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情知所起,擇一而斷

  於覃的話語初聽像是充滿了關切,但其中的埋怨意味更濃。

  南蕭笑了起來,眼中閃過一抹悲哀,但很快那雙鳳眸就重新恢復了原本的清亮。

  「修者同樣是人,但並不比人強。凡俗中,強者輕易擊殺弱者的難度並不算低。而修者則不同,拼秘術、拼道法、拼武器、拼背景、拼靈丹妙藥、拼修行資源……於是,強者可以輕鬆擊殺一群弱者。跟那些被隨手屠殺的弱者相比,我確實是幸運的。你只看到我站在這裡贏得了勝利,卻沒見到我在為了贏得勝利的路上,走過了多少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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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成為南瀟之後,曾經被喚作囡囡的她,很少會在別人面前敞開心扉。

  在跟於覃訴說弱者之悲時,南瀟又想起了那一段段尚是凡人的歲月。

  幼年時,雖然日子很苦,但哥哥卻很寵她。

  哪怕只有一個饅頭,也要緊著她吃。

  那時候,青銅指環和面具是他們最愛的玩具。

  之後笑容燦爛的哥哥被羽化神朝的人強行帶走,回來時只剩一具屍體。

  事到如今,囡囡已經長成南瀟,博覽群書後,更覺當初事情的蹊蹺。

  他的哥哥擁有著在宇宙中都算是強橫的聖體,可惜沒能成長起來。

  就連那具屍體,都沒能入土為安。

  如今想來,他的哥哥恐怕早就被瓜分乾淨,屍骨無存。

  在知道哥哥再也回不來之後,南瀟隻身流浪。

  用於防寒的破廟,撿的柴火經常被人搶走。

  想欠一個包子果腹,卻被腰生橫肉目光兇狠的漢子謾罵追打。

  本來以為未來會一片黑暗,直到她孤苦無依地凍死在雪天裡。

  可在那天又被揍得一身傷的囡囡,回到破廟時,一切都有了轉機。

  破廟早被人遺忘,難以自保的泥塑神像的一旁,還躺著一位氣息奄奄的老人。

  據老人所言,他名為李嘯,蜀乃道青崖福地中人,生前為輪海境命泉修者。

  因終生止步於苦海,命泉只有點滴,神橋難築,彼岸更是遠隔雲端。

  他不甘心。

  遂萃取命能,憑虛御風二十里路,只為逍遙遊。

  最終墜於此,與尚是小囡囡的她結下善緣後,林嘯與破廟同歸。

  再之後,囡囡得名。

  南瀟以凡人之軀,拼得壽命銳減,也要攀登上萬階蜀道,只為蛻凡。

  在作為青崖福地白衣道童的三個月里,紫鹿長老還沒被剝奪紫姓,於覃、祝辭以朋友待她,每日只需要學習靈植、藥經和聽故事。

  回去時,與梅花鹿玩耍得累了,便自己哼唱著兒歌,一覺到天明。

  歲月悠悠,青崖福地卻風雲變幻。

  人心反覆後,心灰意冷的南瀟,在漫無目的地丈量學堂青苔與高山流水後,意外察覺氣感。

  柳暗花明。

  苦海崖上,金魚不見,浪花永停。

  九年藏拙養氣,南瀟又送別了兩隻蝴蝶。

  一尾老魚,在一泓清泉的幫助下,游回了正開滿花的家鄉。

  雖情知所起,可俱往矣。

  在送別了祝台和梁泊之後,南瀟就好像將自己的心緒全都封禁在碧清苦海內。

  與他人相處時,南瀟的所作所為,都基於利益交換。

  哪怕是春風化雨的陳拙老人,南瀟也只是送其自由,以表感謝。

  至於前段日子突然冒出的林凌凌,南瀟早已在心中記下恩情,只待來日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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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瀟的記憶,這幾段早就在她那九年藏拙中被她看了數遍。

  如今再提燈巡遊,就如同跳轉到書籤中那樣簡單。

  故而只是剎那,南瀟就合上了腦海中的情書。

  她鳳眸越發清亮,讓於覃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不發一言

  「既然決定了要戰鬥,無關立場,生死只是剎那。我若不全力以赴,那麼死的將是我。依你所言,曹昌學確實是有可能手下留情,但在我看來,可能性近乎沒有。在戰鬥時我就發現了,曹昌學的道法太過高高在上,恃才傲物本就是刻在他血肉骨髓裡頭的。剛開始他之所以引而不發,只是因為他想借我磨刀呢!」

  南瀟沒有將心中的思感一股腦兒就全盤托出,而是紅唇輕啟,繼續道:

  「高高在上的人是他,處於劣勢的人是我。你同情的他,素來高高在上。他之所以會輸,是因為他確實沒有在最開始就將那些禁忌秘法施展而出。就算如此,他的那些基礎招式都能把我摧毀。只可惜,他想拿我當磨刀石,我卻先崩了他的牙口,所以他不甘心,不惜讓他的師尊為難,也要繼續戰鬥。就比如說他最開始的青玉橫刀,你覺得如今的我有足夠的力量與他對拼嗎?如果我不全力以赴,最終剩下的是什麼?」

  見於覃張嘴欲言,南瀟卻搶先回答道:「是我的輪海之氣被摧毀?是我的雙臂被砍斷?甚至是我直接被腰斬?就算他最終手下留情,饒我一命,我也不想用殘軀苟延殘喘,渾噩一生。」

  南瀟的猜想越來越恐怖,卻有一定的道理

  於覃面色惶惶,他不敢相信,下意識地辯解道:「不不不,昌旭他絕對不會這樣的!」

  這聲辯駁,如同飛鳥落鴻,輕飄飄的,沒有力度。

  南瀟心中嘆了一口氣,然後又道:「於覃,在擂台上與曹昌學捉對廝殺的人是我,不是你。從始至終,你明明一直都在置身事外,卻總是自以為是,偏執地認為你能夠看得比我還清。」

  這一句,南瀟直言不諱,沒有留情面。

  最讓於覃崩潰的,還在下一句。

  「在我印象中,你是一個溫柔的人,現在我收回我的看法。」

  南瀟繞過於覃的攔路,主動結束了這場沒有意義的交流。

  於覃淚流滿面,雙唇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對著南瀟的背影,哀聲呼喚道:「南瀟,你不要這樣,我是真的為你好,你就不能乖一點,聽話一點嗎?我喜歡你,無論如何,我都會養你的…真的!」

  「哈哈哈,你喜歡我什麼?是一副皮囊,還是我的性格?」南瀟回過頭,反問道。

  「都喜歡!從頭到腳,從始至終,我都喜歡!」

  南瀟並不是耳根軟的人,更不是一個會被人輕易激怒的人。

  但此時南瀟的心中頓生一股火氣,冷聲質問道:「我的性格就是這樣,你卻想讓我變得更乖一點,這就是你的喜歡嗎?如果說你一直都喜歡我的面容,那我蓬頭垢面的那些年,你又在哪裡?」

  看著被自己問住而張皇失措,啞口無言的於覃,南瀟覺得曾經自己對他的那種模糊情緒,徹底蕩然無存。

  「於道友,你這樣只能感動你自己。我承認九年前的那段時間是我一生中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但是在這九年中,你可曾來看過我一次?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你只能感動你自己,今後,還請你自重,別再把你的感動強行壓到我的身上。我無福消受!」

  於覃變為道友。

  扔掉了於覃這個束縛,南瀟覺得神魂都澄澈了不少。

  「現在的我比你想像中還要強大,更用不著你來可憐。」

  平靜下來的南瀟捻滅了心頭的熱氣,冷漠道:「從今以後,你我只是路人。你要做什麼,與我無關,但是再讓我發現你妄圖阻撓我的路,就別怪我連你都斬。」

  而後,南瀟快步離開此間。

  在尋找到一處人少的地方後,仔細打量周圍環境終於放下心來的南瀟盤膝打坐,凝神專注地開始修行。

  於覃怔怔地看著視他於無物的南瀟,心中泛起一陣陣的絞痛。

  有心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無力地放下了伸出去的手。

  他哀傷地站在原地,很久之後才緩慢地動起了腳。

  在於覃失神落魄地往回走時,卻發現自己原來的位置,已經被人占據了。

  作為於覃的族兄,藍於按旁觀了之前發生的一切。

  即便是他當時距離南瀟和於覃很遠,但有光影傳神,清風送聲,他想知道並不是難事。

  青崖福地近百年來最為出色的天驕、被李太清評為魚龍之種、雄冠所有仙苗、自信於世上無難事的藍於按,此時竟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甚是快樂!弟弟,你還是太嫩了!這個女人不是你能夠得到的,就讓為兄去征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