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決定著他們的本性。」
明公邁著悠閒的步子往前走著,眼神寵溺的盯著前面的槐序,卻在和身後的周離說話,聲音也很遲緩:「他們從誕生之初,不光是一個個體的誕生,而是整個種族的誕生,就一直是世界的生命和意識的延續——」
「沒有競爭壓力,沒有天敵。」
「也不需要考慮種族延續,即使再不思進取也不會有另外一個種族將他們淘汰。」
「這造就了他們平和、悠然的本性。」
「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喜歡靜靜地感受生活,感受生活本質,會和其他生命締結最純粹的,不摻雜任何外在利益、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影響的感情,不含雜念的去追求純粹的快樂,純粹的喜,純粹的惡,有著一顆晶瑩剔透的內心……這讓他們強大,也讓他們弱小,可以說在他們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至少有超過一半的妖怪都理解不了「爭鬥」這個詞的概念,因為他們從不知道兩個種族碰在一起是什麼樣子的,他們措手不及。」
「但這也讓他們的文明進展極為緩慢。」
「雖然在來到我們的世界之前,他們就已經有了輝煌的文明,可這無疑用了很長時間……很長很長,他們真正了解到世界的殘酷、開始加快進步速度,正是和人類開啟爭鬥的這幾千年。」
「但我還是喜歡他們。」
周離聽到這裡嗯了一聲,算是對明公的回應,表示自己一直在認真的聽。
從這一點來說,人類無疑相反。
人類可不是從誕生之初就是天之驕子,人類絕不是溫室里的花朵,這個世界最開始誕生生命之時,就像是一個巨型的養蠱盅一樣,只有強者才能留下來,弱者被不斷淘汰。
人類還不是人類的時候,就一直在競爭。
和其他種族競爭,和其他人屬競爭,甚至自己種族內也一直在競爭,這個過程漫長又血腥。
進化這個詞太美好了,美好得人們以為我們總是在向前。
但這其實是一個篩選過程。
每個種族的下一代都可能比上一代更弱,也可能比上一代更強,弱者被淘汰,強者留下並繼續繁衍。從個體來看這個變化是難以控制的,是隨機的,但從種族來看,卻是一直向好的。
也有向弱的種族,那麼他們就走到了毀滅的路上。
人類現在統治著這個世界,不僅沒有對手,連潛在對手都沒有了,於是開始保護弱小展示仁慈了,可在那漫長的時光里,人類不知道擊敗了多少對手,才走到現在這一步。
從這點來看,人類的強大是妖無法想像的。
這也造就了人類不一樣的本性與思維。
隨著聲音停下,明公的步子越放越慢了,他開始扭頭打量著這個世界。
看看天空和雲朵;
看看地面的泥土和青草;
看看遠處的山和樹;
有時也看看槐序。
他似乎能看見其他人的目光不能及的地方,時不時會停下腳步,臉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真了不起……」
周離猜他是在說鏡區。
鏡區的風越來越大了,已經吹得草木搖晃,胡亂招擺。
安靜思索了好久,周離才又說道:「那麼您變成妖,就是融入故土世界嗎?」
「是。」
「那妖如果融入人類世界,是不是就能變成人呢?」
「你比我強。」明公回頭看著周離,過了下才點頭,「理論上是這樣的,但這個過程要難千百倍。因為故土世界已經是座逃離原本宇宙的孤島了,是個孤懸之地,而人類世界卻有著一個完整的、年輕的宇宙。並且人類世界是排斥妖怪的,故土世界卻很歡迎我。」
「這樣啊……」
「即使這樣,我也是在大妖們的幫助下才融入進來的,在這個過程中,我出力不到兩成。」
「知道了。」
周離點著頭,不吭聲了。
明公也並不在意,開始和槐序說起話來,講的多是他們以前的事。
隨著地球世界的規則不斷侵入鏡區,這個世界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天地異象,周離強忍著跟在他們身後,看著明公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濃,眼神卻越來越不舍。
終於,他停下了腳步。
「時間到了。」
槐序說得正興起,被打斷後愣了愣,隨即扭頭打量這方天地,眉頭陡然皺了起來。
明公依然掛著微笑,看著槐序:「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必須要走了。」
「你走哪去?我跟你一路。」
「保護好你的朋友。」明公搖頭道。
「那我去哪找你?」
「你不用找我的,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都長大了。」明公停頓著,手顫了一下,似是在猶豫著,但最終他還是將手抬了起來,摸了摸槐序的頭,「你從來都是我的驕傲,我也會一直驕傲下去的。」
「?」
槐序陡然睜大了眼睛,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離別的氣息。
儘管之前就想過的,做過準備的,但它就發生在今天,還是讓她感到不敢置信。
「我見不到你了是嗎?」
「誰說的?我可沒那麼容易死。」明公笑著說道,然後指了指周離,「我必須要走了,不能再多說了,否則你的朋友就快要支撐不住了。」
「那……」
槐序並沒有將這句話完整的說出來,明公的搖頭打斷了她,於是她緊閉上了嘴。
可眨眼間,眼前就已空空如也。
天地間的威勢隨之平息,像是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而前邊這處草地,也從未有人站立過。
這樣的離別實在有些突兀。
槐序眼裡一片茫然,站在原地發起了呆,就連周離上來拉她衣服她也毫無察覺,只是任由周離拉著,然後隨著周離的力道,機械式的慢慢往回走去。
半小時後。
紅染把玩著手杖,來到他們面前,眉間有幾分疲憊,語氣卻故作輕佻:「聊得還開心嗎?」
然後瞄一眼槐序:「看來不太開心。」
「老師去哪了?」槐序起身問。
「你不問他,跑來問我。」紅染微微笑著,「我怎麼會知道呢?」
「你肯定知道!」槐序篤定道,「他怕我去找他,所以才不告訴我的,但他不怕你去找他!」
「角度清奇。」紅染又笑了。
「他去哪了?」槐序又問。
「某個地方。」
「什麼地方?」
「可能是一個他喜歡的地方。」
「哪裡?」
「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這些?」
「猜的。」紅染端起周離剛才喝水的杯子,小口抿了一口,很優雅,「我知道他會死在那裡。人類都喜歡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地方死去,好像能永遠留在那裡一樣。」
「……」
槐序默默的坐回了椅子上。
「今天很晚了。」紅染對他們說道,「我還有些事,你們不急的話,在這裡睡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不急。」周離瞄著她,「是很麻煩的事嗎?」
「還好。」
紅染如是說著,卻是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隨即在周離面前卸下偽裝,就那麼一秒鐘內,她臉上的神光仿佛一下子黯淡了許多:「好吧,其實很麻煩。」
「我還幫不上你。」周離小聲說。
「你還小。」
「我會快點長大。」周離停頓了下,「比以前更快一點。」
「有時候姐姐也很自私的。」紅染將手搭在周離肩膀上,「有時候姐姐希望你能快點強大起來,但有時候又希望你能慢慢的長大,越慢越好。」
「為什麼?」
「你強大了,明公就會死。」紅染放低聲音,「好歹我們也認識很多年了。」
「這樣啊……」
周離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自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