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
已經是晚上了。
下高速路口處有點堵車,車的尾燈連成長串,鮮紅如血。
因為容明霞的特殊性和尹樂報上去的疑點,讓這起案件變得很特殊,她今天下午已經被從會澤縣移交到了春明,現位於呈貢區的看守所,這有可能是剛成立的天師部要協助公安方面經手的第一件大案。
尹樂和周離在值班人員的帶領下,沿著走廊一直往裡走,兩旁全是監房。
看守所的條件比監獄要差,因為只是臨時羈押,甚至連床都沒有,只有一個類似大通鋪、可以躺人的平台,但一個監房裡人非常多,很擁擠。即使現在時間已經比較晚了,大部分人也只是坐著,因為缺乏休息,精神狀態也不太好。
人比周離想像的多。
他們穿的馬甲也不一樣,有藍色的,也有黃色的,不知道什麼意思。
直到走到走廊盡頭。
容明霞住了一個單間,穿著黃馬甲,戴著手銬,很平靜的坐在通鋪邊緣,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麼,又似乎只是在出神。
她的模樣幾乎讓周離認不出——
皮膚黝黑,甚至乾裂,嘴唇也乾裂起殼,頭髮不亂但油,活像是兩個人。
「麻煩開一下門。」
坐在大通鋪上的容明霞聽見聲音,抬起了頭,但也只是平靜的注視著外面的人,神情沒有波動。
「咔!」
值班人員將門打開,又被尹樂身邊的人帶著一同離開了。
這時監房門口已只剩尹樂、抱著糰子的周離和常人看不見的槐序。
「你來了?」容明霞這才開口。
「來了。」尹樂走進去。
「他們是誰?」
「我的朋友。」尹樂向容明霞介紹道,「他叫周離,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都是一類人,這位叫槐序,和周離懷裡抱著的貓一樣,都是妖怪。」
「哦。」
容明霞似乎不是很感興趣,又低下頭繼續沉默了。
糰子已經在周離懷裡抬起了小爪子,做好和她打招呼的準備? 卻沒想到對方這麼冷淡? 她一時有些無措,反扭過頭看周離? 在無形中傳達疑問。
周離只摸了摸她的頭? 沒有說話。
「我有話給你說……」
尹樂站在容明霞的面前,拿出了那本語文教材:「你不是自主的……不是自己想要殺人的? 對嗎?」
「什麼意思?」容明霞又抬起頭。
「有一個妖怪在蠱惑你!」尹樂沉聲道,「我在這上面發現了你寫的東西!而且我在那個地方發現了妖怪的靈力痕跡? 你在殺人的時候? 是有妖怪在用自己的力量幫助你,是不是?」
「就是這個,探測到妖怪的痕跡它會提示我。」尹樂摸出了迷你燈盞,向她展示? 將燈展放下後? 他又指著槐序,「這位是這方面的專家,他也在學校察覺到了妖怪的靈力痕跡,說不定你現在身上還帶著妖怪的氣息。」
「你錯了。」容明霞看著他。
「你為什麼要否認?」尹樂皺著眉頭,「證據明明就很充足? 你只要承認,你受到了妖怪的蠱惑? 那不是你真正的想法,我就可以向上級請示? 至少會讓你的懲罰輕得多!」
「你錯了。」容明霞還是這麼說,「那是我自己的想法。」
「所以你承認有妖怪和你對話!」
「……」
「妖怪善於蠱惑人心? 可能你以為的並不是你真正以為的? 你只是被他迷惑了!」尹樂沉聲道? 「你堅定不移的認為他是在幫你,他沒害你,但其實這些都是他想要讓你認為的。」
聽見這句話,一直在好奇打量監房環境的槐序不樂意了,扭頭補充道:「是部分妖怪善於蠱惑人心,而且是極少部分,你不要一桿子……一桿子把那個什麼都那個了!還有啊,對於妖怪的蠱惑『能力』,天師自帶防禦能力,天生不容易被蠱惑。」
「不用靈力照樣可以蠱惑人心!」尹樂反駁。
「很遺憾。」容明霞聲音比尹樂更平靜,「可那就是我自己的想法。」
「你寧願相信妖也不願意相信我?」尹樂生氣了。
「妖比人好。」
「那你想坐多少年的牢?」
「那是我自己選的。」容明霞移開了目光,「謝謝你,伊樂,我會永遠記住你。」
「……我叫尹樂。」
「……尹樂。」
「我真的想幫你!」
「謝謝你。」
「……」
尹樂突然有些頹喪,不知該說什麼。
這時他的手機忽的響了起來,他摸出來看了下,又看向周離和容明霞:「我要接個電話……」
周離點頭。
容明霞沒吭聲。
尹樂便拿起手機走了出去。
他沒走遠,就在走廊上,聲音不大,但周離依稀可以聽見他說的話。這個電話應該是他的領導打來的,詢問他容明霞的事,他正在如實匯報,但很顯然他的話里是比較偏向容明霞的,他想讓容明霞無罪脫身。
非法拘禁,殺了四人,能判正當防衛嗎?
周離不知道。
這時的監房格外安靜。
周離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一邊。
但老妖怪卻很調皮,他好像完全不知道這時候氣氛應該是沉重的,他甚至逐漸放飛了自我,為了滿足好奇心,還湊近了盯著容明霞的手銬看。
容明霞也不對此做任何回應,只任由他看。
終於,槐序收回了目光,對容明霞問:「他是不是告訴你,他可以幫你,可以給你力量?」
容明霞微微抬頭,平靜的看著他。
槐序聳聳肩,又不說話了。
監房中再次安靜下來。
然後響起了周離的聲音:「你費盡心思從貝高特逃出來,不會就是想換一個更小的地方,呆更長的時間吧?」
「這是我的選擇。」
「你不想出去嗎?不想要自由嗎?」周離疑惑道。
「自由……」容明霞笑了一下,這是周離見到她以來,她第一次露出表情,「自由可以是你在田埂上奔跑,可以是你牽起你愛的人的手,也可以是你站在懸崖邊輕輕往前一步……自由是一種選擇的權力。」
「所以你選擇了坐牢。」
「比在那裡好。」
「所以也還是無奈之舉。」周離聽懂了,「你覺得你別無選擇了。」
「……是。」容明霞沉默了下說。
「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糟糕。」周離又說。
「……不是嗎?」容明霞又沉默了下,「我好不容易感覺到世界是美好的,又被他們斷送了。」
「這樣啊。」
周離沒有和她在這個話題上深入聊下去的意思,那樣就變成了一場辯論,而且是一場無意義的辯論。最終的結果要麼僵持不下,要麼不過是勝者成功將自己的三觀強扣到敗者頭上而已。
稍作猶豫,他從兜里掏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曾經的容明霞。
他將照片遞了過去,小聲說:「再考慮一下吧,或許可以給自己一個機會……不管怎樣多考慮一下總歸是不會錯的。」
容明霞伸出戴著手銬的手,接過了照片。
看著照片上的陌生姑娘,她沒有吭聲,似乎又開始了出神或思考的狀態。
周離聽見尹樂的電話也快要打完了,現在正處於詢問領導事情後續進展和為容明霞說話的階段,他試圖說服領導看在特殊時候、特殊事件和容明霞的特殊身份的份上影響司法,這個小伙子還很天真。
這時監房中又響起了容明霞的聲音,有些突兀:「世上有不是的父母嗎?」
「很遺憾,並不少。」周離答道。
「我以前刷抖音,看過網上的視頻,說這個宇宙很大很大,地球誕生生命很不容易,我們要好好的活……如果我們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那這麼辛苦的掙扎活著,還有意義嗎?」
「人生不長,但也不短,不幸的是可能以前我們過得並不好,幸運的是我們這一生才剛開始,才剛開始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周離繼續回答。
「是吧……」
「我聽尹樂說你初中畢業就出來打工了,但你說話很有邏輯,以前成績一定很不錯吧?」周離悄悄打量著她。
「是吧……」
這時尹樂已掛掉電話走了進來,他的目光在周離和容明霞身上來回移動,沒有多說什麼,也放棄了之前的話題,只說道:「你好好想清楚,我明天早上還會來看你的,等下我出去的時候給他們說一聲,給你的伙食開好一點,你不要太害怕,不要想太多,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做出正確選擇。」
容明霞沒有吭聲。
尹樂很快帶著周離離開了,他要將今天的事寫成調查報告。
晚上十點半。
周離和槐序並肩走在校園內。
「怎麼不回家?」
「好久沒住宿舍了。」
「嘁!」
「你是不是知道那個妖怪?」周離對槐序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不確定,不敢說。」
「講來聽聽。」
「不,不然打臉了多不好。」
「沒有外人。」
「唔倒也是……」槐序頓了一下,「古時候有個很出名的邪惡妖怪,在天師界、妖界都大名鼎鼎,大家都叫他迷神。」
「我好像在書上看到過。」周離說。
「是吧?」
「嗯。」
周離稍作思考,還真挺像的。
在眾多邪惡妖怪裡面,迷神是非常傳奇的一位存在,對他的記載很多,又都很不清晰。
顯而易見,迷神非常強大。
雖然古時候的神鬼妖魔大多和妖有關,但很少有人會直接稱呼一隻妖為神,這本身就是對妖怪能力的一種說明。
惡神之所以被陰陽廟的人成為惡神,是因為在當初的一段時間中,人類國度和妖國關係緊張,甚至爆發戰爭,世界很不太平,多地有妖出沒,為後世留下了很多妖怪為禍一方的傳說。尤其是那些偏遠之處,越偏遠就越容易被妖怪禍亂。益州本就是盆地,陰陽廟還在大山之上,很容易招惹妖怪,惡神非常輕鬆的保護了陰陽廟數百年的安寧,是小山村的守護神。
從這點上來說,迷神這個名稱的來歷要比惡神傳奇得多。
據說迷神很樂於幫助那些遭受過大不公的人,仿佛站在神的角度,讓人起身反抗,但是反抗的方式殘暴又血腥。有書上說他會響應人的呼喚,也有書上說他會感知人的情緒,還有書上說他會放大人的情緒、蠱惑人心,總之被他挑中的人往往都會化身魔頭,而他並不求回報。
似乎是以此為樂。
但沒有一本書記載過迷神的樣子,好像從來沒有人見過他,他只是在被選中者內心出現的一道聲音,宛如心魔。
在天師記載的歷史中,許多次國家動亂,君主殘暴、壓迫者起義、造反等等,導致天下生靈塗炭、民不聊生,都與迷神有脫不掉的干係。因此曾經有段時間天師界還掀起過搜剿迷神的運動,可惜最後也徒勞無功。
「你見過迷神嗎?」
「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誰見過他。」槐序說道,「可能整個妖國,有可能見過他的妖也就兩三個。」
「比如?」
「比如榆王,她是眾妖之主,哪怕這種邪惡妖怪,她也是有可能見過的。比如明公,明公要想找到迷神,肯定也容易。」槐序摸著下巴分析,「迷神令得人類世界和妖怪世界都很震怒,聽說以前止殺曾帶手下追剿過他,不知道結果怎麼樣,大概率是沒結果的。」
「這樣啊……」
周離有些失望。
如果止殺率領血妖的追剿都沒結果,那這個事就真得是太難了。
血妖是妖怪中的捕食者,天生就有很強的追捕妖怪的能力,可能不比槐序弱,只是沒有槐序跑得快。而且血妖戰鬥力很強,止殺比槐序更能打,曾經率領血妖圍剿惡神,最後的結果是惡神重傷逃遁,墜落在小山村。
「唉……」
搖了搖頭,周離走進了宿舍區,並給楠哥發了條消息。
遠遠就看見一個女生拿著手機站在宿舍樓外面,當看到他後,立馬跑了過來。
「你怎麼回寢室睡了?你今天去哪了?」
「出去了。」
周離走到楠哥面前,伸手抱住了她,軟軟的感覺讓他心裡安了不少。
「你幹嘛呢?」
「問你呢!」
「我打你了啊!」
楠哥舉起手做威脅,但還是沒有打,反而摸了摸周離的頭,像是撫摸一隻小寵物,壓低聲音:「秀恩愛遠一點秀,宿管阿姨老愛偷窺我談戀愛。」
周離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