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的鞋子上沾了一些泥,他坐在屋檐邊用衛生紙將之擦掉。
其實飯還沒做好,楠哥爺爺是提前來偷窺的。
這個時候才十一點,街上還有零星的小攤沒有收,有村民背著背篼、挑著籮筐來往。大多數人到這時候都是往回走了,煙火百態,皆在其中。
今天30號,逢場呢。
「看什麼?」楠哥瞄見了周離的目光,她想了想,「想上街趕場啊?」
「對。」
「都散場了。」楠哥說,「一般十點鐘就開始散了。沒事的,我們這好像逢4、7、10,等五月四號的時候本楠哥再帶你出去趕場。」
「好。」
「進去燒火去。」
「哦。」
周離注意到楠哥家門口是擺著有攤的,一個菜攤,一個理髮攤,一個幫忙包皮蛋的攤子。理髮攤是個老頭在經營,其餘兩個都是中年婦人。
楠哥一邊領著他往裡面走,一邊給他解釋道:「那個剪頭的是我們一遠房親戚,很多很多年前就開始在我們家門口剪頭了。」
「剪頭……」
「嘭!」
「又挑我毛病!」楠哥收回拳頭,「欠揍!」
「不准欺負同學啊!」裡邊突然冒出奶奶的聲音,她老人家伸長脖子往這邊張望著。
「……」
「你還笑!」
嘭的一聲,又是一拳。
周離無辜的看向楠哥奶奶。
這下楠哥奶奶當做看不見了,只呵呵的笑。
看來楠哥的長輩們也是奈何不了她的,他內心剛剛升起的一些幻想破滅了。
「你起來,我們來燒!」
楠哥把她奶奶從灶前叫了起來,順便幫著理了理奶奶額前的頭髮,問道:「早上梳頭沒有?」
「沒有梳哦。」奶奶答。
「懶得很。」
奶奶還是笑呵呵的看著他們。
楠哥把火鉗遞給周離,灶前的小長板凳能坐兩個人,她便和周離坐在一起,繼續說:「以前我記得我們街上有一家賣蔥油餅的,可好吃了,現在都沒了。」
奶奶站在旁邊解釋道:「哪裡有多好吃!就是你小時候沒吃過,老鬧著要吃。」
「確實香嘛!」
「你吃什麼都香!」
「額……」
楠哥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她沉吟了下:「你還不出去坐著,站在這幹嘛!」
「站著這裡玩……」
「快出去!」
「我不出去……」
掌灶的爺爺也在邊上笑呵呵的,讓周離感覺是楠哥在帶兩個小孩兒。
因為要犒勞他們,午餐也是格外的豐盛。
楠哥爺爺從鄰居家買了一隻大公雞,做了土豆燒雞,又燉了一鍋菜頭滑肉湯,年前楠哥外婆那拿來的三年老鴨子沒捨得吃,今天正好拿出來燒了魔芋……
香腸臘肉、自家做的熏雞、醬牛肉這些也是跑不了的。
都是些硬菜。
現在鍋里煮的是酸菜魚。
此外還燒了一鍋黃鱔,據說是楠哥某個腦子不太好使的叔叔前兩天晚上去田裡電的。這個叔叔盡幹些不成體統的事,大家表面都很嫌他,但其實大家沾他的光還不少,也很維護他。
總之都是些地道的農家味,去農家樂都吃不到這麼地道的。
只是周離吃不慣黃鱔,他有點怕。
爺爺小心的翻著鍋,喊道:「李楠,你出去買點啤酒飲料,看同學們想喝什麼。」
「我給他們錢,叫他們自己買去!」楠哥翹著二郎腿嗑著瓜子,嗑完的瓜子殼往灶里扔,「我叫江寒帶著他們去,想喝什麼買什麼。」
「哪有讓客人自己買飲料的理!」
「煩~」
楠哥起身了,順便將手撐在周離頭頂,不動聲色的搓了下:「你好生燒火,要是我爺爺又問你一些亂七八糟的問題,你就不要理他,聽見了嗎?」
「嗯。」
「懂事!」
楠哥拿著手機出去了。
爺爺立馬笑眯眯的看向周離:「你和李楠是高中同學?又是大學同學?」
「對的。」周離老實回答。
「這個妹子上學的時候可不讓人省心!」爺爺的口音是本地方言夾雜著一丟丟中州口音,據說是年輕時一直在中州打工的原因,「總是打架鬥毆,三天兩頭請家長!偏偏她爸媽也渾,老師的電話都打在他們手機上了,他們也不肯去,氣得我喲……」
「楠哥確實調皮。」周離硬著頭皮附和,順便將幾個玉米芯塞進灶里,疊成金字塔。
「是該有個人管管她!」爺爺說。
「enmmm……」
這句話怎麼聽著莫名有點耳熟和彆扭呢。
是了……
周離在電視劇中聽到過一樣的話,還不止一次,然而好像都是男主的媽媽叮囑女主的。
頭疼……
爺爺忽的又問:「你爸媽做什麼的?」
「什麼?」
「我問,你爸媽做什麼的。」
「哦,我爸媽離婚了,我剛出生不久就離婚了。」周離還是老實回答,「我爸爸有家公司,我後媽之前在銀行工作,這兩年我和我弟弟高考,她就辭職回家了。我媽媽在國外。」
「外企?」難得老人家還知道這個詞。
「不是,是國內的公司,做手機的,但是是在國外分部。」周離說道。
「噢……賺外國人的錢!」
「對的。」
等楠哥買好啤酒飲料回來的時候,她只看見周離老實的窩在灶前,埋著頭看灶里,同時用一副老實巴交的語氣說:「我暫時還沒有考慮讀研,這個專業考研很難,我成績也一般,只比楠哥的成績稍微好一點點,她估計也考不上……」
楠哥嘴角微抽:「你們在聊什麼?」
頓時,一老一小都不說話了,只是一個嫌她回來得太快了,一個感嘆她怎麼才回來。
「沒有勇闖,只有純生了,我還買了兩瓶唯怡豆奶。」楠哥又坐到周離旁邊,「你們兩個該不會我出去了多久就聊了多久吧?」
「買了幾瓶?」
「三瓶,冰鎮的。就我和張浩、槐序喝,不知道槐序喝不喝。」楠哥說道。
「小周不喝?」
「他不喝。」
「我不喝?」
「你不喝。」
「我要喝!」
「你不准喝,我不要你喝。」
「哦喲~~」爺爺立馬委屈得不行,嘴巴都癟了起來,「等你以後年紀大了,身體不好了,你的孫女兒也不讓你喝酒,你就知道有多可憐了。」
「我身體好著呢。」
「你年輕嘛,等你老了就知道了……」
「呵呵……飯還沒好?」
「馬上就好了。」
周離本以為到了楠哥家裡,在爺爺奶奶面前,她能乖巧一點,至少能給自己舀碗飯來著。
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江寒很賢惠的給大家舀了飯。
爺爺奶奶都罵楠哥,但她只當耳旁風。
中午沒煮瀝米飯,用的老電飯鍋。米是自己種的,不知道是水摻得少還是什麼原因,更大的可能是和米的品種有關係,飯很硬,粒粒分明,不過周離很喜歡吃。
舀一勺土豆燒雞或魔芋燒鴨子在碗裡,干硬的米飯上淋上了湯汁,讓人停不下來。
吃了兩碗飯,周離又舀了碗滑肉湯。
菜頭燉得耙軟之後,口感有一點點像白蘿蔔,但味道不同,也更鮮美。對於很喜歡吃湯里的白蘿蔔的周離而言,這簡直是長在他味蕾上的美食。
飯後,江寒和康雪兒去洗碗了。
楠哥先表示要去一起洗,理所當然的被兩人婉拒了,接著又理所當然的沒拗過兩人。
端張椅子到屋檐下,她坐上去一攤,就差嘴裡叼一根牙籤了。
街道上吹起了風,天空變得陰沉。
包皮蛋的大娘這時才收攤,她將傢伙什全搬到了楠哥家裡,放在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和楠哥一家人打了招呼才匆匆的離開。
「為什麼放你家裡?」槐序問道,同時仰著頭,「你家屋檐下果然也有燕子窩。」
「她家遠唄。這麼多東西搬來搬去也費勁,我家裡人心好,想著反正地方也用不上,就讓他們把這些傢伙什都放我們這裡。」楠哥攤在椅子上說。
「丟了怎麼辦?」
「怎麼會丟。」
「那給錢嗎?」
「給,加上他們在我們家門口擺攤,一年幾十塊吧。過年的時候封個小紅包。」
「這麼少啊?」
「反正也用不上嘛。」
「這樣啊。」
楠哥家人是很淳樸的。
周離則一直仰著頭,盯著楠哥家的燕子窩,忽然奇怪的問:「為什麼要說果然和也有?」
兩人愣了下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楠哥咧嘴笑道:「都聊到哪去了,你還在關注這個!」
槐序則說:「因為上次去小鄭姑娘家裡,小鄭姑娘屋檐下也有燕子窩,楠哥說她家也有。」
「噢~~」
周離恍然大悟。
他繼續仰頭盯著。
現在馬上就五月了,差不多是燕子飛回來的時候了,但還沒看見燕子的身影,應該和今年益州的天氣回暖格外遲有關。往年他四月初就穿短袖了,可現在還穿著外套。
不知道小鄭姑娘家裡的燕子飛回來沒有。
星回那邊也還沒有消息傳來,大概率是她那個老友還沒有甦醒的原因。
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然而剛到下午三點,雨就已經落了下來,噼里啪啦的。
周離倒也並不覺得意外,因為這段時間的天氣本身就一直不好,下雨是常事。
但他很少坐在街沿上看下雨。
雨水順著屋檐淌落下來,他這時才看見,檐下常年被雨水沖刷,留下了一條清晰的線。
雨水滴落濺開一朵花,水珠剛好落在周離鞋子前面一點,再也不能往前了。在這淅淅瀝瀝的雨聲中他感覺格外安靜,有些安全感。
「等這雨下完,馬上就會很熱了。」
「是嗎?」
「早該熱起來了,你沒聽過那句詩嗎?」楠哥想了想,「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你還會正經背詩呢?」
「嘭!」
周離聽見裡屋的奶奶喊『怎麼又欺負同學』,但之後就再也沒有動靜了。楠哥也像是沒有聽到似的繼續癱坐在椅子上和幾個同學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