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物辯證法認為,事物是普遍聯繫的,世界是相互聯繫的整體。任何事件都不會是孤立事件,哪怕只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在其表象的海面下隱藏的是無比龐大的冰山。
不久前,帝國發生了兩件貌似毫不相干的事情。
第一件事,宗族廳元老,琴族大長老琴先在自家宅邸遇刺身亡,案情撲朔迷離,兇手是誰眾說紛紜。
陸遠和這位大長老有過幾面之緣,知道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穩重而精明,對琴元辰寵愛有加。
究竟是誰非得弄死這位空有聲望而無實權的大長老,當時陸遠猜不透。
第二件事發生在血稅軍打下高嶺城後,琴野航的滑跪管家抱怨,就在主子回來前兩天,有一夥蠻橫無理的近衛軍拿著皇帝的手諭,從城中強行徵用了六百頭迅影豹趕路。
當時陸遠多問了一句他們去哪,管家說是去往領主聯軍那邊。
近衛軍是琴振凱的麾下,為什麼會有半個營的士兵被派到領主聯軍那邊?傳信的話半個營的人太多,協防的話半個營的人又太少。而且他們拿的還是皇帝的手諭。
此事挺蹊蹺,老陸留心記住,但想不通原因。
直到李桃最後的信點出琴鈞的戰略意圖,陸遠的腦中像閃電划過,他瞬間將這兩個毫不相干的事件串聯到一起,推斷出琴鈞在這件事情上的布局。
琴先的死一定和琴元辰有關,聯想到琴元辰的皇儲身份,以及身邊的各方領主,大長老想做什麼不言而喻。
琴鈞可以暗殺大長老,但不能立刻殺琴元辰,否則立馬整個帝國上層都會警覺。你已經沒幾年可活了,又藉故殺了眾望所歸的皇儲,你究竟想做什麼?
這個世界沒人是傻子。
所以琴鈞派了半個營的近衛軍到琴元辰身邊,名為保護,實則尋找機會幹掉琴元辰。如果是死在和血稅軍交戰的戰場上,刀劍無眼的,那誰也說不出個一二三,只會更加痛恨血稅軍。
陸遠必須救下琴元辰,這不是友誼的問題,琴元辰是接下來戰略布局的核心,不容有失。但陸遠根本不能聯繫琴元辰,因為琴元辰此時已經被嚴密監視,一旦有異動,那些偽帝的心腹極有可能不顧後果立刻動手。
於是,陸遠制定了一個極為複雜龐大的營救計劃,二渡流雲河拿下同今鎮不過是這個計劃的煙霧彈,打下同今鎮不是目的,一路屠殺琴族將領才是真正的目的。
「我必須讓琴鈞相信,我的目的是分化瓦解領主聯軍,華族的血債必須由琴族償還,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琴族高層,包括琴元辰。」
「那麼琴鈞會非常樂意給血稅軍殺掉琴元辰的機會,他派出的那些心腹,本來就是在尋找這個機會。」
「不過想從十幾萬大軍的保護中襲殺王儲可不簡單,所以這個計劃必須有琴鈞打配合,否則我們很難成功。」
陸遠將整個第三階段的計劃和盤托出,指揮部的同伴們人都給聽傻了。就不說政委怎麼能從兩件小事推斷出這麼一堆來,就說這仗居然打到要和敵人打配合了?
於方鏡看了劉暢一眼,因為劉暢是軍中公認的最聰明的傢伙。但最聰明的傢伙腦子也不夠用了,他給自己的發條擰了幾圈理理思路,不自信的問道:
「如果琴鈞不配合怎麼辦?如果琴鈞想不到你這麼多怎麼辦?」
其他人也是這個想法,萬一琴鈞沒有按照政委規定的思路去考慮問題怎麼辦?這本來就是天方夜譚吧!
陸遠哈哈一笑:「我確實也擔心他沒有察覺到我的目標,所以我開始引導他的思路。」
眾人一聽更是懵逼,還能引導敵人的思路?
「同今大橋。」陸遠揭曉答案,「我當然知道這是琴鈞主持建造的工程,他非常了解這座大橋。」
「我留下六根承重橋墩,不是為了方便我們渡河,而是明著告訴琴鈞,我會從這裡三渡流雲發動奇襲。」
說到這裡陸遠停了一下,他搖了搖手中的杯子,裡面裝著的是八倍奶精的紅茶。
「這裡有一個心理學上的小竅門,人在處理自己特別熟悉的事務時,往往會因為過於自信而產生致命漏洞。也就是所謂的淹死會水的。」
「就像我炒菜,經常閉著眼睛加鹽,吃到嘴裡才意識到這次真的加多了。」
「琴鈞太熟悉這座橋了,以至於他以為只有他能看穿我的計劃。因為自信,所以他不會想到這是我故意讓他看到的計劃。」
「事實證明,琴鈞咬鉤了。」
陸遠指著地圖上的錦池一帶,手指畫了個圈。
「從流雲河布防來看,琴元辰大本營駐紮在錦池並無不妥。但如果我們以極快的速度修復大橋並通過,錦池又會成為一處絕地。不但周邊的領主軍無法及時救援,琴元辰本部因為這些連綿池塘的阻隔,也無法撤離,只能死戰。」
「和我預估的位置一模一樣。不得不說,」陸遠笑笑,「琴鈞還蠻聽話的。」
陸遠說完,原本以為會有喝彩聲,但指揮部的同伴們都只是愣愣的盯著他,眼神很複雜就像看怪物一樣。
「我沒說清楚嗎?」陸遠問參謀長。
「不,很清楚,我們也相信你的判斷。只是……」劉暢有些唏噓的看了一眼陸遠的白髮,「政委你的變化好大,讓人覺得好不習慣。」
陸遠在血稅軍中的定位一直是廚子和所有人的好朋友,現在變得如此老謀深算,如此精於心術,不但令人感到陌生,還會油然產生刻骨的悲涼。
大家都知道陸遠不是這樣的人,但命運讓他必須成為這樣的人。
眾人離開,為夜間的行動做準備,勤務專員陳飛吟走進來,端來一碗藥。
「飛吟,我的變化很大嗎?」陸遠端著藥,想到剛剛劉暢的話。
「在我眼裡。」陳飛吟一邊收拾一邊回答,「沒有。」
「我也覺得沒有。」
老陸將藥一口服下,頓時腹中一陣翻湧。這並不是中毒,而是藥力正在對抗體內的獸神餘毒。雖然每次反應都很大,但這次似乎格外厲害。陸遠沒有忍住,一口污血噴出,人也軟綿綿的倒下。
在外人面前他一直保持樂觀的狀態,實際上他的生命已近終點,小魚和李桃先後離去,給他難以想像的打擊,他僅剩一息尚存。
陳飛吟將陸遠扶到床鋪上,擦去他臉上的血跡。這樣的狀況,最近越來越頻繁的發生。
「今晚的行動你不要參加了,還是好好休息吧。」她忍住內心的酸楚,儘量用最平常的語氣建議。
「不去不行啊。」陸遠嘆了口氣,「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