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會自己找出路,文明同樣如此。
銀盾法師團的魔法傳承斷絕,但也不至於一無所有,法師塔萬年來的積累實在是很豐富。
法師們很早就發現,某些特定魔法草藥經過淬鍊,能夠極大提升身體潛能。通過藥水再配合一定的修煉方法,法師能夠獲得不錯的肉體戰鬥能力,因而被稱為魔武士。
這一名為魔藥學的分支曾經很興盛,後來因為力量上限較低逐漸被法師們封存。畢竟修煉到5品強度的魔武士寥寥無幾,而5品強度的精靈法師滿天飛。
法師傳承斷絕之後,賈辛等原法師團成員組建龍葵隱修會,重新撿起被遺忘的魔藥學。經過三十多年的秘密發展,組織已經頗具規模。
鑑於以往的慘痛代價,為了不引起以撒星聯的注意,龍葵隱修會多年來一直低調行事。他們對外的公開身份是藥材商,在大地樹海範圍內採集天然草藥。很多以撒人迷信精靈草藥的壯陽效果,所以生意居然還不錯。
只有羅瀧這樣的正式成員才明白成立龍葵隱修會的真實意圖。
當年紅溪鎮毀滅不是個案,多年來大地樹海境內的精靈村鎮經常無端爆發詭異疾病。賈辛等原法師團成員懷疑,以撒人在系統性的進行病毒試驗。
這就是大地樹海沒有集中營的原因,只有人員自然流動的情況下,病毒傳播的模式才有參考價值。
龍葵隱修會與以撒人展開堅決鬥爭,他們一方面儘可能破壞以撒機構的研究行動,另一方面利用豐富的草藥學知識治療病患,向民眾傳授衛生防疫的知識。
在隱修會的帶動下,大地樹海的橡木精靈養成喝熱水,食物煮透的衛生習慣。賈辛大師甚至發明了一種名為「龍葵飲」的湯藥,通過長期飲用可以顯著改善免疫能力。
「我們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加爾斯文。」
羅瀧以這句話作為總結,他為自己的事業感到驕傲。之所以如此開誠布公,是因為在殺掉三名割耳者後,公主和血騎士已經向他表明身份,他這才明白為什麼覺得夜璃好眼熟。
之前隱修會和公主之間並無聯繫,任誰都知道公主不過是被關在冬宮的金絲雀。不過最近公主最近一系列的舉動,已經通過黑燭組織在精靈社會傳播開,隱修會對公主的看法大為改觀。血騎士的大名已經在精靈中傳頌,至於以撒人為什麼為何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關心過精靈在想什麼?
「但是這次的病毒太兇險了。」談到現狀,羅瀧變得憂心忡忡,「我們的常規防疫手段不起作用,大師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傳播途徑。」
本次瘟疫於三個月前在卡多維森林爆發,感染者最初只是發熱咳嗽,接著全身長出塊狀紅斑,最後內臟融化在劇烈咳嗽中身亡,整個病程不超過五天,死亡率百分之百。
龍葵隱修會將其命名為「咳血熱」。
按照一般性的瘟疫原則,這麼兇險的傳染病不可能大規模爆發,因為宿主死的太快,來不及將病毒傳播出去。但是這次的咳血熱很不一般,明明一個疫區村莊已經被隱修會封鎖,沒有任何人員進出,可是咳血熱還是逐漸傳播到鄰近村莊。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感染者的屍體在傳播途徑中占據關鍵一環。隱修會一方面組織人員在疫區焚燒屍體,另一方面試圖建立隔離區。
羅瀧的工作便是在隔離區中巡邏,將發現的屍體迅速進行無害化處理。這項工作危險性很大,不但自己可能被感染,而且還有割耳者從中作梗。所以巡邏工作由實力高強的正式成員擔任。
龍葵隱修會多年來的秘密行動終於引起以撒人的注意,他們自己當然不會進入疫區,而是派出忠心耿耿的割耳者破壞隱修會的行動。
雙方已經在隔離區一帶焦灼纏鬥許久,公主到來的時候,情況已經很不利。隱修會畢竟是秘密行動,羅瀧這樣的魔武士從不公開暴露實力。
如今只有儘快控制咳血熱,然後隱修會迅速轉入蟄伏,否則一旦以撒人意識到當年的銀盾法師團死灰復燃,等待隱修會的將是星聯正規軍的圍剿。
那樣不但隱修會本身十死無生,橡木精靈也會失去最後一道防線,他們會成為實驗耗材成片倒下。
為了儘快確定瘟疫來源,賈辛大師於五天前冒死進入疫區中心卡多維森林進行流調,隨行的還有隱修會數十名高層。
羅瀧同意帶路,但堅決反對公主同行。
「殿下,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讓您冒險!」羅瀧當然知道訣別的傳說,「您是加爾斯文的最後希望……」
夜璃在這種時候特別堅定,她就那麼簡簡單單的站在那裡,王室的威儀讓羅瀧接下來的勸解說不出口。
夜璃說:「我不是最後希望,默默堅守到今天的你們才是。我必須到卡多維森林查明情況,我相信苦難中的人們需要我。這是加爾斯文之王的意志,羅瀧法師,請帶路!」
羅瀧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血騎士,希望血騎士能讓公主回心轉意,可祝桓只是無奈的保證:「我能護住殿下周全,只要不離開我太遠。」
作為女朋友,夜璃活潑可愛喜歡貼貼。但在公共事務上,兩人是事實上的上下級關係,祝桓是忠於公主的血騎士。
三人出發,向著卡多維森林的方向前進。這個方向沒有內海的天然屏障,龍葵的人設立出一條寬達一百多里的隔離帶。
在林間穿行時,不時有羅瀧的同伴發來信號,他們以悠長的鳥鳴聲在深林中彼此溝通。林間空地上不時可以看到已經被藥粉處理過的蛹狀屍體,隨著距離接近疫區,這樣的屍體越來越多。
可以想像當時的情景。瘟疫到來,驚慌失措的民眾放棄家園四散而逃,但很快失去力氣咳血而死。幸好大地樹海地廣人稀,疫病屍體大多倒在叢林中。如果是交通便捷的大城市,現在恐怕已無人生還。
再後來,幾十道煙柱衝上天空,在幾十里外清晰可見,空氣中燃燒的氣息清晰可聞。
那是幾十個全村死絕的村莊,龍葵的人沒法處理這麼多屍體,也沒有那麼多藥粉,只能將屍體連同村莊一起焚燒。
橡樹在加文精靈的文化中有著特殊地位,如非逼不得已精靈不會砍伐乃至放火,可現在已經顧不上這麼多。
一行三人經過一座餘燼尚溫的村莊,溫差造成的氣流吹出大風,將白色灰燼卷向高空又簌簌墜落,周邊的森林樹冠都被染上一層白霜。那不是霜而是骨灰。
余火時起時伏的焦黑廢墟中,是尚未燒盡的生活痕跡,半條手織的披風,一盆枯萎的鮮花,孩童的玩具,長者的拐杖。
公主站在灰燼中問道:「這個村子有名字嗎?」
羅瀧搖搖頭。這是什麼村,有多少人,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生活?一切都被付之一炬。
深林的陰影中逐漸浮現身影,割耳者已經將公主三人包圍。領頭的小隊長認為勝券在握,大大咧咧的站出來審判:
「龍葵的逆賊,你們難道沒有一點良心嗎?哪怕是你們信仰的偽神,也不會容忍你們的惡行!」
卡多維森林爆發的咳血熱,在以撒人那邊當然有另外一種解釋。他們聲稱,有足夠的證據表明,這是又一起由銀盾法師餘孽違法研究亡靈法術造成的悲劇。
證據就是,法師曾在紅溪鎮這麼做過,那麼現在發生同樣的事情,一定還是法師在進行邪惡研究。
屬於邏輯閉環。
別的精靈信不信另說,割耳者肯定對以撒人深信不疑。因為三人都用圍巾包著口鼻,這名割耳者小隊長無法分辨血騎士的身份。他似乎有點良知,沒有一開始就下令進攻,而是試圖說服三人。
他看到滿目灰燼,深深嘆了口氣,痛心疾首的說:
「死的人太多了!夠了,停手吧!」
「放下武器,跟我們走!向尊貴的以撒醫生老老實實的交待你們的卑劣手段,我保證你們可以得到一場公正的審判。」
「那些尊貴的醫生都是善良又有學問的人,他們正在拼盡全力研發疫苗。如果你們願意配合交待實情,或許能讓研發進度加快一些。」
「算我求你們了!每耽誤一點時間,就會有幾千幾萬人喪命!停手吧!」
臉上的悲傷真實不虛,這位小隊長本質上並不算邪惡。他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和以撒人一樣,站在正義這一邊。
正義啊正義,多少罪惡假汝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