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你不也很孤單嗎

  楠哥家的麵館很大,房子布局也和普通小麵館有很大差異。

  剛進門是點餐檯,也是收銀台,現在都實行先付款後用餐了。這裡還有張不鏽鋼桌子,平常會擺上滷蛋、泡菜和鍋盔之類的,中午也賣快餐。

  再往裡走居然有條過道,過道裡面才是一個非常大的用餐場所。

  過道旁邊就是廚房。

  廚房也比一般麵館的廚房大得多。印象中周離還讀初中的時候,楠哥家就賣小菜了,指的是那種一小盤一小盤可以搭配著面吃的菜,像是爛肉豇豆、粉蒸肉、燒牛肉之類的,現在楠哥家除了小菜也做中午的快餐,也可以點家常菜。

  平常周離來吃麵,點好餐會拿到一個號牌,進去找個空位坐下,將號牌擺在桌上,很快就會有年輕的小學徒把面給你端過來。

  別看這個模式常見,但在雁城市,只有楠哥家才這麼幹。

  今天註定不同。

  周離站在廚房門口,看著楠哥的身影在裡邊忙碌,有一種新奇的感覺。

  「你瞅啥?」楠哥抽空回頭瞄他一眼。

  「你還會煮麵呢。」

  「這又不難,打個調料而已,看幾次就看會了,難的是臊子,學徒要學到都不容易。」楠哥一邊操作著一邊和周離說話,她扎了個丸子頭,「等我弄完還得把這口鍋洗了,唉煩……」

  「我幫你洗。」

  「懂事!」

  楠哥很快把面撈了出來。

  旁邊用大斗碗裝了兩碗臊子,一碗是周離剁椒臊子麵用的雜醬,另一碗是牛肉。

  還有五個滷蛋,周離和楠哥一人一個。

  楠哥給周離用了一個大碗盛面。

  給自己用了一個斗碗。

  給槐序則用了一個超級大的大海碗,平常在家都見不到那麼大的碗,一些餐館用來裝調料或者作其它用途才會用到這麼大的碗,換算成麵館單位的話……能裝三個三兩吧?

  一斤?

  周離看得驚嘆不已。

  隨即楠哥手持大勺,舀著雜醬,一勺下去沉甸甸,將面上鋪得滿滿當當,並對周離說:「我放調料的時候特意少放了鹽和醬油,嘿嘿嘿……」

  她自己也吃的剁椒臊子麵。

  只有槐序一個人吃牛肉,所以楠哥直接端起那一斗碗的牛肉倒在面上,簡單直接的動作不經意間又勾起了周離兒時的回憶,那時周老爺子養了一頭豬。

  「噹噹噹噹!楠哥定製版!」

  「自己來端!」

  槐序屁顛屁顛的,擠開周離就往前躥。

  那是一個用來洗臉也毫不憋屈的碗,換了平常人可能都不一定端得起。

  等槐序端著海碗走出來,周離連忙往旁邊讓開,倚靠著牆,依然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忽的又察覺到楠哥的目光,周離扭頭和她對視一眼,兩人都笑了。

  心領神會。

  隨即楠哥又瞪了他一眼:「還不來端!」

  周離這才往裡走。

  一分鐘後。

  「咋樣?「

  「比平常煮的稍微硬一點。」

  「喲!」楠哥稍微高看了周離一眼,「這你都嘗得出來?可以的可以的。」

  「我喜歡吃硬的。」

  「平常賣的面都煮得很折中。」

  「嗯。」

  一隻體魄格外強壯的大橘不知從哪冒了出來,它看看周離又看看槐序,走了過來。它倒是不像糰子那樣會跳上桌,只在桌腳邊就地一坐,坐得端正,看著桌上的人。

  楠哥把滷蛋的蛋黃扔給了它,並隨口問周離:「你家糰子呢?」

  「在家呢,她怕冷。」

  「你家裡人喜歡貓嗎?」

  「喜歡,姜姨和小雙都很喜歡,特別是小雙,喜歡得很。」周離說著頓了下,「我才回來半天他就被糰子迷得不要不要的了。」

  「那你爸呢?」

  「他假裝不喜歡,但我昨天晚上出去上廁所,他在看電視,糰子就縮在他懷裡。」

  「那妖精倒是有幾把刷子。」楠哥點頭。

  「嗯。」

  那可不是幾把那麼簡單。

  吃完面,將鍋碗收拾乾淨晾好,出門又把門鎖好,看見門上的歇業啟事被風吹掉了一角,楠哥又將那一角按回去,按平整,隨即主動幫周離提了更重的牛奶。

  「喲還帶了兩瓶酒。」

  「姜姨說要帶的。」

  「哦!!」

  楠哥咧嘴笑了,她想起去年自己生日時周離提來的菸酒,她都笑死了。明明也沒過多久,可回想時卻有一種那已經是很久前的感覺了。

  這時周離又冒出一句:「姜姨估計以為我是去你家過年的。」

  楠哥仰頭哈哈笑,笑得好憨。

  院子也有條過道,特別窄,讓周離來開估計都開不出去,而楠哥的技術卻像是天生的。出去後穿過有些擁擠的城區,過了河速度就提起來了。

  她嘿嘿笑著,上了高速。

  周離沒說什麼。

  一個多小時,到達小坪鎮,再往前面一點點就是鳴啾山了。

  楠哥繼續往前開著,卻忽然冒出一句:「這些人是不是閒得沒事做哦?」

  「怎麼了?」周離問。

  「沒什麼。」

  「哦。」

  周離往旁邊一看。

  少說十幾人沿著路邊慢悠悠走著,領頭的年輕人手裡拿著包雞精,楠哥媽媽赫然在列。周離猜這十幾個人應該是出來買雞精的。

  發動機一陣悶響,楠哥迅速將這群人超過,只有一個小伙子扭頭時發現了他們。

  「那不是四姑家的表姐嗎?」小伙子驚呼,「車上怎麼還坐著個男的!」

  「好像是這個車。」楠哥媽媽說。

  「肯定是,都沒上牌。」

  周離默默將話轉述給了楠哥。

  楠哥只隨意的擺著手:「不要緊張,到時候我就給他們說我拉了一單順風車,補貼油錢。」

  周離想了想:「看來不光你們李氏家族人丁興旺,你外婆家也枝繁葉茂啊。」

  「怕了嗎?」

  「怕。」

  ……

  到達鳴啾山。

  周離下車,拿出酒和牛奶,順便車廂里還多了個背包,是他叫槐序剛拿過來的古書。從鳴啾山去陰陽廟剛好會經過止洪觀。

  楠哥從窗前探出脖子:「我方便的話下午來找你,你告訴我怎麼走,來半路接我就成。不行的話我就明天早晨再來,這說不準,我家那些兄弟姐妹不一定會放我走。」

  周離點著頭。

  槐序已然顯形,主動背上了包並提了牛奶,周離就只提兩瓶酒了。

  輕裝上陣。

  過年時節來爬山的還真不少。周離猜就算過些天疫情大爆發了,遊客沒有了,可依然會有一些附近的村民來爬這座山。

  一路往上,步伐輕快。

  周離這半年來體力長進很大,遇上台階小跑著就上去了,成功在中午時分趕到止洪觀。

  構成道觀的房屋好像經過了一些修繕,看起來比半年前要好些了,但好得有限。倒是院子前的小廟被修繕得不錯,過年了,小廟前竟也多了不少香火,頂上還搭了一層嶄新的紅布。

  正值飯點,觀前無人,只升起裊裊青煙。

  周離走到小廟前,朝里看了看,老妖躺在泥像後邊打著盹兒。

  「午飯吃了嗎?」

  「唔……」

  老妖迷糊著睜開眼睛,看了周離和槐序一眼,又湊近了看看:「原來是你們兩個啊。」

  他遲緩的從小廟裡走了出來。

  周離發現他看上去要比半年前更老些了,身形乾枯瘦小,步履也有些蹣跚了。

  老妖像是看得出他的想法,笑呵呵的:「老了老了……」

  「住新房子啦?」

  「哈哈,上個月有香客來修的。」

  「原來是這樣啊,對了我從彩雲帶了菠蘿蜜回來,吃得差不多了,倒是給您也帶了點來,不知道您吃得慣麼。」周離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個袋子,裡面裝著一個小盤和已剝好了的菠蘿蜜。

  他先將盤子擺在小廟前,想了想,又將之放進廟中,藏在泥像後。

  「這樣您方便吃。」周離說。

  「這可怎麼好意思呢……道謝了道謝了。」老妖連連向周離拱手。

  「應該的,老觀主呢?」

  「在灶屋裡做飯呢,你進去吧。」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喲……」老妖拖著長長的顫音,語調中有點兒老人家特有的遲緩。

  道觀專門有間很小的屋子做灶屋。

  周離小心翼翼的湊到灶屋前,往裡看了看,果然在角落裡看見了老觀主,他連忙笑問:「老觀主在煮什麼呢?這麼香。」

  老觀主的動作和老妖差不多,眯起眼睛看看周離,隨即溝壑縱橫的臉上綻開笑容。

  「是小居士啊,放假啦?」

  「早放假了。」

  「哦~也是,都要過年了,年紀大了記不清時間。」老觀主笑呵呵的,「還好還記得過年。」

  「我也才回來。」

  「吃了嗎?」

  「沒呢,我去山上找小鄭姑娘。」

  「要不留下吃了再走?下邊村裡的居士送了香腸臘肉來,我煮了些。」老觀主期待的問,年紀越大的人就越希望熱鬧,越害怕冷清。

  「這個……」

  周離稍作思考,點頭說道:「那就打擾了,這是我同學。」

  「小居士有禮了。」老觀主笑呵呵的對槐序點頭,又站起身去拿米,「那我得多煮點飯,你們愛不愛吃熏雞,我還有隻熏雞。」

  「老觀主好。」槐序有些調皮,故意說,「初次見面,我姓槐,槐樹的槐。」

  「不用太麻煩,隨便吃點就好。」周離說。

  「槐小居士,有禮了。」老觀主又回身行了一拱手禮,依然笑著,「我這窄,沒地方坐。」

  「沒事的,暖和。」周離說。

  「就是暖和。」

  老觀主還是把熏雞取下來蒸了,加上兩節香腸,炒了個青菜,他很想招待好兩個客人,於是往青菜里也放了些臘肉。

  老舊的八仙桌,可能歲數比周離大,表層泛著潮,老觀主擦了又擦。

  「乾淨了乾淨了。」周離連忙上桌。

  「嘿嘿……」老觀主笑。

  「我帶了一部分書回來,還給您。」周離說。

  老觀主聞言卻是沉默了下,然後繼續笑呵呵的說:「這書你們愛看就拿去看吧,我這年紀不知道還能活多少年,這個觀子也沒有傳人,你們還給我也沒用。」

  周離感覺胸口像是被錘了一下。

  大約一個小時後。

  周離走時只提了袋子,並低頭看著兩瓶酒,對老觀主說:「我給您帶了一件牛奶來,平常吃早飯的時候可以喝一盒,對了您喝不喝酒?」

  「不行不行,你拿去給鄭姑娘吧,我不用的。」老觀主連連擺手拒絕。

  「不值錢。」

  「那也不行啊……」

  「喝白酒嗎?」

  「不喝不喝……」

  「我看您好像要喝。」周離瞄了眼旁邊柜子上,有一瓶很便宜的綿竹大曲,「留瓶白酒吧,也不是什麼值錢的酒,不過最好還是少喝點酒。」

  「要不得要不得……」

  周離強行將牛奶和白酒留下了,只拿著一瓶紅酒跨出房門。

  老妖坐在小廟門口對他揮手。

  周離笑了笑,以作回應。

  沿竹林旁的小路下坡,開始往陰陽廟的方向走,走出一截周離回頭看,幾間老舊的房子倚靠著竹林坐落在半山腰,有種古樸寧靜的感覺。

  「妖能活多久呢?」周離問。

  「不一定。」槐序答道,「有長的有短的,跟種類有關,但跟強不強大沒什麼關係。」

  「這樣啊。」

  「那老妖估計差不多了,他都爬不上廟頂了。」槐序隨口說道。

  「嗯。」

  周離沒再多說,內心有些沉重。

  槐序安慰著他:「他們都看得很開的,最多就是有些孤獨而已。」

  周離還是點頭。

  大約兩點,到達陰陽廟。

  小山村遠遠看去依然壯觀,雲霧朦朧,惡神還是在雲間穿梭,好像永遠不會累一樣。

  「汪汪汪……」

  還是大黃跑來接他們。

  周離一路上都在給鄭芷藍發消息,他說自己下午才會到,也說了自己在老觀主那用飯,但很顯然鄭芷藍從今早或者昨晚就開始準備今天的年飯了——槐序隔著半里地就開始喊好香了。

  鄭芷藍站在院子邊緣等,探出頭往小路上看,一群狗懶洋洋的趴在院子裡。

  邊上還站著一匹奶牛色的馬。

  小姑娘編了個麻花辮,眉眼明媚,等看到二人的身形,白淨的臉上多了抹微笑。

  「怎麼沒把楠哥帶來呀?」她問。

  「她說下午或者明早上來,她今天在她外婆家過年呢。」周離說著把紅酒放下,「我出發的時候姜姨非要我拿兩瓶酒一件牛奶,我把另一瓶白酒和牛奶給老觀主了。」

  「老觀主呀……他一個人過年很孤單吧?」

  「我覺得是這樣吧。」

  「我年後也去看看他。」

  「嗯。」

  周離看著此時的鄭芷藍,這個姑娘可能是他這輩子遇見過的最善良最乾淨的人了。

  餘光捕捉到一個東西飛速移動,等他扭頭一看,那東西已坐到了馬背上,居高臨下的,帶著一臉燦爛笑容對兩人喊:「你們會騎馬嗎?我給你們講,我騎得可好,想不想學?啊?想不想?」

  周離回過神,方才的感懷已不見了。

  這老妖怪真是破壞氣氛的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