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呼吸的時間過後，星柔突然感到有些慚愧了。
她看得真切，眾人的笑聲並未對他造成絲毫影響，他的神情依舊帶著幾分悲切，不似作偽。
難道是真的？
但一想到眼前這蕭清先前對自己的無視，星柔頓生怨念，只是盯著他。
「你見過老夫？」劍子房有些好奇。
梁蕭這才微笑道：「興許吧。」
話音剛落，人群中又傳來一陣嗤笑。
「低級！」
現場學生比例，女子占了四分之一，身為秦淮五絕之首的張雪寧赫然在列。
也有其他才女當時在東野清風船上，如今又在現場，立即向眾人講述古董商人蕭清來歷，引起一陣噓聲。
張雪寧則向星柔投去了得意的目光，似乎在說：我沒說錯吧？
星柔只是微微撇嘴，又掃了梁蕭一眼，只感到掃興。
可一想到自己在船頭聽到的詩句，星柔又不禁有些急躁。
如此驚才絕艷的詩篇，應不是眼前滿身銅臭味的商人能作出來？
也許，他真的可能在這一帶，畢竟他御駕親征了，不是麼？
若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
畢竟，自己的大哥秦百里是認得大周帝君的，這也說明眼前商人絕非梁蕭。
劍子房問道：「那麼，閣下來訪，所為何事？」
梁蕭不緊不慢道：「聽聞江南大儒名滿天下，能與北方東野滄海齊名，特來拜訪，望能學習一二。」
附庸風雅！
遠處的才子佳人們無不鄙夷。
這人雖有樓船，卻也和最近冒出來的大片自稱古董商人的貨色沒什麼兩樣！
劍子房眉頭一擰，難掩失望。
「最近總有這一類人叨擾，所求者，無非藉此宣傳一番，以求揚名，方便販賣古董字畫。」
現場眾人紛紛附和：「的確！都是些下三濫的貨色！」
星柔和秦百里若有所思。
看來，近期爺爺不勝其擾，否則，以他良好的教養，必不會當眾點破，掃人雅興。
梁蕭只是微笑注視著劍子房，心中仍是疑惑。
這莫名的親切究竟是從何而來？
但眼下他還有事要辦，只能暫時壓下這親切感。
劍子房又想起什麼，補充道：「更何況，蕭清，你若是有心求學，又何必不遠千里跑來江南，蘭陵武王，大周帝君，御駕親征之前一直坐鎮京城，那才是你學習的榜樣。」
台下一眾世家書生面露憂色。
那個人，如今已經是他們各家揮之不去的夢魘。
造成他們幾家失勢不說，家族分崩離析，財產急劇縮水……
蘭陵侯梁蕭，他們今生最厭惡的名號！
梁蕭略加思索，道：「他有什麼好學的？」
全場譁然！
「大膽！」
張雪寧與幾名才女失聲怒斥。
秦百里則是眉頭一皺。
星柔再也難掩嫌惡，瞥了他一眼。
若非自己的身份是劍族聖女，此刻定要訓斥這蕭清一番！
劍子房終於陷入沉默，驚疑地打量著眼前青年。
普天之下，除了那些世家子弟對梁蕭頗有微詞，其他人，似乎不敢不敬吧？
這裡是金陵，金陵太守東野見機，更是將梁蕭奉若神明，以至於被一幅《滿江紅》贗品沖昏頭腦。
站在劍族的角度看，此人似乎有用，但過於狂妄了……
即使他作為公認的江南大儒，面對梁蕭那等人物，也甘拜下風。
「蕭清，年少狷狂，老夫倒也能理解，但不可目中無人。做人，應該有敬畏之心。」劍子房嘆道。
梁蕭無視了秦百里兄妹不悅的目光，問道：「子房公，我托人送來的文章，子房公可有過目？」
「你還會寫文章？」「他會寫什麼文章？」
台下才子佳人們笑得合不攏嘴。
劍子房這才想起來，先前似乎有一摞文章，被他擱置一旁。
「子房公每日辛勤教學，又免不了受人叨擾，委屈至極！似蕭清這等狂徒，作出來的文章，難道不怕髒了眼睛？不看也罷！」
台下出聲之人，正是今日入學的端木雲城，眼見此時聲討蕭清可以討好星柔，已然迫不及待。
梁蕭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忍住笑意。
這廝，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但他身份今非昔比，面對此等小人，若非必要，壓根提不起理會端木雲城的欲望。
劍子房頓時陷入兩難。
端木雲城的話不無道理，況且自己也看煩了附庸風雅、辭藻堆砌、內容空洞的文章，只是這蕭清顯然來歷不凡，貿然得罪他，不符合劍族利益。
就在劍子房為難、梁蕭準備收回文章之時，星柔終於開口。
「爺爺，看看也無妨，讓他打消借我爺爺揚名的心思也好。」
劍子房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不管怎樣，這妮子算是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既不至於馬上得罪蕭清，也不至於得罪端木雲城。
眾人面露不悅，但也不好發作，只能靜靜看著劍子房坐回原位。
「文章在哪兒呢？」
星柔拿起那一摞文章，隨意瞥了幾眼，秀眉緊蹙。
如她爺爺所言，這些世家子弟所寫，儘是些不堪入目的篇章，最好的也是內容空洞。
最上面的一篇就是端木雲城所寫，滿是風花雪月，情情愛愛，油膩至極。
長久的富貴消磨了這些年輕人的心性，似公羊氏八龍這等俊傑，不是溺死江心，便是投靠大楚。
「星柔姑娘不悅了，可見這蕭清寫的文章是何等髒眼睛！」端木雲城紙扇輕搖，哈哈大笑。
星柔只是抬眼看了端木雲城一眼，忍住了一劍射死他的衝動，耐著性子繼續翻找，終於翻到了最底下署名「幽州商人蕭清」的文章，字體有些歪歪斜斜。
這是梁蕭以左手書寫。
「真是的，做個商人都要強調……」鄙夷之餘，星柔似有所悟，「也許，是因為那個人起於商人，卻封狼居胥，登極至尊，才給這些滿身銅臭味的人帶來了莫名的自信。」
「爺爺，我找到了，他的書法一般。」
「勞你念一遍。」
劍子房請求之後，星柔欣然應允，當眾誦念。
眾人忍住笑聲，洗耳恭聽。
「常人貴遠賤近，向聲背實，又患闇於自見，謂己為賢。夫文本同而末異，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此四科不同，故能之者偏也；唯通才能備其體。」
隨著星柔念完第一段，全場陷入死寂，所有人面露驚訝。
劍子房眼前一亮，霍然起身，催促道：「再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