少開始進入當夜的歡愉……

  有句歌詞唱得好:紅塵多可笑,痴情最無聊……

  姜浩那段時間一直擔著心事,總覺得有事要發生,杜箬的孩子應該是喬安明的吧,但喬安明是有家室的人,兩人的關係如何繼續?

  有想過給杜箬打個電話,可是打過去說什麼?勸她放棄?他也已經沒有這個立場了啊。

  可是命運總是捉弄,他沒有找上杜箬,陸霜鳳卻主動找上了他。

  ……

  杜箬那段時間工作很拼命,因為在中藥方面毫無客戶基礎,所以她必須從頭開始,在毫無背景和後台的情況下,她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不停地去各個中醫院和藥房蹲點。

  忙其實也有忙的好處,焦頭爛額,毫無頭緒的時候,她便無暇去想那些心碎的往事,肚子裡的寶寶也分走她很多心思,忙到撐不住的時候,右手會下意識地拂上小腹,輕輕轉一個圈,那是她現在所有勇氣的起始點。

  當然,也會有傷心處。

  武穆山的夜永遠漫長而黑暗,白晝感覺分外遠,她的良好睡眠也越來越難實現,經常獨自一人平躺在床上,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想各種心事。

  杜箬那天去找莫佑庭的事,她沒有告訴鄭小冉,鄭小冉也從未跟她再提過和莫佑庭的事。所有情殤彼此都絕口不提,只是有次夜裡,鄭小冉突然就打來電話。

  她開口就只問:「杜箬,你想不想他?」

  杜箬當時正躺在床上看藥理筆記,身旁放著一個小碗,裡面是削成一片片的梨。

  定了定神,將梨吞進肚子裡,很淡然的一句:「想,當然想,想到我都不敢去想……」

  感情的迷航,無人可以引路,傷甜都只能自己嘗。

  可是命里註定的劫數,她怎麼擋都擋不住。

  姜浩給杜箬打電話的時候話語都講不通順。

  當時杜箬正好在市區某中醫院,約了一個醫生見面,醫生沒時間,她便趴在取藥窗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剛認識的藥劑師扯皮,姜浩的電話就在那時候打過來…

  杜箬幾乎是屏著一口氣趕到市一院。

  同樣的場景重複演,她想起上次從武穆山趕到醫院,還是坐的喬安明的車,也是這樣的下午,她雙腿發軟地跑到病房門口,可這次不一樣,這次姜浩在電話里說的是「搶救室……」

  從醫院門口到搶救室的那段路感覺特別長,杜箬跌跌撞撞地跟著人群進電梯,再看著樓層慢慢升高……

  電話里姜浩的聲音含糊不清,沒有講清楚,只是說陸霜鳳來問他借錢,剛好被徐曉雅撞個正著,兩人起了爭執,老太太一口氣沒接上,當場就跌了下去…

  上次陸霜鳳暈倒,出院的時候醫生再三叮囑杜箬,老太太血壓高,不能再受情緒刺激,不然很可能就中風,癱瘓不起。

  樓層終於到達目的地,「叮…」一聲,杜箬急躁推開面前的人就往外跑,老遠就聽到搶救室門口徐曉雅和姜浩的爭吵聲。

  兩人相對而立,吵得面紅耳赤,只是姜浩手裡拽著一隻半舊的女式包,杜箬認識,那是母親常年帶來帶去的跨包。

  「…姓姜的你吼什麼吼?我怎麼知道那老太太會暈過去,再說,要不是你瞞著我給她湊錢,我會竊聽你的手機?」

  「徐曉雅你簡直不可理喻,蠻不講理!我不想跟你在這裡吵,現在老太太還在搶救,如果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看你怎麼跟杜箬交代!」

  「我跟她交代什麼啊!姓杜的家裡都是一副窮酸相,之前她來問你湊錢,當場就搶,現在老太太又來這一招,到底是你上輩子欠了杜家的,還是我上輩子欠了你的?」

  「陸霜鳳來問我拿錢也是萬不得已,她都跪下求我了,我能不給?再說她給我打了借條的,你就不能大度一點?」

  「不能,不能!就算那錢我捐給災區也休想便宜姓杜的,一次次的來問你要錢,她憑什麼?啊…你們都已經離婚了,在法律上毫無關係,憑什麼還要來問你拿錢?再說你有什麼資格不跟我商量一聲就把錢給她,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你說沒錢,我要進月子會所你也說沒錢,那怎麼老太太一開口,十萬塊錢你說拿就拿了…?」

  杜箬站在搶救室門口的走廊入口,眼前兩人激烈的爭吵場面依舊在繼續…可是她卻再也聽不見一句。

  都說人生如戲,如果她的人生也是一場戲,那肯定是一場從頭到尾都亂到沒有條理的悲劇…

  因為徐曉雅和姜浩的爭吵聲太大,終於有護士過來善意的提醒,姜浩要面子,收了幾分怒氣,擺擺手回答:「行了,我不想跟你吵,都吵煩了,這裡是醫院,陸霜鳳還在裡面搶救,杜箬…」

  杜箬聽到自己的名字,憋著氣走到姜浩面前,姜浩一轉身,剛好就觸上她寒氣逼人的那雙眸子。

  「杜箬,我…」

  「滾……」如此強勢的一個字,她卻咬得格外吃力,聲音也很低,眼波平靜,全無波瀾,只是眼角稍稍上揚,沒有焦距地看著姜浩的臉。

  以前姜浩是真的討厭杜箬這副冷臉,似乎誰都欠了她,似乎誰都必須哄著她,一副清高到要死的樣子,可是現在他是真的害怕見到她這張臉,明明怒氣不重,但眼底的寒意卻懾人心脾。

  他覺得徐曉雅有句話說得沒有錯,可能自己上輩子真的欠了杜箬。

  可是事情已經這樣,他沒有辦法挽回,只能壓住強烈的負罪感,將身體完全轉過來面向杜箬:「對不起,你媽她…」姜浩試圖要解釋,可是杜箬顯然不想聽他說一個字!

  「滾,滾啊!」終於將憋了一路的那口氣吐出來,咬牙切齒地吼,全身都仿佛在顫抖。

  如此激烈的對話引來路人的側目,徐曉雅見到杜箬的那一刻也有幾分心虛,可是見她冷臉一擺,立刻就怒氣直逼,逕自拉過姜浩走到杜箬面前。

  「你對著我老公吼什麼吼?你媽跌倒又不是我推的,要不是她跟我搶錢,我也不會跟她起爭執!」

  「滾……」杜箬的牙齒已經全部咬在一起,她在用所有的教養和理智壓制情緒。

  可是徐曉雅是什麼?唯恐天下不亂的一個瘋子啊,見杜箬眼色清冷,又如此傲氣的喊她滾,一口氣咽不下去,挺著肚子又要開架。

  這回姜浩總算骨氣了一回,一把拉過徐曉雅就呵斥:「你又吵什麼吵?還嫌不夠丟人?她媽還在搶救,你能不能給我安生一點?」

  「我安生?我這可是在幫你說話啊!姜浩你是不是當官當傻了,知不知道胳膊肘得往裡拐的道理?」

  ……

  依舊是高分貝的尖銳爭吵聲,本來氛圍冷肅的急救室走廊,因為徐曉雅如此喧譁的聲音而顯得更加噪亂。

  剛才那名護士終於仍無可忍,直接走過來語氣惡劣的提醒:「嘿嘿嘿…這裡是急救室,不是菜市場,你們要吵出去吵,別影響到醫生和病人!」

  姜浩也早就被徐曉雅那潑辣脾氣唬得完全不想再呆下去,再見杜箬依舊是面色清冷,想著這樣的情況下也不適合解釋,於是只能轉身對那護士說了聲抱歉,再對著杜箬交代一句:「你媽還沒有出來,我不會走,醫院裡我有熟人,我去打聲招呼……」說完就將手裡的跨包塞到杜箬手裡,自己轉身往樓梯口走,可是徐曉雅見姜浩的口氣由冷到柔,立刻就醋意大發,快步追上姜浩,一把站在台階上拽住他的手臂。

  「你這麼積極幹什麼?老太太又不是你推的,你去打什麼招呼?」

  姜浩狠狠忍住,吸口氣:「能不能稍微懂點道理?都已經到這份上,我去打聲招呼又能怎麼樣?」

  「不准,不許,反正我就是見不得你對她好!」徐曉雅踱著腳開始耍孩子脾氣。

  姜浩直接無視,嘴裡嘀咕了一句:「不可理喻」便抽過自己的手臂往樓下走,可是徐曉雅依舊窮追不捨,想再去拽姜浩的胳膊,豈想手心抓空,腳底卻一滑,直接就從台階的第一層滾了下去……

  真正是一場鬧劇啊,仿佛所有的怒恨都從那一刻消失,卻又從那一刻滋生出新的恨意。

  杜箬依舊站在原地,手心緊緊拽住包帶,看不見樓梯下面的具體情況,但是她清晰地聽到姜浩急促尖利的聲音響起:「曉雅,曉雅——你怎麼樣?醫生——醫生……護士……幫我去叫醫生啊…」

  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因果報應,禍福都已經算好,一個都逃不掉!

  杜箬永遠記得那個初春的下午,市一院的搶救室走廊分外熱鬧,幾個護士領著醫生往走廊那端走,病人家屬也都走過去圍觀,姜浩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尖利變成最後的無助,很快就有醫生用職業化卻冷漠到近乎殘忍的聲音回答:「孕婦下體流血,很有可能傷到胎兒,我們醫院沒有產科,必須把她轉到婦幼保健醫院,趕緊給120服務台打電話……」

  杜箬的腳往後不自主地倒了幾步,總算扶住牆面才不至於讓自己倒下去,手心下意識地蓋上自己的小腹,大批的護士推著擔架車往走廊盡頭趕,喧囂到躁亂的走廊因為擔架車車輪聲音的遠去而漸漸安靜下來。圍觀的家屬也漸漸散開,一邊往回走一邊互相交流。

  「那孩子估計挺大了吧,看肚子得有5個月以上了。」

  「嗯,估計5個月都不止了,可是從那麼高的樓梯上滾下去,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

  「哎…造孽啊,挺好的孩子就突然這樣沒了…」

  杜箬聽著人群的議論聲,閉起眼睛慢慢地平順呼吸,再挪著無力的腳步往走廊盡頭走,那裡早就是人散聲消,空留一灘血跡沾在樓梯的最後一階,新鮮的紅色,又是一條無辜的生命。

  陸霜鳳一直到下午4點才被推出手術室,推出來的時候還未醒,直接進了加護病房。

  杜箬一路追著擔架車往病房走,醫生早就離開,只剩同車的兩個護士。

  「請問我媽怎麼樣?要不要緊?」

  「病人暫時昏迷,先進ICU,具體情況你要去問主治醫生。」冷硬的回應,護士哪裡會來管你病人家屬的問題。

  為了弟弟,杜箬從小就跟著父母出入各大醫院,所以對於護士這樣冷漠的態度早就司空見慣,知道從她們嘴裡問不到什麼,於是也不再問,只是腳步緊跟地一直跟到了病房。

  將陸霜鳳轉到病房上,立刻就有護士來提醒杜箬趕緊去辦理入院手術和交費,杜箬手裡還拽著母親的包,一路小跑著往一樓繳費處去,跑到一半想起肚子裡的孩子,立刻放慢腳步扶著樓梯扶手往樓下走。

  陸霜鳳很早就已經辭職在家照顧弟弟,所以自然沒有任何醫療保險,這也就意味著她所有的治療和住院費都必須自費。

  杜箬交了押金,再一路慢慢往病房走。

  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包里的手機響起,杜箬打開手機發現是父親的電話,她按了鍵接起來,父親急促沙啞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霜鳳,姜浩的錢給你了嗎?醫院下午又下了催款通知,你明天上午什麼時候到宣城?」

  ……

  劫難重生,所有苦厄都一次找上門。

  杜箬身體不穩晃了晃,扶著牆沿才勉強讓自己站穩。

  「爸—」她虛虛的聲音喊出,尾音都有些顫抖:「小凡怎麼了?為什麼醫院又下催款單?」

  杜良興聽到是杜箬的聲音,一時有些接不上,似乎在那頭猛咽了一口氣才支吾問:「小箬?怎麼是你接的電話?你媽呢?」

  「你先回答我,到底小凡怎麼了?」

  電話那頭長時間的靜默,杜良興猛抽了幾口煙才開口回答:「小凡出現排異,治療費用太高,你之前匯回來的錢已經用光了,所以你媽…」

  「所以媽就來問姜浩要錢,對不對?」

  「你都知道了?」杜良興的聲音由剛才的低戚而變得突然有些高昂:「其實也不算是要,只是想先借一點而已,家裡的親戚都借遍了,沒人願意再借,你媽又不想讓你負擔太重,於是就想瞞著你去找姜浩試試…」

  杜箬後面的話已經聽不進去。

  她以前憎恨有錢人,卻從未憎恨自己是個窮人。她始終認為希望在前方,只要自己夠努力,就算希望很渺茫,至少也還有希望,可是這一刻,聽著父親悲戚的話語,想著剛才姜浩說的那句:「她都跪下來求我了,我能不給嗎?」

  杜箬狠狠吸了一口氣,支起半彎曲的上身抬頭,夕陽濃烈的光線射進走廊,潔淨的大理石地面赤紅一片,像帶血的海洋。

  「爸,要多少錢?」

  「具體金額不知道,但是聽你媽講,姜浩願意先借10萬。」

  「好,我知道了,錢我這兩天就帶回去。」

  「那你媽呢?你媽還不回來?」

  杜箬慢慢沿著牆壁往加護病房走,有淚要從眼眶衝出來,她卻死死憋住抬頭迎上夕陽。

  「……媽再陪我幾天,到時候我跟媽一起回宣城。」

  母親住院的事杜箬還是沒有忍心再跟父親講,父親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年過50,依舊在機關替領導開車,有時候一天要跑幾百公里,如果碰上領導出遠門,一個晚上不睡覺開車是常有的事,現在小凡又出現排異。

  杜箬清楚,母親骨子裡也要強要面子,她在一身硬骨頭有很大一部分是遺傳母親的性子,而現在他居然願意為了錢去求姜浩,可想小凡的病情已經多麼嚴重。

  就這樣仿佛全世界都要坍塌的當口,她怎麼還忍心告訴父親母親入院,昏迷不醒的事。

  就當她是一根柱子吧,只要她還有一口氣,總得一個人撐下去。這是她生來就有的一副硬架子,風雨都捱過,大不了從頭再來一次。

  可是10萬塊啊,她一時半會兒去哪裡湊出來?

  杜箬抱著母親的包走進病房,晚飯時間,有家屬或者護工在病床旁邊餵病人吃晚飯。杜箬走到母親病床旁,氧氣管依舊插著,還是沒有醒。

  杜箬捏著挎包的帶子,有些失神地往護士台走,剛好有巡床醫生過來,杜箬情急就迎上去問:「請問003號病床的病人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醒?」

  醫生看了眼手裡的病例,用職業化的疏淡口吻回答:「腦梗塞,高血壓引起,如果情況不嚴重,明天早晨就能醒。」

  「那如果明天還不醒呢?」杜箬追著又問了一句,醫生眉頭皺了皺,冷漠到幾乎敷衍地回答:「如果明天還不醒,說明情況很嚴重,需要重新檢查看是否有做手術的必要。」

  杜箬腳底一軟,差點就直接倒下去。

  醫生也覺得眼前女子的神情震然,總算良心發現似的又補充了一句:「不過病人搶救得還算及時,如果病人本身的意志力和體質較好,那麼這種情況下一般都會自己醒,你是病人的什麼人?再等等吧,一般明天就能醒了…」

  杜箬微吁一口氣,人生最無助的時候,總願意去相信那些最好的打算,她覺得母親一定會沒事,明天太陽升起,她便能夠醒過來。

  加護病房裡不准陪夜,晚上8點就不能有家屬進去探視。

  杜箬是被護士趕出去的,儘管心裡一萬個放不下,她還是只能獨自一人坐在門口的走廊等。

  等什麼?等母親醒,等著第二日的朝陽升起,也等著她所有的苦厄慢慢都過去,可是怎麼會那麼輕易過去?

  姜浩的電話是在臨近10點的時候打來,那時候加護病房的走廊已經靜到幾乎可以聽清空氣流動的聲音。

  手機突兀的彩鈴響起,儘管是一首很悠揚的曲子,依舊在這個壓抑冷寂的空間裡攪開一道口子,杜箬有些失神地從兜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胸口一緊,顫抖地開口:「餵…」

  「杜箬…孩子沒保住,曉雅剛被推進去做引產手術…」

  人生的路,一段清朗,一段模糊,命中都已經算好,福求不來,禍也擋不住。

  當初姜浩死逼著杜箬離婚的時候,估計是怎麼都沒有想過,他有天會親手害死自己的孩子,都是「錢」造的孽啊,杜箬一隻手緊緊拽住自己的膝蓋,另一隻手握緊手機,將整個上身都靠在長椅硬涼的椅背上,閉起眼睛,一字一句說:「真像一齣戲,我媽到現在還沒醒,腦梗塞,醫生說如果明天還不醒就有可能要做手術。小凡還在醫院裡等著我帶錢回去……」

  電話那頭一直沒有聲音。

  姜浩蹲在婦幼保健醫院手術室門口的角落裡狠狠抽菸,吸一口,吐出來,嗆濃的煙味很快就模糊掉眼前雪白的牆壁。

  世事都有因果報應,如果陸霜鳳沒有來問他借錢,徐曉雅就不會摔下去,如果徐曉雅大度一點,陸霜鳳就不會進醫院,誰對誰錯,哪裡還分得清。

  姜浩一直對杜箬保留著一分歉意,雖然他自己不願承認,但是潛意識裡一直覺得虧欠,而這份虧欠里是否還存著其他情緒,他自己也不得而知。

  感情的事微妙而神奇,嫌棄或者珍惜,一小段時間而已。

  姜浩一直維持著那個蹲姿,小腿麻木,就挪了挪身子。手裡的煙已經燃盡,他便將菸蒂踩在腳底熄滅,站起來坐在椅子上問:「杜箬,還在聽嗎?」

  杜箬眼睛睜了睜,輕輕「嗯」了一聲。

  姜浩暗鬆一口氣,慢慢開口:「如果你媽真有什麼事,希望你別怨恨曉雅,現在孩子沒了,她還躺在手術室,醒過來的日子,不會比你好過…你媽來找我借錢,是為了小凡對移植骨髓排異的醫藥費,金額有些大,她跟我透露大概需要二十萬,後期治療費用還不知道,她之前跟我通電話,說不想再增加你的負擔,所以瞞著你來求我…」

  杜箬一直沒有接話,很平靜地聽姜浩講下去,這是他們離婚之後,第一次如此心平氣和的談話。

  姜浩的情緒似乎也被全部抽離,整顆心都像是被埋入深寒的海底,氣壓過重,他有些喘不過去,只能將語調放慢放低,一點點說出心裡的話。

  「…你爸媽為了小凡過得很辛苦,你自己也是,這麼多年看著你為了你弟弟這樣掙扎,其實我心裡很不舒服。血癌那種病,就算換了骨髓,復原的概率也只有50%,再加上排異,再加上日後復發,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放棄?」

  杜箬微吸一口氣,心裡痛苦,但嘴上依舊駁斥:「姜浩,這些話你離婚前已經不停的跟我講了兩年,現在還來講?我弟弟的事我自己清楚,我也不會再問你要一分錢,如果我媽要做手術,我也絕對不會賴在你身上。因果報應,我相信天意…」

  她不是這樣迷信的人,可是經過婚殤,經過喬安明,她還有什麼資格不去相信天意。

  姜浩深知她的脾氣,便也不再勸下去,只是又抽了一支煙點上,頓了很久之後,有些沉然地開口:「…我不知道你媽是在什麼情況下來找我借錢,但是我想這20萬,對於喬安明來說,不算一個大數目…」

  杜箬突然胸口一疼,整顆心臟像是從中間被貫穿,毫無預兆的一句提醒,殘忍得杜箬都不願去聽。

  她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喬安明」這三個字了?分來的時日雖然不長,但是痛苦太重,像是一張巨大的網蓋在心口,把所有情緒都罩在裡面,任由心間波濤洶湧,她臉色依舊平淡如昔,內傷啊,外人看不見,但自己知道已經傷及經脈,很難恢復。

  可是如今苦難重重,她的蓋世英雄在哪裡?

  所以就那麼一瞬間,杜箬無比憎恨喬安明!這種恨里還帶點酸意,只是再恨又能怎樣,她也只能握緊手機,一直平靠在椅背上的上身慢慢曲下去,兩邊手肘撐到膝蓋上,一隻手掌捧住自己半邊臉,呼口氣回答:「別跟我提喬安明,他只是我的老闆,沒有其他任何關係……或者就算以前有,以後也不會再有……」

  話里這麼明顯的意思,姜浩已經聽明白,大抵是杜箬被喬BOSS玩了一把,曲終人散,各歸各的位置。

  真傻啊,杜箬,你哪裡會是那種男人的對手。

  姜浩又抽了一口煙,嗆得很,碎碎輕咳了幾聲才開口:「他不比我,不可能認真。他那種人,有家室有背景,女人對他而言最多就是消遣,你的性格我了解,認死理,心又不細……」

  「停停停…」杜箬連連喝了幾聲,她的事還輪不到姜浩來說三道四:「我不想聽這些,況且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如果沒什麼事,就掛了吧。」

  姜浩聽出她話里的疲倦,又嘆息了一聲,依舊不願掛電話:「你總是這副樣子,但是你弟弟那20萬你打算怎麼辦?依舊自己扛著?別太直性子了,尊嚴有時候比命值錢,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如果你不打算去問喬安明要,我還可以給你挪一點,要不…?」

  杜箬咬了咬下唇,捏緊拳頭回覆:「謝謝,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為了那點錢我媽進了醫院,你老婆引產,所以你覺得我還會去問你借那筆錢?」

  「那你打算怎麼辦?喬安明他…」

  「打住,別再跟我提這個人可不可以,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當初小凡做骨髓移植的時候你沒搭理我,現在就更不需要管了,就這樣吧,掛了!」

  杜箬憤憤說完最後一句,很果斷地掛了機。

  可是掛了電話之後怎麼辦?20萬的缺口,這是實實在在要去解決的數字,且她還瞞著父親,小凡還在病床上等著她帶錢回去。

  再去問莫佑庭借?不可以,她之前的30萬才還了10萬而已,況且她前幾天才為了鄭小冉跟莫佑庭吵過,這種不負責任的男人,她都懶得再去花他的錢!

  問喬安明?更不可能,尊嚴有時候是比命重要,但是他曾經跟她講過,「尊嚴是不值錢,但是尊嚴是靈魂,如果連靈魂都沒有了,那麼軀體就是行屍走肉!」

  杜箬想到這裡,雙手展開全部攏到一起,嘴角輕輕笑了笑。

  真是作死,他的話她居然每一句都記得,尊嚴是不值錢啊,可是她與喬安明那麼多的回憶里,柔情蜜意一夕忘記,也就還剩這點不值錢的尊嚴,如果連這點都失去,她還有什麼勇氣自己懷著他的孩子撐下去。

  所以姜浩說得很對,她就是認死理,關鍵時候總是一根筋地往死角里鑽。

  最後杜箬誰都沒有求,只是撥通了鄭小冉的電話,鄭小冉一聽到她借錢就知道是小凡出事,只是她哪裡來二十萬,杜箬也沒有多為難,很平和的掛了手機。

  手機的屏幕在暗沉的夜裡顯得太亮,杜箬微眯著眼睛,順著通訊錄的名字一點點往上翻…最後一個不算熟悉的名字躍入眼帘里,腦海閃過一張無賴笑著的面孔。

  「反正都是出來玩的,莫佑庭一個月給你多少錢,我翻倍給你!」

  《聖經》里有句被用得很俗爛的話是這樣說的,上帝給你關上一道門的同時也給你打開了一扇窗…

  杜箬將「潘瑋」兩個字漸漸刻入心裡,人生涼薄,命和尊嚴,她有什麼權利去好好做選擇。

  初春的夜是真的很涼,空氣冷到骨子裡,又是無人的走廊,杜箬雙手抱臂的蜷縮在長椅上,腦里渾渾噩噩地想了一個晚上,最後天光亮起,白晝浮升,有早班的護士來換班,空蕩了一夜的走廊漸漸有了人聲。

  杜箬將那一夜所有的情節都刻進腦海里,苦難時候的記憶通常會被記得尤為深刻,因為痛意太明顯,一點點捱過去,冷澀的空氣,無助的情緒,甚至連「時間」都會成為劫難的幫凶。

  陸霜鳳是第二日臨近中午的時候醒的,頭稍稍一偏,就看到趴在床邊睡著的杜箬,老太太牙根一咬,眼淚就一顆顆地往下掉。

  她是實在走投無路才去打電話給姜浩,可是誰曾想姜浩的手機早就被徐曉雅竊聽,他們約好了見面拿錢的地點時間,徐曉雅「正好」出現,「證據」確鑿,當場就抓了現形。

  陸霜鳳一開始的態度很好,雖然骨子裡性子硬,但是她是奔著錢去的,只要拿到錢,叫她做什麼都可以,所以她一面求姜浩,一面說「對不起」,可是你的尊嚴和苦難在別人眼裡那麼不值錢,徐曉雅的話又講得太難聽,最後陸霜鳳心一橫,直接就拽著錢往外面跑,徐曉雅追上去,場面有些亂,她只覺得胸口一股熱氣往上竄騰,腳底一軟,眼黑就倒了下去……

  之後的事陸霜鳳已經不需要問杜箬就已經猜到,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自己這樣躺在病床上,家裡還等著她把錢帶回去。陸霜鳳這滿臉的淚,不是為了自己受的那份委屈,而是為了杜箬,這丫頭是在怎樣的壓力和情緒下熬到現在。

  陸霜鳳用袖子抹了一下眼淚,推了推床邊的杜箬,杜箬瞬間清醒,看到床上的人,眼角撐開,情緒波動地站起來問:「媽,你醒了?醫生…護士……我媽醒了,003號床,醒了…」

  ……

  謝天謝地,命運對她也沒有殘忍到極致,太陽照常升起,醫生也告知杜箬:「老太太還算硬朗,輕度腦梗塞,在加護病房再觀察一天,如果第二日沒問題就可以轉去普通病房。」

  杜箬大鬆一口氣,情緒激動得話都有些講不連貫:「謝謝,謝謝醫生…」

  「但是畢竟有過腦梗塞的病史,以後你們家屬要多留意病人的情緒,有輕微現狀就要進醫院看,這次是運氣好,不代表以後都能這樣順利過關…」醫生似乎也被杜箬的情緒感染,今天的態度是格外的好。

  杜箬連連點頭,握住醫生的手又是一番道歉,身後躺在病床上的陸霜鳳卻掙扎著爬起來問:「醫生,能今天就轉去普通病房嗎?」

  「今天不可以,就算你沒有中風現象至少也得呆到明天才能轉。」

  「可是我覺得我沒有任何問題了,出院都可以啊!」

  「這不是你說了算,醫院的規定,每個病人都是這麼過來的,到時候你出了問題不還得追加醫院的責任!」醫生的話很是在理,可是陸霜鳳偏還想爭執。

  杜箬趕緊回頭壓住母親的手:「媽,你幹嘛啊,身體還沒復原幹嘛急著出院?」

  「我…這不是加護病房太貴嗎,反正我沒事了,幹嘛要花這份冤枉錢?」

  杜箬心口一酸,吸了吸鼻子扯皮:「我們單位有商業醫療保險的,員工的家屬也可以享受,所以你住院不必花多少錢,你就再安心住兩天吧。」

  「那小凡怎麼辦?你爸還等著我回去呢。」

  「爸那邊我已經講好了,說你會過幾天跟我一起回宣城。」

  陸霜鳳垂下眸,雙手捏著被子,好久才抬頭問:「小凡的事你都知道了?姜浩跟你說的吧。」

  杜箬沒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一聲長長的嘆息,陸霜鳳又直了直身子才繼續:「那麼多錢,你打算怎麼去借?上次借的手術費還沒還上吧,我本來是打算去問姜浩湊的,你當初離婚的時候淨身出乎,他欠你的,湊這點錢也是應該。」

  「媽…」杜箬突然湊近陸霜鳳的臉:「別再提姜浩了,當初我既然選擇淨身出戶,就沒打算要他的錢,以後小凡出事你別瞞著我行不行?我是她姐姐啊,這麼多年也沒少為他操心,為什麼這麼嚴重的排異你都不跟我講?」

  陸霜鳳沒有再接話,所有悲傷的情緒都哽咽在喉嚨口。

  杜箬哪裡不明白母親的心思,意識到自己口吻太過激,放軟調子,拍了拍母親的手背繼續:「好了,爸如果再給你電話,你就說你過幾天回去,錢的事我可以搞定,也就20萬,我可以去問單位先預支一點,小冉還可以借我一點,沒有問題…」

  杜箬故作輕鬆地扯了笑容,仿佛那20萬的數字,不過是區區一點小事而已。

  陸霜鳳見杜箬篤定的表情,也沒有多問,只能無奈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