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日當天,近衛軍傾巢而出,滿大街抓人。
好在琴山樓早已安排妥當,所有相關人員要麼被轉移出帝都,要麼藏在很隱秘的地方,除了幾個無辜的記者,近衛軍一無所獲。
此外霸王宮緊急查封帝聯社大樓,無限期帝國光報總台,下令各郡立刻暫停所有報紙發行。這些舉措並沒能減緩輿論發酵,民眾的怒火在聚集。
當天晚上天闕戒嚴,飛馬衛和玄天道人在空中來回巡視,但竊竊私語在無數角落響起。即使對政治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這樣下去一定會出大事。
16日清晨,霸王宮終於有了動作。先是大黑衣寺有數百名高階祭司魚貫而出,來到殿前廣場維持秩序。此時巫神祭司比近衛軍好用,聚集的市民們停止騷亂。
一眾飛馬衛飛上天空排出護衛隊形,皇帝沒有按照慣例在陽台上發表講話,而是乘著羽蛇出現在天闕的上空。
「我的臣民們。」經過術法的加持,他的聲音在整個城市迴蕩,「我為帝國服務四千多年,這座輝煌的城市,正是我當年親手建造。」
「你們僅僅因為幾句謠言而反對我,令我心寒……」
表面上,琴鈞當然是一位非常有氣度的王者,就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個開場白,不怒自威的氣勢隔著很遠都能感受到。
他沒有反駁報紙上的證據,只是不斷強調這麼多年他為帝國為民眾做了什麼。登基之前,他已經隱退多年,民眾大多已經忘了琴王攝政時的賢明。經過這麼一提醒,人們才記起帝國上下這麼多水利工程,這麼多橋樑道路,這麼多城市都是由琴鈞主持建造。
民眾心中的不滿開始平息,畢竟這樣一位賢王,怎麼可能做出那些天怒人怨的事情,大家開始懷疑報紙的真實性,記者也有可能撒謊不是嗎。
民眾的情緒,琴鈞看在眼中,他心中暗自得意,開始最後一擊。
只見他忽然默然不語,抬眼望天作出悲憫天人的樣子,許久之後聲音再度響起:
「既然有人言之鑿鑿說我犯下那些滔天大罪,那麼為什麼到現在為止,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和我對質呢?那些洗衣工,落水的飛馬衛,除了一個名字,還有什麼?你們有誰見過聽過嗎?」
「你們是願意相信躲在報紙背後惡意中傷的卑鄙小人?還是相信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皇帝?」
「我早就說過,報紙不是個好東西,所謂記者,都是些捕風捉影的騙子!」
下面聚集的民眾面面相覷,皇帝的一番話,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別看報紙上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但又沒人親眼見過。說不定就是報紙在騙人呢?
不少民眾向著天上的皇帝單膝跪下,表達對皇帝的歉意。儘管還有不少人懷疑,但只要少許手段,這些懷疑很快會冰消瓦解,琴鈞有這個信心。
但他沒想到,此時真的有人站出來了。一尾白羽沖天而起,堂堂正正的停在半空中。
「我是帝都每日光訊報記者羽千幻,也是該篇報導的主編。」她的聲音同樣響徹城市的上空,「我保證報導的真實性,我現在可以和你逐條對質!」
琴鈞當真愣了一下,緊接著是滔天的怒火,他恨不得將羽千幻碎屍萬段,就像他經常在地牢中做的那樣。但他不能這麼做,至少不能當著上百萬民眾的面這麼做。
「拿下!」
琴鈞冷冷下令,幾個心腹立刻將羽千幻按倒,她全程沒有反抗。
此舉再次引起民眾的不滿,有人在下面吵吵嚷嚷:「不是說要當面對質嗎?」
琴鈞冷眼看過去,但叫嚷的人已經縮到人群中。他當然不可能和羽千幻對峙,報紙上的都是真的,他說的越多反而越容易露餡。
琴鈞的公開講話起到了很好的效果,如果不是最後羽千幻站出來,簡直堪稱完美。他本打算把羽千幻押進霸王宮地牢,讓她嘗嘗自己的「手藝」,但羽千幻畢竟是在公開場合被抓捕,秘密殺掉一定會落人口實。所以只能走程序交由大黑衣寺進行審判。
他異常痛恨羽千幻,更痛恨羽千幻所代表的記者群體,他知會大黑衣寺迅速判處死刑,並用上最殘酷的刑罰,以震懾所有記者群體。
大黑衣寺本來就是玄天在人間的抓手,和琴鈞是鐵桿同盟的關係,羽千幻16日被抓捕,當夜判決結束,定於17日上午在大黑衣寺廣場公開處刑。大祭長將其裁定為瀆神以及污衊皇帝大罪,受熔鐵之刑。
17日凌晨2時,羽千幻的生命只剩下最後五個小時。地牢頂上滴答滴答落著污水,四周漆黑一片。她神態平靜,只是不時的梳理著自己的羽毛。羽千幻雖然沒有受刑,但在移送過程中,護衛和祭司的動作非常粗暴,她的羽毛被弄得亂糟糟斷了好多根。對於羽族來說,這本身就是一種折磨。
監牢外一陣響動,不一會兒牢門打開,琴山樓舉著火把出現在門口。
「你瘋了嗎!」
這位前六柱軍大統領壓低聲音抱怨。
他把羽千幻藏在非常安全的地方,哪怕琴鈞把整個帝都翻個底朝天也絕對找不到,他怎麼能料到羽千幻自己飛出來和琴鈞對質。
「現在跟我走!」
即使琴山樓進到這裡也非常不容易,而且他必須立刻帶羽千幻離開,再晚他自己都要折在此處。
可羽千幻並不想走,她今天飛出藏身之處本就抱著必死的信念,而不是一時衝動。
「山樓將軍,謝謝你,但我必須死在今天。」
「我們高估了調查報告的力量,又低估了琴鈞的應對能力。如果我們不做些什麼,琴鈞將很快再一次控制局勢。」
「我,將用我的生命定義真相!」
在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地牢中昏暗難明,火把搖曳,將四下照的影影綽綽,羽千幻的臉上帶著殉道者的輝光。此時琴山樓意識到,他今天註定無法帶走這位可敬的朋友。
「還有什麼要交待的嗎?」琴山樓扭開臉,無法直視羽千幻的眼睛。
「告訴陸遠,結束這場戰爭。」
琴山樓點點頭,他合上牢門,腳步聲迅速消失在昏暗的甬道中。
……
17日上午6時,羽千幻被押送至大黑衣寺廣場,刑台已經搭好,一口水缸大的坩堝懸在中間,散發著恐怖的熱量。那裡面盛著融化的鐵水,待行刑官驗明正身後,鐵水會被從頭淋下,這就是所謂的熔鐵之刑,帝國最殘酷的刑罰之一。
廣場上已經來了數萬民眾,他們自發前來,為羽千幻送行。無論事情真假,這位傳奇記者在帝國擁有巨大的聲望,人們不會忘記她總是給大家帶來世界各地的最新消息。
羽千幻帶著鐐銬昂著頭走上刑台,走到熔鐵坩堝之下,衛兵用粗大的鐵鏈將她牢牢綁在黑鐵刑柱上,此時位於上方的行刑官開口:
「羽千幻,你還有什麼遺言?現在可以說出來。」
行刑本來沒有這個環節,但行刑官本人也是羽千幻的忠實讀者,他命令護衛將羽千幻嘴裡的木棍拿出來。
羽千幻喘了幾口氣,看向廣場上的民眾。他們中很多人手上拿著報紙,這讓她感到由衷的喜悅,那是她一生堅持的事業。
她開口陳述最後的遺言,她的聲音穿透雲霄。
「我的讀者朋友們,也許有一天,新聞報導會屈服於權勢,報紙上再也尋不到真相,只剩阿諛奉承之言。」
「也許有一天,記者會忘記從事這個職業的初衷,為了個人的私利而編造無恥的謊言。」
「也許真的有一天,就連讀者也不再關注真相,報紙上充斥著兇殺香艷獵奇的內容。」
說到這裡,羽千幻難過的低下頭。
「也許真的會有這麼一天,我們抬頭放眼這個世界,卻迷茫到不知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如果真的到了這麼一天,請想起我現在說的話,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
她再次昂起頭,她的雙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焰,其溫度甚至超過了懸在頭頂的融化的鐵水。
「一切都可能是謊言。」
「唯有血肉不會撒謊!」
【唯有血肉不會撒謊】
鐵水從頭灌下,點燃羽毛燒焦皮膚和血肉,羽千幻被燒成火炬。
待火焰熄滅,她的身軀已經化為灰燼,但鐵水凝固成一座黑鐵的雕像,雕像擁有一對鋼鐵的翅膀。
……
羽千幻,天虞新聞業的先驅,她短暫而傳奇的一生,為之後蓬勃發展的新聞行業奠定了最堅固的基礎。
她首先採用光訊進行新聞傳遞,將整個天虞緊密的連結在一起。
她建立起天虞第一個通訊社,將實現新聞素材在所有報紙間的共享。
她寫下了不朽的報導《兇手是誰——霸王遇刺一案調查報告》,被譽為拯救天虞改變歷史走向的一篇新聞。
但羽千幻最為後世熟知的,當屬她受刑前最後的遺言。
血肉不會撒謊,不但成為後世新聞工作者入職時的誓言,更是成為所有記者的底線。在她死後,天虞經歷了長達幾十年的血帝時代,在那暗無天日的歲月中,羽千幻的精神如同一盞明燈。她的傳人們在燈光的指引下前赴後繼,最終再一次衝破黑暗迎來光明。
許多年過去,羽千幻的鐵像在大黑衣寺前屹立不倒。每年的9月17日,官方會在這座雕像下頒發天虞新聞業的最高獎項:千幻獎
而獲獎記者得到的獎品,正是一根鋼鐵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