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出這個決定,李二這段時間其實思量了很多。
當然,如果不是元謀舊臣死灰復燃,加之士族也不甘寂寞,他也不會這麼快做出決定。
對於他來說,自己的幾個兒子誰繼承大寶,他都能接受,只要這天下還姓李就行。
但李恪和元謀舊臣以及五姓七望這些士族勾連到了一起,這是他不能接受的。
真要讓這些傢伙得逞,那他這麼多年所做的,豈不是白做了?
至於為什麼選擇王仁祐,這也是他經過深思熟慮的。
畢竟直接讓士族的人去,那太明顯了。
但王仁祐就不同了,他要是去了,估摸著都不用士族主動勾搭他,自己就上趕著朝士族靠近了。
而長孫無忌這些人,這會兒也在深思。
良久過後,段綸卻是說道:「陛下,之前洮河郡在長孫僕射的帶領下,興建了不少工業,如今正是改革的關鍵時期。
這會兒讓士族摻和進去,會不會影響洮河郡的改革?」
是的,洮河郡在改革。
當初長孫無忌大肆在洮河郡興建工業的時候,其實是上過奏章的。
李二也和眾人商議過,如果整個大唐如此,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波動。
所以對於長孫無忌在洮河郡小範圍的試驗,眾人還是認可了的。
畢竟,誰也不知道放出工業這頭巨獸究竟會引起什麼樣的結果。
但洮河郡毗鄰大明,做做先鋒軍倒是可行,加之在洮河郡,士族的影響力最低,也不會引起太大的反彈,倒是最為合適的一個地方。
當然,地處西北苦寒之地,士族未必看得上就是。
聽段綸這麼一說,魏徵也是急忙站了出來,說道:「段尚書所言甚是,如今洮河郡的改革已經初見成效。
市面上一些生活用品,也多有洮河郡產出。
雖說不能在短時間內占據市場,但比之之前大明近乎壟斷的市場,已經好很多了,而且洮河郡在大唐,真可謂是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未來不是機會奪回這些市場的。
如今讓士族摻和進去,未必就是好事兒。
而且,一旦讓士族紮根洮河郡,未來恐有讓士族坐大之危。」
他這話倒是不假,長孫無忌當初在洮河郡弄出來的工坊甚至是商號雖然沒有斗過大明,但成果還是有的。
雖然這裡面有長孫無忌使用手段的緣故,但正如魏徵所言,洮河郡真就占據了天時地利與人和。
當然,魏徵這麼說,其實未必就是不放心士族。
也許,他更不放心的是讓士族和李承乾正面之爭。
畢竟雙方都是大唐的底蘊,誰損失太大,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
不過李二聞言,卻是擺了擺手,道:「諸君多慮了。
既然變革的路子沒錯,早晚是要推廣出去的。
這時候讓士族接觸一二,其實也是好事兒。
他們思想守舊,不願意接受這一切,說到底,還是沒有切身的了解過。
此番,就是為了讓他們切身的去了解,也許,未來他們自己就願意改變了呢?
洮河郡這些年的改變,朕是看在眼裡的,眾卿想必也是看在眼裡的?不管是朕,還是眾卿又或者是天下士族,跟不上時代的步伐,是要被淘汰的。
所以說,與其讓他們在什麼都不明白中反對,給我們製造麻煩,還不如讓他們了解後,自行去改變。」
李二說得有道理麼?
當然有道理。
只是眾人聽起來,卻是頭疼不已。
這不是有沒有道理的問題,是李二的目的。
士族會和李承乾和睦相處麼?毗鄰相居,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兒。
關鍵是,李承乾這人別的地方像不像李二還真不好說,但小心眼真就是一脈相承的。
只是李二都這麼說了,眾人也就不再反對。
當天,旨意便傳了下去。
而當旨意下發之後,原本名不見經傳的王仁祐一時間就成了眾人商議的對象。
這傢伙誰啊?
無數人在發問。
洮河郡郡丞,這在如今可是一個香餑餑。
要知道,洮河郡成立至今,朝廷欽點的官員誰不是一時人傑?
不管是長孫無忌還是褚遂良又或者許敬宗,其實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了。
這時候突然冒出一個王仁祐,誰他媽知道這傢伙是誰啊?
不過長安就這一點兒好,消息靈通。
當夜,王仁祐的消息就已經傳開了。
這會兒,鄭旭府上,眾人看著王仁祐的資料,也是有些無語,看向王侍郎,笑道:「這是你太原王氏的人?」
王侍郎都不想說話,心道,你眼瞎麼?不認字?
不過就在這時,清河崔家的人卻是笑道:「以前是不是不重要,以後可以是。」
「是這麼個理。」盧家人也是笑道,「我們正愁沒機會在工業上摻和一腳,這王仁祐倒是個不錯的人選。」
說到這個,王侍郎也是點了點頭,對此,倒是沒有反對。
事情就是這麼現實,只要你王仁祐真的有價值,別說你還真出生太原,就算不是,許你一個旁門又如何?
說到底,要成為太原王氏的族人,還是看能力的看價值的。
個人想依附大族,大族其實也不是真的會拒絕。
就從當初太原王氏對王仁祐自詡旁門不做任何辯解來看,其實就很能說明問題了。
當初,他們要是跳出來駁斥了王仁祐,那今天他們想做什麼都來不及了。
「看資料顯示,這王仁祐如今在羅山任職?這是你們鄭家的地界吧?」王侍郎說道,「你們鄭家先派人接觸一二,看看他的反應。」
王仁祐如今任職羅山令,不過剛好在滎陽地界,鄭家派人去接觸一二倒是有必要的。
鄭旭聞言,點了點頭說道:「這沒問題,我這就書信一封,讓族裡安排人去接觸一二。
不過陛下此番啟用這麼一人,你們覺得是為什麼?
我看了一下這王仁祐近幾年的吏部考評,也就過得去而已,倒是談不上驚艷啊,這從羅山令直接升遷洮河郡郡丞,這提拔速度不可謂不小。」
聽鄭旭這麼一說,眾人也都思量了一下。
的確,如果單看王仁祐的履歷的話,他是不夠格的,加之又無人舉薦,這升遷著實有些怪異了。
「會不會因為王仁祐進士出身?」盧家那人笑道,「近來陛下的意圖我們都知道,為了避免人才流失,陛下著實做了不少事兒。
這王仁祐剛好家世不顯,剛好又是進士出身,這時候升遷他,倒是能讓不少讀書人看到希望。
之前的馬周不就是如此麼?」
眾人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有人搖了搖頭,道:「王仁祐雖然家世不顯,但其妻族卻是出生河東柳氏,會不會是河東柳氏暗地裡出的力?」
當即就有人反駁道:「南北朝時期,河東柳氏倒是還有點兒能力,可到了今天,他們有這個能力?這洮河郡郡丞,別說河東柳氏了,就是你我幾家,也沒絕對的把握能拿下來吧?
再說了,河東柳氏要是真有能力的話,豈會讓自家嫡女下嫁給王仁祐?不過是見王仁祐中了進士,隨手投資罷了,搞不好,他們還真姓了王仁祐太原王氏旁支的身份,說不好,都以為和王家聯姻了。」
河東柳氏,他們還真沒看在眼裡,雖然同為士族,但河東柳氏的輝煌太過短暫了。
當然,他們不知道,河東柳氏還真就是因為這個王仁祐煥發了第二春。
隨著王仁祐的嫡女入住後宮母儀天下,河東柳家的柳奭一飛沖天,執掌大唐,其後人還成為了後世名傳千古的唐宋八大家,要知道,說是唐宋八大家,但終唐一世,也就兩人入選,余者六人,皆出自宋朝。
至於李二算計他們,他們倒是都沒有想過,畢竟這王仁祐真和太原王氏沒什麼關係,這一點兒,不單單是他們,就連李二都清楚。
……
貞觀十三年,正月初三。
羅山縣。
王仁祐正在縣衙後院逗弄自己的女兒。
唐朝還是比較人性化的,官員每年的假期也是極其多。
尤其是冬至和春節都有七天的休沐,是以今日的王仁祐倒是不用處理公務。
至於柳氏,這會兒正招呼著僕役一頓忙活,新年新氣象嘛,總之都沒歇著。
就在這時,有僕役走進來,說道:「縣尊,門外有客來訪。」
正逗弄自家閨女的王仁祐聞言,笑道:「大過年的,有貴客臨門,請進來就是,順便吩咐廚房準備一桌酒宴。」
初三了,有客來訪,這多正常。
要是沒人來,他反而奇怪了。
作為羅山縣的縣尊,哪一年過年不是訪客絡繹不絕?
至於是誰,他問都沒問。
很快,一個中年人帶著一眾僕役走了進來,笑道:「鄭某人不請自來,叨擾縣尊了。」
看到來人,王仁祐放下了自己的閨女,拍了拍她的腦袋,讓她自己玩去,便起身笑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啊。」
說完這話,心中卻是疑惑,心道,這誰啊?
是的,他不認識,至於朝鄭家想,他倒是沒有。
正如太原遍地姓王的,羅山這地界其實也一樣,遍地姓鄭的。
再說了,他什麼人物啊,大過年的鄭家還能派人給他拜年不成?
「哪裡的話,鄭某人今日前來,可是恭賀縣尊的。」說著,這中年人突然一拍腦門,笑道,「瞧我這記性,如今可不是縣尊了,應該是恭賀王郡丞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
王仁祐都聽迷糊了。
他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雖然朝廷已經下旨了,但走完流程,傳到他手上,可沒那麼快,加上趕上年關,真要等他接到旨意,至少都得初七以後了。
「看來王郡丞還不知道?」中年人笑道,「也對,朝廷的旨意雖然下來了,但如今剛好大過年的,可能還要再等幾天。
對了,老夫鄭元山,家父滎陽鄭譯。」
王仁祐聞言,整個人都愣住了。
什麼郡丞不郡丞的,他是真不知道,但聽到滎陽鄭譯四個字,他是真的呆住了。
在羅山為官,不可能不知道滎陽鄭譯的。
前隋的奠基者啊!
鄭元山?
這般想著,王仁祐真的呆住了,是了,滎陽鄭元山,他想起面前這人是誰了。
是的,想起來了。
「怠慢了,著實怠慢了。」王仁祐急忙說道,「今日貴客臨門,著實讓王某人沒想到啊。
來人,吩咐下去,今日本官閉門謝客!告知來客,今日本官有貴客招待,若有不周之處,改日本官登門賠罪。」
開什麼玩笑,滎陽鄭家的人來了,他還能接待別人不成?
在這地界,鄭家就是天!
至於會不會是假冒的。
呵呵,在這地界,假冒京城的官員可能有,但假冒鄭家鄭元山的,還真沒誰又這個膽子。
說著,王仁祐又看向了鄭元山,笑道:「鄭兄請上座。」
鄭元山對於王仁祐的反應倒是不意外,多正常,他鄭家人在這地界,哪怕是去了刺史府,那也是座上賓。
而王仁祐這時候才有時間思量那什麼郡丞的事兒。
心中默默嘀咕道,聽鄭元山這意思,我升官了?
他有些迷糊,但同時也有些無奈,這就是家裡無底氣的緣故,人家外人都知道自己升官了,可作為當事人的自己,呵呵,還被蒙在鼓裡呢。
這般想著,王仁祐陪著笑臉說道:「老夫在羅山為官多年,沒有親自去拜訪鄭兄,倒是讓鄭兄見笑了。」
他雖然心裡好奇得緊,但也沒有急著去問什麼。
既然鄭元山能親自上門,說明這個位置對他們而言有作用,至少,自己如今已經進入了他們的視線。
對此,他是歡喜的。
能和這些士家大族拉上關係,他豈會拒絕?
鄭元山見狀,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很快,就將事情的原委講述了一遍,也沒有任何隱瞞。
至於王家的事兒,他倒是沒提,這也要看看王仁祐的態度,再做定奪。
可王仁祐聽完這一切後,整個人都呆住了。
別人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這算什麼?
不過聽到是陛下欽點,他倒是激動了一把,這叫什麼,這叫簡在帝心。
這個時候,他也終於明白了,士族這些傢伙,是看中了自己的位置。
一時間,王仁祐的想法多了。
內心活動老豐富了。
自己都簡在帝心了,還真的用依附這些士族?
有陛下的扶持,未來他不是不能再創一個太原王氏的。
不過這個念頭,他很快就打消了。
如果是當年剛得中進士的時候,他也許還有這種衝動和幹勁兒,可幾年的羅山令做下來,他其實已經察覺到了。
皇權不下鄉啊!
不對,不是皇權不下鄉,是皇權下不了鄉……
有了這種想法,他的選擇其實已經很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