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湛努力調自己全身上下有情緒,想喊得熱情些。然而他很多年前就沒再叫這字，他對母親的印象停留在無止境的爭吵句無奈地告別，女人的面容都已模糊不清,再加上他平時說話語調冷慣了,以這聲「媽」並沒有達到它應有的效。
許雅萍只覺得今天兒子起來格外冷淡。
冷淡得讓手足無措，但轉念想，許盛上次見面以吵架告終，於是問：「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生氣？
生什麼氣。
完全沒有收到這部分提示的邵湛沉默了兩秒。
這兩秒沉默讓許雅萍認定了這事實：「你就是在生我的氣,媽反省了，上次我說話分了些。」
邵湛只能含糊其辭,接話：「沒有,我也有錯。」
邵湛這話說得沒問題，但是語氣是掩蓋不住的冷然。
少年站在面前,眼底沒什麼有波，並且這次回來十分罕見地穿了身校服、校服外套拉到頂上，副拒絕溝通的架勢……這孩子語氣里的冷淡都快溢出來了沒有！
許雅萍心涼了半截。
吃飯的時候,許雅萍平復好心情,試圖「許盛」多聊聊，把菜從廚房間端出來，端的時候邵湛幫了忙。
許雅萍開玩道：「謝謝兒子。」
邵湛把湯擱在桌上，不太適應這稱呼：「不用謝。」
許雅萍：「最近在學校里感覺怎麼樣？」
邵湛：「行。」
「湯你嘗嘗,味道淡嗎，淡的話我再多加兩勺鹽。」
「不用。」
「老師跟我說你最近表現不錯,數學成績提高不少,說你有潛力……」
「哦。」
許雅萍哽住：「你……」你能不能多說兩字。
邵湛夾了筷子菜，並不打算跟多說，禍從口出,於是找了合情合理的藉口把許雅萍的話堵上：「吃飯的時候少說話。」
許雅萍：「…………」
許雅萍平時在臨江六中長群里常到些「孩子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危險發言，每每到都不當回事，許盛除了在畫畫這件事上有爭執，在其他時候許盛都很懂事，氣之後知道怎麼哄，只要許盛願意，就是樓下七十歲大媽都能哄得服服帖帖。
年多前，許盛吵得最厲害的那次，烏雲匯聚成片，壓在整座城市上空。
頃刻後，窗外響了聲雷，大雨傾盆而下。
那段時間被公司裁員壓力壓得喘不氣，許盛又跟犟，好像瞬間有事情都脫離了預想掌控，找閨蜜傾訴，掛斷電話之後躲在陽台安靜無聲地哭了場。
第二天許盛給買了束花，當時正在拖地、彎著腰，許盛緩緩蹲下來，單膝跪在地上視線平齊，把手裡那束花遞去：「路花店到，覺得它跟你樣漂亮就買了。」
是束很漂亮的百合。
吃飯後，邵湛為了表現親近，特意洗了碗，但是他渾然不知自己那句「我來吧」說得有多沒有感情，跟之前會拿著花說「你很漂亮」的許盛差了不止幾條街。更不知道許雅萍坐在餐廳里的眼神是多麼受傷、多麼複雜。
著「許盛」，前未有的危機感襲來，意識到親子關係產生了絲裂縫！
邵湛自覺表現不錯。
洗碗之後，他推開許盛房間的門，以寫作業為藉口關了門，總算能喘口氣。
房間是很私人的東西，兩人確定關係之後邵湛多少也想會以什麼方式來許盛，他的房間，生活的地方。
現在這種情況於意外，剛進來放東西的時候沒來得及細，邵湛在門口站了會兒，發現許盛房間裡的擺設並不多，但每樣都很有意思，靠近桌的牆上貼了張設計海報、架上擺著很小的白玉色石膏人頭像擺件，捲髮，脖頸纖長，眼窩深邃。
他對著那石膏頭像拍了張照片，然後拉開座椅，給許盛發去，順便發去句「吃飯了沒」。
沒幾分鐘，手機響起提示音：邵湛邀請你進行視頻通話。
「沒吃，」視頻剛接通，許盛那邊的畫面亂晃，只有尾音上揚的聲音通揚聲器傳出來，晃熟悉的物件擺設，最後定格在隻手上，「剛點完外賣。」
那隻手在調整攝像頭角度，骨節凌厲地曲起，腕骨突出，手指上沾著水。
調整完之後，許盛出現在鏡頭中央，他洗完澡之後換了衣服，頭髮濕著：「你應付完我媽了？」
「我吃飯吃得心驚肉跳，」邵湛說，「你倒是舒服。」
許盛剛洗完澡出來，邵湛里沒別人，幹什麼都沒有心理負擔：「我媽也就偶爾在，工作日得上班，周末大概率加班，你能撞到特意請假回下廚……這運氣也是難得。」
許盛又問：「我媽沒覺得哪兒不對勁吧。」
邵湛：「應該沒有。」
也是。
許盛三兩下擦完頭髮，他忽略了視頻對面這位爺殺人於無形的性格氣場，被邵湛的智商迷惑，表示放心。
許盛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量起這套房間，唯的感受就是沒什麼人氣，邵湛給人的感覺樣。
邵湛有點潔癖，以整間房都可以用兩詞形容：整潔，空。
許盛的手帶著鏡頭往客廳邊上的牆上晃，隱約能到牆上貼著幾張學校通知模樣的紙張：「那是什麼，獎狀？」
邵湛：「處分通知。」
許盛：「……」
許盛深受震撼，他懶懶散散地抓著手機走去，發現牆上貼著的真是處分通知，全是當校霸那些年留下的「勳章」，最醒目的張上第句就是「初三九班邵湛同學，打架滋事」。
這裡放著邵湛有劣跡斑斑的證明。
打架，翹課……
許盛眼前仿佛勾勒出張現在的邵湛相似，又截然不同的臉。
這些邵湛都沒扔，去構成了現在的他，他不是從無數獎章里走出來的「好學生」。
「你這處分比我拿得多多了。」許盛掃了眼說。
邵湛：「你也很強，六打。」
許盛「操」了聲：「都是謠言，不知道誰傳的，更他媽扯的是你真打了……」
許盛這話說完，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第次打雷之後，兩人說要好好維持對方的人設，最後崩了徹底，邵湛順便幫許盛坐穩了校霸這位置，讓他在校霸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邵湛發現哪怕是暫時待在對方的身體裡，只要碰到他，思緒就忍不住往許盛這人身上繞，他著許盛像狐狸似的眯起的眼，把話題繞回去：「洗澡了？」
許盛打哈欠：「嗯，困。」
訂外賣，吃完睡覺。
許盛承認自己得確實舒坦。
邵湛：「洗的時候閉眼了嗎。」
許盛：「……」
許盛喝醉酒之後主撩撥邵湛的那股勁顯然沒有延續到「洗澡」這件事上。
「下次不用閉，」邵湛說，「都了，不光，你……」
後面兩字都不用邵湛說，許盛記得邵湛抓著他的手領著他往上摁的感受，掌心滾燙。
許盛的手觸在「切斷通話」附近，說不就打算溜：「我外賣到了。」
邵湛提醒他：「記得把作業寫了。」
邵湛想到那句北大青鳥就頭疼，也知道凡事沒辦法蹴而就，只能先督促他寫作業：「有不會的問我。」
許盛是真的有點困了，「哦」了聲。
許盛下線之前最後又問了遍：「我媽真沒覺得哪兒不對？」
邵湛心說自己該做的都做了，盡力展現出自己的熱情，幫忙端菜洗碗，許盛媽媽問的問題也都答了：「沒有。」
另邊，許雅萍正憂心忡忡地琢磨「許盛」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反應那麼冷淡，擔憂母子關係破裂，焦慮之下連刷十幾篇微信熱門文章，最後平息心情，想了想又點開兒子的聊天框，決心做點什麼。
邵湛這邊電話剛掛，手機很快又響了。
媽：分享好文——《親子關係的維護：溝通很重要》。
邵湛手指頓。
這篇發完，緊接著又是篇。
媽：分享好文——《多少庭多少父母孩子之間的關係，就是毀在「你不懂我」！以下幾點交流大忌，你中招了嗎？！》
邵湛：「……？」
邵湛不懂這操作，但他有聽說些長喜歡給孩子發些莫名其妙的文章分享，這是長孩子之間常見的溝通模式。
-你媽常給你轉發些莫名其妙的文章？
許盛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反應兩秒反應來邵湛這是什麼意思。
他心說應該又是些關於食品安全展望人生未來的毒文章，這些許雅萍確實常發，尤其喜歡發類似「學習的重要性」、「學習改變命運，走出屬於自己的人生路」、「地溝油的危害」，單手回覆：嗯，不用理。
假期第天。
兩人各自睡在對方床上，睜著眼，窗外繁星漫天，隱約察覺到這次腳踏進了對方最隱蔽的、也最不為人知那片區域。
而許雅萍翻來覆去睡不著，發出去的文章石沉大海，許盛連回應都沒有，滿腦子都在想：我許盛的關係是不是要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