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陰。
春明的陰天非常舒服,既不像晴天那麼曬,也不像雨天那麼冷,只是多了滿天的雲和風。並沒有變成灰濛濛暗沉的色調,世界依然清晰,溫度適宜。
適合出去玩。
以前沒封校的時候,楠哥喜歡在陰天叫周離出去騎車,去海邊轉悠吹風。
可惜現在封校了,自行車都在學校里,扛著車翻圍牆多少有點過分。
況且今天周離約了尹樂、小花和蘇覺吃飯。
上午。
周離特意洗了個頭,吹了個頭髮,還在鏡子前照了照,又換了一套寬鬆舒適的衣服,這才走到客廳。
糰子又跑到了陽台上看小金魚,知道水缸的重量可以支撐自己的體重後,她便自己跳上水缸,用爪子扒在水缸邊緣,探頭往缸中看,看得津津有味,目光隨著缸中小金魚的遊動而移動,眼裡閃著小星星。
「又想吃魚湯了嗎?」周離隨口問。
「刷!」
一把材質奇特的短刀在空中旋轉著、切割空氣,眨眼之間便繞著他們飛了一圈,回到槐序手中。
「誰敢打我小金魚的主意!」
「喵~~」糰子迴轉頭來看著周離,眼神懵懂,「槐序說小金魚是金魚,金子做的,不能吃的喔!」
「他騙你的,其實能吃的。」
「是嗎?」
「是的。」
「都怪槐序……對了剛才糰子大人聽見一道奇怪的聲音,腦袋頭上有點娘娘的,那是什麼聲音?」糰子奇怪的對周離說。
「是槐序在以下犯上呢。」
「??」糰子的眼睛迅速睜大,似乎已憑著想像力想出了剛才的經過,連忙喊出聲,「護駕!護駕!」
「遵命!」
周離走到糰子身邊,將她從水缸上抱了下來,又轉頭對槐序說:「還不收拾一下,出門吃午飯了。」
槐序坐在沙發上,不滿的盯著他們:「我不用收拾,我就這樣……」
「不穿鞋嗎?」
「我穿個拖鞋就是。」老妖怪將腿抬起來,左右打量著自己玉白的腳丫子,一邊看一邊咧開了嘴角,似乎極為滿意。
「自戀……」
周離抱著糰子走到門口,開始穿鞋。
出門。
掃個電單車,前往飯店。
富源酸菜豬腳湯鍋。
周離將電單車停在店門口的停放點,摸了摸自己頭髮,不由皺眉。
老妖怪從他身後騎過來,一個急剎偏移,穩穩入庫,斜著眼睛瞥著他,幸災樂禍:「不用摸了,已經吹亂了。」
周離沒理他。
尹樂已經到了,門口停著他的摩托車,周離進店後便開始尋找著他。
「他在二樓窗邊上。」槐序的聲音。
「哦。」周離點點頭往二樓走,「其他兩個到了嗎?」
「到了。」
「那就差我們了……」
周離身為攢局人居然最後才到,但他也並不覺得不好意思,來到二樓後他一眼就看見了三人,並很自然的和他們打著招呼。
「早啊各位。」
這次小花將她的小妖朋友也帶上了,周離又給小妖打招呼:「豆豆也在啊。」
「向閣下問好。」豆豆很正經的對他說,又一一面向槐序和糰子,「槐序大人上午安好,糰子大人上午安好。」
「懂事!」
「你也安好喔~~」
「隨便一些。」周離小聲說,「不要把他們太當回事。」
「哦……」
小妖明顯還是有些侷促,槐序大魔王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了,那滿身星光不僅耀眼,也讓他感到害怕,生怕大魔王吃著吃著沒吃飽,把他扔鍋里了。
尹樂坐在最外面,靠著窗戶,只在他坐下時給他遞了碗筷,沒怎麼吭聲。
「點菜了嗎?」
「還沒。」尹樂終於開口了,聲音有點干,「不知道你什麼時候來。」
「那現在點吧……你摩托車找回來了?」
「當然。」
「吃豬腳還是豬蹄?」
「豬腳。」
「好。」
周離兩三下勾選完畢,沒敢多點,之後吃了再加。
學校邊上的飯館老闆都很為學生考慮,要是只有四五個人,卻點出了七八個人的菜,他不會給你做的。
「喝點什麼?」他又問。
「啤酒,冰的。」尹樂。
「隨便……」蘇覺小聲說。
「給我和蘇師兄一人來一瓶豆奶吧。」小花迴避著周離的目光。
「黃瓜皮蛋湯。」槐序說。
「魚湯!」糰子跟風道。
「好的。」
周離在菜單上寫上桌號,下去將之交給服務員,回來問道:「你們是從哪邊圍牆翻出來的?也是離公交站不遠的那個嗎?」
「沒、沒……」小花低著頭說,「我們前幾天在學校的門禁上錄入了權限,現在刷臉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誒?」
周離疑惑的看向尹樂。
尹樂這才解釋道:「因為他們有出入需求,沒辦法,總不能一直請假或者翻圍牆,所以我們找政府溝通了下,以『政府有工作需要他們配合』為由,找學校領導拿到了門禁的出入權限。你要是不想天天翻圍牆我也可以幫你弄一個,但是只能弄你們學校的。」
「拜託了!」周離低頭道。
「小事。」
「周師兄你不會天天翻圍牆吧?」小花驚訝的問,在她看來這可不符合周師兄高大上的身份。
「生活所迫……」
「明白!」
這時菜還沒上,服務員先把酒水飲料拿了上來。
尹樂屈指輕輕一彈,將啤酒蓋彈掉,開始給自己倒了起來。似乎啤酒的牌子不太合他口味,他還微微皺了下眉。
「怎麼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周離問道。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尹樂平靜答覆。
「辛苦了。」為了避免他內心越發感到不平衡,周離決定關心他一下,「現在人手還是很不夠嗎?」
「現在整個西南有十三個人,坐在你面前的就是其中之三。」尹樂很無奈的嘆了口氣,「而且其中大部分都只能從事類似文職的工作,負責聯繫地司。要是遇到棘手的事,能夠處理的總共就只有三四個人,這三四個人得滿西南亂飛。」
「這樣啊……」周離看見身邊的小花和蘇覺都低下了頭,他抿了抿嘴,「他們也會很快成長起來的。」
「不過這種情況也持續不了多久了。」尹樂說,「最近大數據查找還是很有幫助的,找到了不少天賦者,數量比我想像中還要多。」
「他們願意加入我們嗎?」小花問。
「有願意的,也有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選擇拒絕的,有還在觀望的,有雖然找到了但年紀還很小、才讀初中甚至小學的,居然還有陰謀論的,不知道是看多了還是怎麼回事……」尹樂捂臉,「現在的小孩真令人頭疼。」
「你都會去和他們面談嗎?」周離問。
「我哪談得過來,天師部有專門的人去和他們交涉的,只有遇到一些情況特殊的,我才會去。」
「這樣啊。」
「我們也可以幫忙的。」初入組織的小花知道好好表現對自己的重要性,「就是少上一些課而已。」
「我在考慮。」尹樂端起啤酒喝了一小口,又放下了,不太喜歡,「我們作為同類出馬的話,當然更有說服力,也會降低他們的戒心,我聽說好多孩子乃至他們父母在我們的工作人員找上門的時候都很警惕,甚至有排斥的。只是太多了,太多了,我們這十幾個人,根本應付不過來。」
「但有些特殊情況呢……」尹樂頓了一下,「可能情況又太特殊了,你們太嫩,我也擔心你們應付不過來。」
「哦……」小花失望。
「怎麼個特殊法?」周離好奇,「具有攻擊性嗎?」
「這是一方面,還有很多很多方面。」尹樂眼神暗沉下來,「有些人你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
「這樣啊。」
周離大致明白了。
所以尹樂覺得小花和蘇覺不光是戰鬥力弱,他們的內心也不夠強大,所以既是對他們人身安全的保護,也是對他們內心的保護。
「我昨天才去會澤那邊看了個女生,去公安局看的。」尹樂眯起眼睛說,「她殺了四個人。」
「啊?」
小花很驚訝。
蘇覺也驚訝的抬起了頭,眼中光芒閃爍。
周離則問道:「原因呢?」
「她是一個女同性戀,我們部的工作人員給我說,可能是因為她讀初中的時候總是被班上的男同學嘲笑、欺凌,對男生十分厭惡。」尹樂嘆了一句,「有時候人的本性真的是充滿了邪惡。」
「然後呢?」小花連忙問。
「她沒有讀高中,初中念完就輟學了,在外面打黑工,去年回來,她告訴了父母自己的事。」尹樂平靜的訴說,「她的父母接受不了,覺得這樣會讓自己面子上過不去,讓自己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於是和她產生了爭執。但是他們的女兒雖然和我們同齡,但她卻不是一直呆在學校里的大學生,她是真的出身社會的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倔強,於是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再掌控女兒了的父母偷偷將她騙進了戒網癮的學校,試圖對她進行『改造』。」
「那是一個很黑暗的地方,充滿了人性的惡。」
「她試圖求救,無果。」
「想要逃,又被抓回來。」
「倍受折磨。」
「除了身體上的折磨,更多的是對意志的摧殘——她是個很固執的人。」
「可惜她的對手有學校的保安,有教練,有老師,甚至還有同樣被送進來受折磨的『同學』,這些同學已經變成了學校的得力助手,還有學校外面村裡的村民。她很快意識到以自己的力量無法與他們抗衡,在接近瘋狂之下,她做了個很可怕的計劃。」
「在警察到來的時候,她渾身是血的站在學校大門口。」尹樂聳了聳肩,「提著一個被割下來的人頭,保安和同學們被嚇得瑟瑟發抖。」
「……」
在場幾個人都沉默了。
就連豆豆也感受到了沉重。
只有老妖怪見慣了這些,毫不在意,自顧自的吃著贈送的炒豆子。而糰子依然睜著一雙明亮乾淨的眼睛,好奇的看著突然就不出聲了的他們,左看右看,好似完全沒有聽懂,或者乾脆沒有聽他們說話。
「那……」周離試著出聲,「她會怎麼樣呢?」
「對!她會怎麼樣呢?」小花也很關心這個問題,「那算非法囚禁吧?她只是想逃出去。」
「不知道,這是公安的事情了。」尹樂低下了頭,「那個女生比我還大一點,可能在這個特殊時候天師部會想點辦法讓她從輕處理,也可能不會,這不是我能決定的。或者法官不會判她多重,說不定也會考慮正當防衛呢,我也不太懂。」
「她成了一個惡魔。」槐序嚼著豆子,「明公說人有大善,也有大惡,古代更嚴重,許多天師都是被這樣變成了惡魔。」
「可能吧。」尹樂低下頭,「如果可以,我希望能把她救出來。」
「沒用的。」槐序繼續說,「相信我。」
「為什麼?」尹樂不服。
「我見了很多。」
「那怎麼辦?」
「殺掉是最好的辦法,或者把她永遠關起來。」槐序聳聳肩,「很殘忍是不是?人類就是這麼殘忍。」
「可她沒有錯。」
「就是沒有錯才最可怕。」槐序又抓了一把炒豆子,「如果她知道自己有錯,那她只是變成了一個壞人而已,這天下壞人有很多。可她偏偏沒有錯,而且她是一個年紀比你還大一丟丟的一代天師。」
「……」
「菜來了。」
周離及時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看得出,尹樂今天的目的並不是蹭飯,他的心情是沉悶,是陰鬱的,他被負面情緒影響到了,他還很年輕,才十九歲。
他也需要傾訴。
同時他覺得很無助,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如果再容忍老妖怪說下去,尹樂會更加沉鬱。
服務員端上了菜,又退了下去。
鍋下的爐子冒著幽藍的火,鍋中的湯咕嚕咕嚕滾著,有清淡的酸味飄了出來。
尹樂卻沒有動筷子,而是問道:「人性本善,還是本惡?」
周離一時怔了下。
蘇覺盯著鍋下的火沒吭聲。
活潑的小花也沒吭聲。
除了槐序像打岔似的說了句『妖性本善』及糰子附和的喵了一聲以外,這一桌沒有任何人說話。
好半天,周離才說:「成長是一個學習善良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