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過橋米線

  「今晚這月亮差一點。」

  「差一點也挺好。」

  竹院中傳來兩人斷續的說話聲。

  因為只有他們兩個,紅染很隨意的將吃飯地點挪到了院子裡的石桌上,菜也沒有幾道,嚴格來說稱得上菜的只有一道周離點名要吃的清蒸鰣魚。剩下的除了月餅就是果醬山藥、南瓜餅和紅糖糍粑之類的點心。

  還有一壺據說是酒的飲料。

  喝起來酸酸甜甜的,完全沒有酒味,周離本身是不喝酒的,卻也覺得好喝,他感覺這玩意兒的酒精含量甚至低於醪糟湯圓。

  多喝了幾杯,也只覺得暖和。

  紅染端正的坐在對面,寬大的衣裙下好似有什麼在動,吸引了周離的目光:「你和你舅舅見過嗎?」

  「也許見過吧。」周離完全記不住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可能我出生的時候他也來了。」

  「那你明天算是第一次拜訪呢,按你們人的禮節,要帶點禮物吧?」

  「我沒準備。」周離有些頭疼。

  「姐姐給你準備吧?剛好我這兒東西多,什麼都有,好多根本沒有用的,還有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紅染撐起下巴,衣裙下又動了動,「我好早之前就說要清理一下,但一直拖啊拖,本身就忙,還有拖延症……你想送什麼?」

  「我不知道。」

  「你舅舅喜歡什麼?」紅染也開始想,「你們人送禮好像都喜歡送什麼畫啊字啊的,顯得有文化,我這兒也有不少,都是古時候那些人弄的,好多人我都不認識。」

  「我不知道。」周離猶豫了下,「但是不要太貴,我只是個學生。」

  「那可有點麻煩呢。」紅染犯起了難,「人總喜歡把一些以前不值錢的東西看作珍寶。也許這是一種我們不具備的感情。」

  「什麼在動?」周離歪頭看著她身後,他已經留意好久了,只是不太好意思問,可剛才它晃動得越來越厲害了。

  「姐姐的尾巴。」紅染依然坐著不動,想了想她又補充,「它比較調皮,現在又沒有別人,你能理解吧?」

  「哦。」周離想了一下,確實,他從小到大看見的紅染都是穿裙子的。

  「是白色的麼?」他又問了句。

  「你怎麼知道?」

  「白色的好看。」

  「嘴太甜了你!」紅染忍不住笑了,「快過來讓我捏捏臉!」

  「唔……」

  「那你媽媽呢?你見得多嗎?」

  「不多。」周離想了想,「她一直在國外,很少回來,回來都會來看我,可也沒幾次。」

  「那你們感情好嗎?」

  「算不上吧。」周離覺得自己在紅染面前不需要隱藏。

  「他們為什麼要離婚啊?」

  「感情吧。」

  周離看著紅染,紅染也看著他。

  沒有人問過他這個,他也沒有給任何人說過,甚至他自己都沒有問過誰,從小到大都沒有。

  他猶豫了下,說:「我爸爸年輕的時候是個很不靠譜的人,大概就是網絡上說的,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的那種……」

  他媽媽純粹是被老周的臉迷倒了。

  愛情是糖,當不了飯。

  周離還在紀清秋肚子裡的時候,他們就決定要離婚了,但因為紀清秋的身體原因,到了醫院手術還是沒能做成,一番考慮,他們決定把周離生下來。

  這是周離的名字來源。

  紀清秋執意取的。

  在周離沒有記憶的那兩年裡,他是跟隨媽媽的,後來因為紀清秋自己也過得不好,老周就把他要了回來,具體流程不知道,想來應該也是很複雜的。

  老周大概認為周離小時候癔症嚴重、長大了也不見好轉,和他自小父母離異有很大關係,覺得非常虧欠他,於是在他成年生日的那天,很鄭重的拉著周離走到小區樓頂,在一片泡沫箱子裝著的小蔥蒜苗中,在夜色下,很鄭重的對他說——

  「我們兩個聊聊。」

  周離覺得沒有什麼該怪誰的說法,人生和世界本就複雜,他過得其實也挺好。

  紅染認真的聽完,她的尾巴也消停了下來,想了想,她又問道:「那你每次見到你媽媽,會彆扭嗎?」

  「會吧。」

  「人類真是麻煩。」

  「妖怪呢?也有父母吧?」

  「有些有,有些是世界蘊養的。」紅染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捻起一條山藥,蘸滿了草莓醬遞進嘴裡,「但是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崇尚自然,就是……怎麼說呢,我們覺得父母悉心養育孩子是理所應當的,就像其他所有生靈。而孩子要做的就是如父母當初照顧自己一樣,再好好的去照顧下一代並不求回報,沒有恩情,是該用這個詞吧?」

  「養育之恩。」

  「對,我們沒有這個說法。」

  「這樣啊。」

  周離若有所思,這是兩種文化了。

  他和紅染可以說談得很交心。

  晚上紅染依然留他過夜,周離起得早,但那時紅染已經出去忙了,周離坐了會兒,等廚師又做了一份清蒸鰣魚並打包好,便打飛的回到天瑞康園。

  回到家,糰子就在門口等他,坐得端端正正的,尾巴還將小腳圈起來。

  「你昨晚沒回來。」糰子說。

  「我不是給你說了我去紅染那裡嗎。」周離對著它揚了揚打包盒,「你要吃的鰣魚,野生的,才剛出鍋幾分鐘。」

  「你可沒說你不回來!」糰子有點生悶氣的感覺,「你是不是更喜歡紅染?」

  「我還不是為了給你弄鰣魚。」

  「非得去紅染那要嗎?」

  「她有錢。」

  「可惡!那些錢本該都是糰子大人的!」糰子由悶氣變成了明氣,但想到周離為了她而在那個討厭的女人面前卑躬屈膝,她氣就鬆了。

  於是她起身走到周離面前,用爪子按住他的鞋面,抬頭盯著他以示安慰。

  「怎麼了?」周離莫名其妙。

  「為了糰子大人你受委屈了。」糰子認真的說,「糰子大人會記住你的。」

  「哦,好,槐序呢?」

  「也沒有回來。」

  「哦。」

  周離把魚放在了桌上,打開包裝盒,拍了拍桌子:「跳上來。」

  糰子聽話的跳上了桌。

  周離勾起了笑容。

  看著糰子低頭吃得專注,他問道:「好吃嗎?」

  「好吃!」

  「是不是比養殖的更好吃?」

  「嗯喵~」

  「這樣啊……」

  周離懷疑這隻貓壓根分不清養殖的和野生的,她很單純,只是想吃貴的。

  可能她覺得貴的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吃著吃著,糰子忽然想起什麼,她抬起頭看著周離,並伸出粉紅的舌頭把嘴巴周圍舔了一圈:「周離你吃早飯了嗎?」

  「還沒。」

  「來一起吃吧,別客氣,糰子大人特許你和糰子大人一起吃!」

  「……」周離看了看被她啃得一片狼藉的魚,「不用了,對了我給你買了牙刷,不過你沒法拿,要變成小貓娘才能用。」

  「小貓娘是什麼?」

  「就是你在高鐵上變過的那種。」

  「高鐵是什麼?」

  「我們來春明坐的車。」

  「哦,好吧。」

  糰子低頭繼續吧唧吧唧。

  沒多久,楠哥和包子也到了,周離下去和她們會合,走向那家過橋米線店。

  這是一家老店子,從桌子板凳就看得出來,讓楠哥很親切。早晨店中坐滿了人,都是些三四十歲往上走的,店家甚至把桌椅擺到了街邊。

  楠哥來了精神,呆毛被風一吹,指向米線店的位置。

  「生意很好的樣子呢!」

  走進店門,是一條狹窄的通道,左邊是桌子板凳,右邊則是一個長長的柜子。柜子中分成了很多個小格子,擺了各種各樣的肉、蛋、菌、菜,多得讓人眼花繚亂數不過來,要切的都已經切好了。

  楠哥作為老饕也有些愣神,這和她吃過的過橋米線都不一樣。

  周離則完全沒吃過。

  站在柜子後的老闆則嫻熟的拿了個大碗,往裡邊塞了豌豆尖、瘦肉等幾樣東西,然後默默的盯著他們。

  大眼瞪小眼。

  片刻後老闆解釋:「基礎七塊,其餘要什麼自己加,這些都是一塊一份,這幾樣是兩塊,米線管夠。」

  三人這才明白。

  楠哥身先士卒,掃視著柜子里的菜,加了生鵪鶉蛋、煮鵪鶉蛋、煎蛋、竹蓀、雞肉絲、瘦肉絲等十來樣,在周離看來她就是一通亂指。而她每指一樣老闆就在格子裡抓一點到碗裡,並持續報價,很隨意的感覺。

  「二十塊!」老闆說。

  「他給錢!」楠哥很自然的指了指周離。

  「好嘞!」

  老闆把大碗遞給旁邊的人,那人則往碗裡澆上一大瓢滾燙的高湯,注入靈魂,再遞給楠哥,指著裡邊說:「米線那邊自取,燙個七八秒鐘就行了。」

  楠哥走了。

  周離學著她的樣子,一通亂指——

  「這個!」

  「八塊!」

  「這個!」

  「九塊!」

  「這個!」

  「十一!」

  「……」

  周離感覺老闆偏心,給楠哥抓的菜明顯比他多,他默默的忍了。

  米線是裝好的,有大碗小碗之分,你可以根據自己的食量來搭配,反正旁邊也沒人看著,像是楠哥就整了三大碗。

  周離只拿了一個大碗,倒進竹漏再伸進鍋里,燙了幾秒鐘後倒進碗中。

  再去旁邊加菜。

  有泡菜、香菜、蔥花,還有薄荷和辣椒脆,非常豐富。

  楠哥一邊往碗裡使勁兒加,一邊很新奇的對周離說:「這邊的人是不是吃麵吃粉都要在裡邊加薄荷?」

  「可能吧。」

  周離每樣隨便加了點兒。

  三人找了個位置坐下,一言不發的吃起來——本來這碗還挺大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點完菜後居然有種裝不下了的感覺。

  偏偏味道還很驚艷。

  好不容易吃完,再把湯喝完以示尊重,三人都撐得有點受不了了。

  尤其是楠哥。

  李楠不由自主的將身體往後仰,儘可能給肚子留出空間,嘴巴微張、怔怔的看著前方,似乎進入了某種天人合一的狀態。

  周離不由擔心的問:「你還好吧?」

  「h……ao……」

  周離心下一沉,都出現這種症狀了!

  還好楠哥雙眼很快就恢復了焦點,並看向了他:「你住哪?」

  「對面。」

  「就對面?」

  「嗯。」

  「我等下去你那坐會兒?現在還比較早,我需要一點時間。」

  「好。」

  「多坐會兒再走。」楠哥呆呆的說,語速前所未有的慢,「這玩意兒分量也太足了,我總共吃了多少錢來著?」

  「二十,我吃了十五。」周離說。

  「我吃了十三。」包子也開口了,「確實實惠,我去橋香園和建新園吃過,在那邊同樣的東西得翻好幾倍,而且不一定有這裡好吃。」

  「橋香園和建新園是店名嗎?」

  「對,很出名的!」楠哥悄悄摸了摸肚子,「我還說去吃來著。」

  「別去了。」包子說。

  「不好吃?」

  「味道還是不錯的,但太貴。」包子很正經的說著,努力組織語言,「特別是總店。而且他們不是像這個一樣自己選配菜的,他們是按套餐選的,品牌溢價高。」

  「我想捏你的臉。」楠哥呆呆的說。

  「……」

  包子把臉鼓了起來。

  當然也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