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嶺向陽,春風復甦,萬物榮生。
山林間儘是盎然綠意,連風都很輕柔。
那天南瀟從東南方向下山,逃過包圍圈,又向東跑了整整三天。
水宿山行,險險避過幾處有猛獸出沒的地方,終於尋到一個石洞休息。
南瀟把身上最後一點神力把洞口給堵上之後,就摔倒在地,沉沉睡去。
在接受傳承之前,她做的夢都是支離破碎,醒來後諸事皆忘,了無痕跡。
自正式踏入修行之後,她就再沒有做過夢,每次的修習都只是為了恢復體力。
而現在,她又一次睡著了。
緊接著,南瀟像是靈魂脫離肉身,超然物外,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看著正在熟睡的自己。
她眼睛緊閉,能清晰地看到眼皮底下那雙眼珠正不停轉動,挺秀的鼻樑,竟然有光影滑落。
南瀟很是詫異,想要衝回肉身內,但像是穿過了一層無形的薄膜。
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讓南瀟仿佛站到了山的頂點。
天光四濺,神明斂形,人得以靈。
至此,南瀟將清靈訣修至大成。
當南瀟走出山洞,這時候天色已經快要黑了。
北邊天空已經有紅霞鋪展,不遠處還有幾隻夜鶯唱著歌從樹林中穿過,蟋蟀踩在野草上傳出細微的聲響,讓夜更安靜了。
陳拙老人曾言,清靈訣雖然不算強勢,但能被許多宗門收錄為基礎功法,原因就在於它的普遍適用性。
此外,對修者的負荷並不算大,甚至可以水到渠成的反哺使用者本身。
南瀟在積累足夠且於機緣巧合下,才將清靈訣修入化境。
即便是在青崖福地,能將清靈訣等基礎功法修至登堂入室的,除了那些個仙苗和長老門徒,寥寥無幾。
南瀟壯志滿懷,開始觀察自身的變化。
雖然修為礙於體質難以突破,但自己的積累卻得到了極大豐富。
苦海玄冰的厚度已經接近四丈,生命之輪的裂痕少了三成,九階神橋全都有著華光閃爍。
憑藉著對體內入微的操縱,原本只能凝聚五百道神紋的她,現在暴增到七百一十三。
她喜不自禁,現階段沒有什麼事情能比實力增加更讓人開心的了。
神橋境界,本就算是站在巔峰的南瀟,又往前走了一步。
不過南瀟並沒有得意忘形。
事實上,她並不強大,資質一般,前不久更是險些一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殺死!
南瀟反思在現實世界先前的遭遇,微微皺眉。
那個修習《羽化帝經》的小男孩,要不是顧忌山下趕來的軍隊,或者有其他必須離去的原因,否則自己有極大可能死於小男孩的下一個羽化冥靈之下。
最恐怖的是,小男孩並未使出全力,而南瀟幾乎是底牌進出。
即便這樣,三天前,她還是數次險死還生。
看來今後不能再避開南嶺中的妖獸,只有戰鬥才能得到契機成長,否則說不定下次遇到更厲害的人,絕對會死。
南瀟堅信自己運氣不可能一直都這麼好。
她害怕有一天真的會客死他鄉,最後連個給她收屍的人都沒有。
窮人的世界,是最容易看見死亡的。
一直都活得很清醒的南瀟,從不認為自己是天選之子。
早前那些為了簡陋而來卻敗興而歸的「神仙們」,早就告訴了她這一切。
但南瀟並不相信。
資質,並不能決定一切。
南瀟已經抓住她的光了,怎麼可能願意再一次失去?
山裡有生命在見證一位少女越發熱烈的戰意。
一定要變強,比任何人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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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初升,近前幾隻彩蝶飛舞,各種野花齊放。
南瀟右手指尖有一條青色絲線跳動,這是斬妖天榜所賦予的前行路標。
多虧了這個路標,南瀟才沒有在荒無人煙的南嶺失去方向。
現在,趁著體力充足,她打算先去天榜中提及的狼群居住地看看。
找找機會。
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身邊的草木香氣和土氣腥味。
再抬頭,高山巍峨。
奇峰兀立,至少三千米,山勢險峻,怪石嶙峋。
在較近的一處懸崖之上,有棵老樹紮根,上有三朵形如滿月的白花。
自峭壁向下畫出美好弧線,剛好與一汪寒潭相接。
波光粼粼中,有彩色光影閃爍。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南瀟很激動,如今她對於煉藥還算有些經驗,再加上神醫一脈傳承下來的《明堂樞靈經》,或許她能夠在此找到一些利於修行的藥草。
說做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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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瀟這一走整整走了七天。
平時在凡間坊市中有價無市的靈藥在這裡並不算稀少。
赤月果、龍舌草、赤淚竹、天山雪蓮……
只可惜,大都沒有成熟,且每一種靈藥都有強大的異獸守護。
異獸生出靈智,便是妖。
聲東擊西的法子,對聰慧的妖族來說,很難見效。
這七天裡,南瀟幾乎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偷偷摘下三枚赤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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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曾記載,太古年間,有一場神戰。
傳說中那一場諸神之間的戰鬥牽連深大,疑似與仙有關。
曾震死過仙人的荒塔、崑崙遺祖的聖器仙鍾以及久遠天庭的萬物源鼎。
在那些至尊的戰鬥餘波中,宇宙如同畫卷般羸弱,傳世聖兵更是脆弱得不堪一擊,化作漫天飛鴻。
就連只有天尊、邪神、原祖、古皇、大帝那個級數強者才能打造出來的極道武器,都被打碎數件。
甚至有數位神話時代的天尊、邪神、原祖等極道至尊們的身影在那一場神戰中黯然落幕。
日月星辰都曾被擊碎。
北斗的五塊大陸曾因受到戰鬥的波及,在後續的黑暗動亂中,失去了大量的生精與命能。
若是其他的生命原地,恐怕早就土崩瓦解,成為宇宙中的一粒微塵。
但北斗卻有些不同,歷經千重劫萬世難,都能不朽。
它挺過了一輪又一輪的黑暗動亂,甚至曾是黑暗動亂幕後黑手的後花園。
如今的東荒幾大生命禁區,或許就有曾經的神戰倖存者,其中不乏有人曾主導過至少一起堪稱滅世的黑暗動亂。
每當談及禁區中的那些存在,古書中語焉不詳,似乎頗有顧忌。
王不可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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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瀟心有猜測,只是目前她的層次太低,無法去求證。
思緒隨著高天的烈日而飛於天外,終歸跟著暮色回歸自身。
或許,赤月果因名字中帶了一個月,而不可避免地被後人將之往那場神戰上引。
天上的月亮都曾被打碎,太陰之核四碎,其中的齏粉飛入北斗。
積年累月之後,自埋灰處偶然有小樹生長,並接引天外無數年前的淚光,從而結出新一輪的赤月之果。
服之,既可以讓自身神力更為渾厚,也能一定程度上獲得太陰之力的遺留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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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戰早已在太古時期結束,荒古後,天地再動。
北斗天驕輩出,春色正濃。
南瀟調虎離山的計謀,成功奪取三枚赤月之果。
苦海本就被玄冰覆蓋,若是服用這三枚積聚著無盡月華之力的赤月之果,神力的層次絕對會更上一層樓。
但南瀟並沒有直接將果實煉化,而是掏出在二層紅樓中用一粒蘊靈丹與別人交換得來的儲物寶器,將三枚赤月果鄭重收好。
目前她還有數十粒蘊靈丹,再加上極為珍貴的兩株千年靈藥,南瀟並不缺增進修為的靈丹妙藥。
她缺的是戰鬥意志的提升,和一個突破體質桎梏的機會。
赤月果,將是南瀟邁入彼岸境界後的羽翼。
只是她現在還沒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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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徐不疾,南瀟沒有刻意地跟著指引前往狼群所在的山林。
期間,南瀟跟著幾隻可以吐火的穿山甲,發現了一處通往地火的洞穴。
洞穴中四通八達,再加上穿山甲的修為尚弱,南瀟走到了最接近火脈的深處都沒被發現。
由隕火石粗坯打造的思空長劍,終於在灼熱地火的幫助下,徹底與斷裂的部分融為一體。
所有的雜質皆在小千冶中被鍛去,隕火之黑蒸騰之上,長劍中只剩下渾然天成的白。
曾經在青崖福地得到卻一直礙於修為只能擱置的三張靈丹藥方,終於在南瀟收集齊材料並尋到這樣一處地火濃郁之地後,終於重見天日。
蘊氣丹,能夠增強凡人對命輪所在的感知,以幫助凡人開闢苦海,從而邁入修行。
這屬於築基丹,雖然不算罕見,但大都被牢牢掌控在神朝、世家和宗門手中。
只可惜養氣丹對於如今的南瀟來說,並沒有什麼幫助,因此她沒有捨本逐末,只煉製了五粒蘊氣丹。
打算等將來自己回到了半月坡,送給幼年時幫助過自己和哥哥的那幾位老人。
如果他們還在的話,讓他們過個幸福的晚年。
養血丹,顧名思義,加速血液的生成以及幫助傷口快速癒合。
聽著很神奇,實際上就是有限幾種木屬性靈藥的簡單融合,因此售價並不算,在天榜中只需要二十個功勳點就可以兌換一枚,故此養血丹是那些手頭不充足的尋常修者在療傷時的首選。
憑藉著手上近些天的積累,南瀟在三天中成功煉製出十粒。
若非煉製此丹太過耗時,南瀟甚至想直接把天榜上兌換小還丹的三千功勳直接給練出來。
至於最後一種能夠增壽的還陽丹,南瀟並沒有找到年份超過千年的靈植作為主藥,又捨不得先前得來的碧玉雪蓮和冰心草,所以沒有著手煉製。
於是,等到進入南嶺以來搜集到的藥草靈植全被煉製完,南瀟又走出洞穴。
繼續南行,走盡萬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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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算腳力,她發現這座高山至少綿延數里,難怪山勢高絕。
修行早已進入瓶頸,循序也看不到漸進。
南瀟索性敞開了心神,順其自然,將天榜任務與南嶺危機拋在身後,只當作來此遊覽。
書中的滄海桑田,不去親身經歷,很難真正見聞歲月的痕跡。
在將清靈訣修至大成後,南瀟靈肉合一,所思即所得。
山是青山,層巒迭嶂,千岩萬壑。
其中有一座山峰最是雄奇,高險且挺峻,欲與天比高。
聲如雷鳴的懸泉與飛瀑,壓下無數生命的悲鳴。
危崖高聳,傲然凌駕於寒潭絕地。
一派生機的表象下,又有著無盡的屍骨在可腐朽的泥土中堆積成山。
那些被遺忘的榮枯與繁衍,成全了眼前的春光爛漫。
南瀟步履沉重地繞過了幾具已經被啃食的不成樣子的野獸屍體。
自腐爛的肉泥之中,還有糞土,更有草籽散落其間。
天地總有輪迴,陰陽相生,可為何生命總是那麼短暫?
生命只是一時,死亡卻是永逝。
若天地之間真有平衡,那死亡也應被囊括於內,不該永寂才對。
山川無言,萬古亘存的疑難,不是此時的南瀟能夠解答的。
但總有人要去發問。
驀然回首時,南瀟突然想起了一個有關於光之巨人的故事。
故事中,曾有人以旁觀者的角度,勾勒出另外一種生命的形狀。
「努力地活完短短的一生,把成果留給後代繼承,人類就是如此反覆,慢慢成長,真的很了不起!」
其實,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生靈,都是這般成長的。
本來以曾經南瀟的才學與見識,很難去理解生命的真意。
直到今日,南瀟行萬里長路,才深刻明白了書中那些關於對生命的定義——
荒涼幽深的山澗處,她看見有羚鹿捨生忘死地縱情飛渡。
一群羚鹿為躲避身後狼群的追殺,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跨越懸崖山澗。
奈何兩座山峰距離甚遠。
於是老羚鹿們紛紛先行跳躍,其墜落的身軀成了下一個飛奔羚羊的空中借力點,使正值青春的後輩們,成功完成了空中飛渡。
生命在此交接,老鹿落下山澗,久久不聞落地聲。
懸崖之下,山川依舊在流。
鮮血的紅色很快就被散開,河流重新漾回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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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瀟被這悲壯的情景震驚到了。
很久之前南瀟就讀到過烏鴉反哺的故事,後經她在青崖福地的考證,的確算是真實發生的。
但對於羚羊飛渡,當時的她則是半點不信。
南瀟太過理性,甚至可以說有些涼薄,尤其是在哥哥、楚嘯、梁山與祝台等人的離去之後,她的熱血似乎透涼了。
她明白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更相信世道無情人心翻覆。
於是打童年起,她就在小小的心門外,築起一道看不見的高牆。
可以說這堵高牆是她內心深處的自卑敏感與冷血凶戾交織出來的產物。
正是因為童年生活不算幸福,在青崖福地又屢遭刁難排擠。
她見識過太多人性的惡。
好在青崖福地有梁山與祝台的幫助,有陳拙老人九年中潤物無聲的沉默暖冰,擊倒了南瀟內心的高牆,讓南瀟體會到人間自有真情在。
今日觀羚鹿飛渡,南瀟確信了萬物有靈。
按照人們對於人這一物種的定義,有的動物在某些時刻,竟然比某些人還像人。
現如今,行過萬里路的南瀟,潛意識裡那種因生而為人的優越感蕩然無存。
風生於地,起於青苹之末。
南瀟的心中,在暖流經行處,有生機播撒。
那片自小築起的高牆終於坍塌,廢墟之上隱約多了些綠色。
今晚加班到九點多,終於感到凌晨之前趕完四千餘字。
原著中,在成為女帝之前,狠人的資質極差。
我不相信她單憑所謂的才情,可以毫無因由,直接就一飛沖天。
因此,還請各位天帝們,原諒我劇情推進的緩慢。
本章後,節奏會加快,南瀟會努力向驚艷萬古的女帝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