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長孫無忌父子那模樣,大殿之上,李二卻是笑而不語。
別看他們表面上斗得凶,但真要說起來,也不過是為了維護各自朝廷的利益和臉面罷了。
還是那句話,立場決定一切。
換句話說,如果長孫無忌和長孫沖身份互換的話,長孫無忌可能比他兒子還要暴戾一些。
「好膽!不過是他國使團,也敢在我大唐宮殿之上,對我當朝僕射無禮!莫不是你家殿下給你的底氣!」就在這時,權萬紀站了出來。
他是真的剛,一句話就把這事兒扯到了李承乾的身上。
當然,這也和他性格有關,他就是看不慣李承乾的那套,更看不上大明的那套,如果說,李承乾在長安安穩的做他的太子爺,他可能並沒什麼意見。
但李承乾明明在外搞風搞雨,還盯著大唐的儲君之位,這就讓他極為看不上眼。
至於說他有沒有被某些人所利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他這會兒站出來,倒是讓不少人看起了熱鬧。
很顯然,壓力給到長孫沖了,接下來就看這位大明的禮部尚書該如何應對了。
「不知閣下如何稱呼?」長孫衝倒是笑了笑,不答反問。
權萬紀平靜道:「老夫權萬紀,大唐尚書左丞。」
「原來是權左丞當面,倒是外臣失禮了。」長孫沖拱手致歉,不過說完這話,長孫沖卻是語氣一變,繼續道,「那不知權左丞效忠於誰?」
一聽長孫沖這話,權萬紀也是微微一愣,不過很快他就說道:「自然是效忠於我朝陛下。」
「原來如此。」長孫沖故作解惑一般地點了點頭,「這麼說的話,那你剛剛指摘我大明殿下的話,都是貴國陛下屬意了?」
「笑話,作為大唐臣子,捍衛我大唐榮耀,豈需陛下屬意?」權萬紀冷哼一聲,「這是每個大唐臣子都應該有的覺悟!」
待他說完,長孫衝突然冷笑了一聲,朗聲道:「那本使就搞不明白了,權左丞捍衛大唐之榮耀,乃是臣子的覺悟。
為何本使捍衛我大明榮耀,就成了誰給的底氣?
到底是權左丞意有所指,還是說真當我大明好欺!」
說到最後,長孫沖擲地有聲!
這話一出,權萬紀當即就愣住了,他知道,他被人鑽空子了。
但這會兒他還真不好反駁。
只怪長孫沖之前的幾個問題問得太快,都不給人反應的機會,加之他本就是老學究,思維還是太陳舊了,這才讓長孫沖鑽了空子。
當然,這會兒回憶起來,權萬紀自己其實也清楚,縱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估計還是會鑽長孫沖的空子。
沒辦法,這是他的固定答案,無從更改。
同樣看著這一幕的房玄齡等人,這會兒也是面露欣慰之色,不管怎麼說,長孫沖這些人的確是成長了許多。
這說明在大明的這些年,他們真的沒有荒廢自己。
對於他們而言,這是好事兒。
「貴使當真是年少有為,多少年了,能將權左丞逼得無言以對的,怕也只有貴使一人了。」就在這時,崔侍郎站出來笑道,「不過權左丞若是如貴使一般年紀的話,定不會如此。」
權萬紀聞言,當即也是收斂了情緒,笑道:「是啊,老了,不中用了,如今是年輕人的天下了。」
這話就有意思了,一是在諷刺長孫沖不懂尊老愛幼,二呢也是在提醒李二。
「瞧瞧你們說的這話。」就在這時,房遺愛實在是忍不住站了出來,說道,「大明年輕,不過區區數年國祚,滅吐谷渾、收西域數十國,南下吐蕃、蘇毗,北伐西突厥。
十年不到,硬生生在西域建立起了一個偌大的帝國。
我大明殿下不到二十,我長明軍眾將士平均年齡十八還欠倆月。
我大明百官,有一個算一個平均年齡二十五,年輕怎麼了?
年輕代表著有衝勁兒?代表著希望!
你們倒是不年輕了,一個個的鬍子比我命都長!但這些年不也就滅了薛延陀,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拿下了高句麗麼?
就這,你們還不停的給朝廷拖後腿,事後又沾沾自喜。
我就不明白了,當年的大唐哪兒去了?
小子是年輕,年歲是不大,但小子清楚的記得,大唐立國之初,不過區區七年便推翻前隋,平定天下,一舉奠定了今日的盛世大唐。
這是何等的壯舉?
可為什麼這些年,你們舉步維艱呢?
不就是因為你們老了麼?
都功成名就不願意再拼命了唄!
大唐起兵之初,當今大唐陛下年歲不大吧?當朝僕射年歲不大吧?甚至幾位郡王年歲也不大吧?
那時候你們講什麼英雄不問歲數,為什麼到了我們這會兒,你們就給我們扯起了什麼嘴上無毛,辦事不鬧的調調了?
年少有為怎麼了?吃你家大米了?
老子們就是年少有為,你不服嗎!
放眼天下,古往今來,誰敢不承認我等就是年少有為?
他媽的,還給老子倚老……」
就在這時,長孫沖和程處亮趕緊上前將房遺愛給拉住了,好傢夥,一開始聽這傢伙開口的時候,他們除了有些驚訝,更多的還是有些興奮的。
無他,真說到大家的心裡去了。
結果這傢伙,巴拉巴拉半天,那個不把門兒的嘴終於亂開炮了,這讓他們也是意想不到。
而大殿之上,最尷尬的莫過於房玄齡了。
一開始他的確蠻欣慰自家這孩子的表現,該說不說,雖然話不那麼好聽,但真有幾分道理。
作為一個父親,他沒道理不為這樣的兒子而感到驕傲,可聽到後面,他是真後悔當年沒將這小王八蛋直接射在帷幔之上!
當然,同樣黑著張臉的還有李二,他倒是不介意房遺愛的出言不遜,他是在思量房遺愛的那句話。
當年的大唐去哪兒了?
至於一眾武將,這會兒倒是頗為解氣,他們知道,房遺愛噴的是一眾文臣,這些年他們可是沒少被這些文官給氣得半死,這會兒有人替他們出口氣,他們倒是樂意。
反觀一眾文臣,這會兒的表情可就精彩了,他們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奇恥大辱?
一個個那叫一個氣啊。
「小子狂悖!」就在這時,權萬紀怒聲喝道。
房遺愛本來被長孫沖等人拉住了,也就不打算開口,但一聽到這話,當即也是不客氣:「換一個詞兒!老子狂悖了這麼多年,不用你提醒,要是不爽,咱出去單挑,讓你一隻手,不把你打出屎來,老子跟你姓!」
「你你你你你……」權萬紀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房遺愛倒是不管他:「你什麼你,文,文不能治國,武,武不能興邦!除了一句小子狂悖,還能幹嘛?
在我大明,你這行徑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
那麼多滿腹經綸,文能治國,武能興邦的能人志士就是被你這樣的人耽誤了前程!
還好意思跟我這兒你你你的。」
這時候的房遺愛已經剎不住車了,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只要開了個頭,基本上就難以遏制。
在大明,也就少數幾個人能將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
一個是李承乾,還有一個便是薛仁貴。
不過如今李承乾不在這,薛仁貴倒是聽得一包子勁兒,也就沒人能管得住他。
「夠了!」而就在此時,大殿之上,李二冷哼了一聲。
他本來不想插手,但眼看著自己的臣子完全不是房遺愛這種潑皮的對手,再鬧下去,丟人的還是大唐,這才沒辦法開口。
聽到李二的怒喝,房遺愛這才乖乖閉上了嘴。
如果說大明能遏制他的只有寥寥幾人,那麼在大唐能遏制他的,也有那麼寥寥幾人。
不單單房遺愛閉嘴了,這會兒大唐滿朝文武也都閉嘴了。
在朝堂上,李二的威嚴還是極重的。
「不過一介使臣,便在我大唐朝堂上滿嘴污言穢語,成何體統?真當我大唐無人能治你不成?」李二冷若寒霜地說道。
房遺愛聞言,也是連忙躬身請罪。
他敢和大唐的文武百官對噴,但面對這位,好吧,還是有些慫的。
從小就是在這位的威嚴下長大的,又怎會因為幾年的時間就改變?
李二倒也不是有心要治房遺愛的罪,見他請罪後,又才說道:「不過有些話,你說得倒也不錯,朕剛剛也在想,當年的大唐去哪兒了?
昔年,我大唐立國之初,朕依稀還記得,當時朕還沒如今這房家小子的年歲大吧?」
很顯然,李二陷入了回憶之中。
他想起了那些年的崢嶸歲月,再看看大殿之中的房遺愛、長孫沖等人就格外親切了幾分。
當年,他又何嘗不是如他們這般,意氣風發?
時光荏苒,不過區區十多年,一切便再也回不去了。
一眾群臣聞言,心下也知道不好。
自家這位陛下好似抓到機會了。
朝堂上的局勢就是如此,瞬息萬變,如果說,一開始他們還只是想壓制大明的話,這會兒聽李二這語氣,他們怕是要換個方向了。
而長孫沖聞言卻是一喜,他知道,機會來了。
「回大唐皇帝陛下的話。」長孫沖連忙說道,「彼時,外臣雖尚且年幼,但也聽起家父說過,陛下時年不過十七,隨先帝起兵於隋末亂世,後四方征戰,自武德元年起,先後剿薛仁杲、斗劉武周、戰竇建德、敗王世充、最後於武德五年破劉黑闥,至此,大唐天下一統。
而彼時之陛下,也不過年方二十有三!
昔年,家父每每提及這段往事,無不是意氣風發!」
「二十三麼?」李二聞言呢喃了一聲。
該說不說,李二一生的功績當真是不可否認的。
如果說有人給他著書立傳,那麼他的前半生基本有一半都是跟大唐一統天下有關。
而對於那位已經作古的高祖李淵來說,有李世民這樣一個兒子,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可惜了,朕老了,真的老了。」片刻之後,李二才從回憶中抽身,看著長孫沖等人笑道,「比起你們來,朕真的老了……」
說著,李二又看向了房遺愛,笑道,「房家那小子,上前來。」
房遺愛聞言一愣,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不過這會兒他也只得硬著頭皮走到了大殿的前方,微微落後李恪一個身位。
他其實也好奇,這會兒喊他上前作甚?
「你剛剛說了那麼一堆屁話,那你說說,若是你家殿下主我大唐,此時此刻,他最想幹什麼?你們又最想幹什麼?」李二笑道。
房遺愛一愣,就這兒?
不過一想到李二的話,他當即就笑道:「陛下說笑了,大唐的陛下只有一位,我家殿下目前也就主我大明而已。」
他說完,長孫沖等人這才長鬆一口氣,真怕這傢伙那個沒把門兒的嘴什麼都敢講。
李二這話,可是下了套的。
「你剛剛可不是這個樣子的。」李二笑道,「怎麼,這會兒老實了?」
「談不上老實與否。」房遺愛說道,「這話要是權萬紀那個老匹夫來問外臣,外臣定然是一頓老拳招呼上去,但既然是陛下問,外臣卻是不能這樣做,不是畏懼,也不是什麼君臣之禮,只是小子慕強,陛下昔日之赫赫戰功,小子敬之。」
聽他這麼說,滿朝堂上的人都愣住了。
好傢夥,沒想到這小子居然粗中帶細。
當然,他們不知道,這是房遺愛的心裡話,他為什麼服薛仁貴?不也是因為打不過麼……
也只有程處亮等人才知道,這小子還真不是在拍馬屁。
李二也被他這話逗笑了,當即又說道:「這樣,就當身份互換,朕去主大明,讓你家殿下主大唐,你家殿下會怎麼做?
有什麼就說什麼,若是他日有人因為此事問責任何人,朕定斬不饒。」
這會兒,他是真想聽聽房遺愛這傢伙會說出什麼話來了。
而房遺愛也沒讓他失望,聞言眼睛一亮,當即就笑道:「那還有什麼好說的,當然是干他娘的啊!」
眾人一腦門兒的黑線,果然,這傢伙又開始了。
李二倒是不介意他的粗鄙,笑道:「干誰?」
「北邊還有新羅、百濟,東邊渡海還有倭國,往南邊還有真臘、暹羅、驃國,哪個不能幹?」房遺愛被問的有些迷糊。
周邊不是還有這麼多國家麼,這都得排著隊的去干好吧?
「荒謬,這些都是大唐的禮儀之邦!」房遺愛話音剛落,鄭旭就站了出來說道,「這些國家,每年都會來朝見大唐,豈能無緣無故的去攻打他國?
照你這麼說,為什麼不直奔西邊,攻打大明?」
「你是腦子有問題麼?」房遺愛跟李二客氣,豈會跟他客氣,當即就懟了一句,「周邊小國都沒吃乾淨,你就想來攻我大明?
咋的,就不怕後院起火?
還什麼禮儀之邦,我家殿下說過,我大明不需要什麼禮儀之邦,最好的友邦,那就是我大明的一個州府!
都不願意成為我大明的一個州府,算個屁的友邦!
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能將西域數十國、吐蕃、蘇毗、西突厥都變成我大明的州府,而你們就只能因為拿下了高句麗還有薛延陀而沾沾自喜的原因!
說起來,西域數十國,我們可是沒動一兵一卒,人家自己就上趕著要融入我大明了,瞅瞅,這才是友邦!真正的友邦!
友邦是願意不問原因,不問利益,直接成為你的州府的。
就你們的那些友邦,你去問問,誰願意像西域數十國一般,成為大唐的州府?」
房遺愛說完,鄭旭閉嘴了。
好吧,人家說得還真是有理有據的……
他居然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但也有很多人極為不齒,西域數十國真的是自願加入你大明的?
真當你大明在西域數十國的所作所為就沒人知道不成?
只是這話,沒人會說出來,說出來了,只會更丟人。
「周邊友邦何其多,真要按你說的這麼做,那必然會引起很多鄰國的敵視,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又何嘗不懂?而且,正所謂,國雖大,好戰必亡。」李二笑道。
房遺愛卻是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但還有句話,天下雖安,忘戰必危。
至於說被鄰國敵視,那就敵視唄?國與國之間,要什麼和平,說到底,那都是自身實力不濟的體現!
真要打下了整個天下,那才是真正的天下太平!
再說了,真臘、驃國、暹羅,哪個不是土地肥沃之地?拿下了這些地方,大唐還懼什麼災荒?
退一萬步說,若是今後我們這代人都死了,後世人不爭氣,家底殷實些,起碼他敗家也敗得有底氣一些,也能多敗幾年不是?」
「哼,天下如此之大,若是都讓你打下來了又如何?誰去治理?時間長了,地方上那些手握重兵之人,難免心生不可言之野心,到時候,必然又是一場戰火,於老百姓何益?」就在這時,盧家的老傢伙也站了出來,一臉不屑地說道。
古時候的中國之所以領土有局限性,不是打不下來,而是無法治理。
這才是根源的問題,就現在這交通條件,呵呵,高句麗就算是造反了,長安要收到消息也要好幾天!
房遺愛卻是冷笑道:「迂腐!到時候把諸位皇子分封各地代天子鎮守四方不就好了?依稀記得,當初我家殿下就這麼說過,以我家殿下之智慧,豈會想不到這些?」
「諸王分封四方?」權萬紀冷笑道,「老夫姑且就當第一代分封的諸王念及皇恩浩蕩,兄弟情義,勤勤懇懇,但第二、第三、第無數代的諸王呢?他們若是起了異心,又便是一場天下浩蕩!又當何解?」
「還別說,這個我還真知道。」房遺愛當即就說道,「當時我家殿下說了,作為一個帝王,如果沒有震懾四方的能力,縱使讓人推翻了,那也就推翻了,在那個位置如果沒有那個位置的能力,被推翻了縱使是我家殿下也沒怨言。
只要肉還爛在鍋里,天下還是我漢家的天下,那不就行了。
總好過五胡亂華之時,異族當道,屠我漢人如牛羊。
至於說後人不爭氣,不管是丟了皇位還是丟了什麼,說句難聽的,我們都死了,哪兒還管得了那麼多?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兒,把我們眼下的做好,後人自有後人的招。
咋的,你還真以為你是太公,死後掛個棺材都能定天下?
時代是在進步的!」
他這話,眾人聽完反應不一。
但要說最有想法的莫過於李恪,他算是聽明白了,好似李承乾未來的意思是讓諸王鎮邊。
還別說,他是真的有些動心了。
畢竟,他也是真不想和李承乾斗。
開什麼玩笑,就他手底下這群驕兵悍將,他覺得自己都未必斗得贏,更別提那位註定要在史書上單獨寫一頁的李承乾了。
而李二其實也從這話里聽到了很多信息,他這會兒也在琢磨。
當然,諸如鄭旭這些人,聽到的重點又不一樣,他們聽到的是帝王,推翻……
這會兒他們沒吱聲,也在思慮該怎麼利用這一點。
而房玄齡看著自己的兒子,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嘆息了一聲,也就不再多想。
「房家這小子來之前肯定有高人指點過。」就在這時,蕭瑀卻是低聲對魏徵說道。
魏徵點了點頭:「一開始倒是看不出來,但這會兒確實聽出來了,這是在向大唐傳遞那位的治國策略。
既是試探,也是一種拉攏吧。
哎,這些孩子,真的都長大了啊。」
「那你覺得他說的分封制如何?」蕭瑀問了一句。
魏徵笑了笑,說道:「聽聽就行,你還真信啊,那位,可能比我們這位還獨,時至今日,大明立國已有數年了吧?
大明還是那位的一言堂,不就看得明明白白了麼?
畫餅罷了,就看那幾位會不會接著了。」
「其實也要看陛下的態度。」蕭瑀低聲道,「房家那小子說完後,陛下就一直皺著眉頭,看樣子陛下多半是不願意接受的。」
評論呢?評論呢?推薦票呢?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