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夕照,晚霞壓天如幕,殘陽的落暉映入黃泓的眼底,令他下意識的眯了眯眼睛。
轉瞬即逝的機會被水餘子敏銳把握,寒芒自晚霞的輝光中乍現,伴隨著金屬的切割聲。
狼牙棒掄起橫掃,終是慢了半拍,水餘子輕靈躍開。
黃泓低眼掃視,腹甲下有血跡滲出,對手很厲害,每出一劍,都是衝著盔甲的縫隙,冷酷而精準。
但這樣的傷,離放倒自己還很遠。黃泓吐了口唾沫,雙手橫臥狼牙棒。滿是鮮血的臉,對水餘子露出獰笑。
一滴血跡順著劍脊滑至劍尖,緩緩滴落,地面的塵土飽飲鮮血,色若春泥。水餘子執劍之手紋絲不動,另一隻胳膊卻軟塌塌的掛在身側,血色染紅道袍。
狼牙棒只掃中他一次,便造成重傷,而他刺中黃泓十多劍,僅能造成一些皮外傷。
對方有戰獸般的體格,體力無窮無盡,兼之身披重甲。而他只有一口輕劍。這是一場不公平的對決。
但無論自身的傷痛還是雙方的差距,都未令水餘子感到絕望。
相反,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帶著血腥味的空氣令他無比真實的觸摸到生命的存在,修道兩千餘載如同迷夢,只有此時此刻他才是醒著的,他的雙眼無比明亮。
黃泓皺皺眉頭,難得的在戰場上開口:
「你和那些人不一樣,你是個戰爭修士。」
開戰至今,沒有玄天道人主動進入界域作戰,更別說以肉體凡胎近身搏殺。這是戰爭修士的風格。
水餘子聞言嘴角微微上翹,手上卻沒有留情,他虛晃兩步,高速切到黃泓身側,一劍橫切對手無甲的腋下。只要能廢掉對手的一條胳膊,狼牙棒帶給他的壓力將小很多。
劍如流星倏然而至,但黃泓早有防備,後持手迅速滑向前。這一個小小的變化不但護住無防護的腋下,還將狼牙棒的持法驟然轉換為短持。
持法變化,招式自然變化,狼牙棒變成短棍,微微上抬便擋住流星劍的攻勢。順勢還將水餘子震退三步。
力量上,水餘子完全不是對手。焦灼的戰場上,黃泓無端的想起兒時老爹帶著自己擼鐵,那時的辛苦付出現在有了大用,幾十斤的狼牙棒在他手上輕靈如竹竿,水餘子苦不堪言。
兩人再度對峙,而他們周圍的戰場上,早已喊殺震天。
陸遠以自爆戰車開道,先鋒部隊終於衝進六柱軍的前營,本來敵軍已經潰逃,連主將都被一箭放倒,勝利近在眼前。
但就在這最關鍵的時刻,水餘子率一百多位同道加入戰局。這些放下生死執念玄天道人絕對不容小覷,他們個個都是精銳劍士。也就是他們沒有著甲比較吃虧,否則衝進來的黃泓等人說不定真被他們打出去了。
雙方眼對眼牙對牙戰成一團,威力強大的戰車旋轉駑都沒法開火。亂戰可不是戰爭修士的強項,戰修強在結陣對抗。但前營入口處地形狹小,不但有拒馬和鐵絲網組成的障礙物,大門處還有四個哨塔樹立。黃泓陸遠等戰修和水餘子率領的道人就在不到二十米寬的區域內廝殺,雙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有空間可以結陣施展?
水餘子等道人的參戰還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後果,當這群身著道袍的高手真的踏入修羅場時,帝國士兵們士氣大振。在他們眼中玄天道人就是神仙中人,當神仙中人都不再惜命的時候,普通士兵們明白,自己該拼命了。
此時一身殘袍的琴樹裴本身就成為了一面旗幟,他騎著一匹馬,在亂軍中揮舞著馬刀。
「列陣!」他怒吼著,馬刀指向混戰的方向,「支援道長!」
「全軍壓上,死戰不退!」
原本向後逃竄的士兵調轉方向,舉著武器山呼海嘯的向這邊衝過來,先鋒部的形勢變得岌岌可危。
冷兵器戰場就是一口氣,血稅軍不曾泄掉這口氣,六柱軍總是少了這口氣。但至少今天,帝國軍學會了鼓起勇氣。因為他們中出現了英雄,琴樹裴和水餘子就是他們的英雄。
這一切都落在黃泓的眼中,他的確很想和眼前這位難得的敵手繼續打下去,但他是軍人。
黃泓閃開身位,一輛戰車隆隆碾過大門通道。炮塔上的旋轉弩如雨一般潑灑利箭,將數名敵軍釘死在地上。水餘子狼狽躲閃,甚至被逼到在地上翻滾躲避。他是幸運的,被幾位帝國兵拖到輜重車後面躲避,但他的一位同道被卷進履帶碾成肉泥。肉體凡胎在鋼鐵洪流前永遠脆弱,這是客觀規律,和勇氣無關。
可是這一次戰車沒有嚇退帝國軍,哨塔上一名士兵抱著一箱燃燒瓶跳下來。
轟!
火焰飛濺,戰車燒成火炬,水餘子等人爆發歡呼。但還不等歡呼結束,後面的戰爭修士扔出輕油手雷。劇烈的爆炸中,數名道人同樣被火焰吞沒。
熊熊的火焰在狹窄的大門通道處燃燒,將死斗中的雙方暫時分開,兩邊都需要一點時間重整旗鼓。
「老黃,傷的重不重?」
陸遠看黃泓全身浴血,靠過來問道。他自己其實也掛彩了,他被一支鐵拐砸到頭盔,鐵盔癟下去差點拔不下來,他的右眼腫成了一條縫。當然最慘的是楊令儀,她屁股上明晃晃的插著一根箭。趙晚晴正指著她哈哈大笑,而楊令儀正在罵人。
「不打緊,都是皮外傷。」黃泓抹了一把臉上的血,「不過這一仗不會好打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的擔憂。剛剛的激戰,戰爭修士這邊已經出現不少死傷,如果後面琴樹裴部還是這種士氣,血稅軍即使能打敗他們,自己也得脫層皮。琴樹裴有八萬人,可血稅軍作戰部隊只有一萬出頭。
隔著火海的另一邊,琴樹裴終於勉強拉出一條戰線,大約兩千名帝國士兵推來各種輜重,堆出一條條臨時阻擊帶。士兵們可以躲在障礙物後躲避裝甲車的弩箭,還能不時抬頭反擊。
更多的火油和弩箭從後營運輸過來,同時後方的士兵也已經在將領的干預下穩住陣腳。
直到此時,琴樹裴才稍微鬆了口氣,他知道,他至少擋下了第二波。
水餘子等人全身是血,正靠在一方土牆後休息喝水。十幾塊白布蓋著屍體橫陳地上,應該是水餘子等人的同道。
「道長……」琴樹裴鼻頭髮酸,不知該說什麼感謝的話。如果不是水餘子等人出人預料的殺入,這支六柱軍現在已經完了。上天入地的修道者,在戰場上如草芥一般死去,這樣的人情沒法還。
「樹裴兄,不必多言。」水餘子捂著額頭,儘量不去看面前的屍體,「這是我們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