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卷四 無恥之尤,群情激奮。
李承乾折騰了這麼久,不就是想看看民心麼?
不管是哪朝哪代,民心都是決定一切的先決條件。
他既然想打吐谷渾的主意,單單是穩固民心還不夠。
遠遠不夠,穩固民心只能保證大明內部的穩定,但還支撐不起一場大戰。
一場大戰打的是什麼?
打的可不單單是將士,還有國力,還有民夫,還有老百姓的態度!
這些都是一場大戰必不可少的。
很諷刺的是,如果老百姓安居樂業久了,他們是不願意打仗的。
這一點參考南宋即可。
當年的皇帝和秦檜為什麼能用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岳飛,其實他們的底氣就是民心。
絕大多數人不願意北伐才是岳飛無以為繼的原因。(劇情需要,一家之言。)
林升有首詩是這麼說的: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從這首詩詞裡我們就能看出來,有很多人都在粉飾太平。
北伐成功又如何?於他們而言可有利?
沒有的,從現實的角度來說,縱使北伐成功了,他們的好處也不多,相反,朝廷還會抽調南方的人力物力去重建早已被金兵糟踐得不像樣的北方。
甚至藉此加賦也不是不可能。
你可以說他們自私,甚至可以說他們不愛國,但老百姓想要的生活永遠都是如此。
這一點,無從改變。
而且,他們要得多麼?
他們就想要一個安居樂業,養家餬口,真的要得多麼?
不多,一點兒都不多,可以說,這是一個人活在這世上最基本的訴求,怎麼能用多來形容?
如果這都不能保證,那人活著的意義又是什麼?
難不成活在這世上就為了來受苦的不成。
這不現實。
開疆拓土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他們想要的只是安居樂業!
日食三餐可果腹,夜眠三尺能安身。
半生不流離,一世無饑荒,這就是他們做夢都想要的神仙日子。
所以,李承乾很清楚,真要對吐谷渾有動作的話,他最大的阻力不在外而在內。
大明的老百姓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了今天的好日子,豈會願意再次回到當初惶惶不安的那段歲月之中?
人都是自私的,他們如今已經過上了他們認為的好日子,那麼他們要做的就是將這所謂的好日子捍衛下去,僅此而已。
這也是為什麼當他們得知李承乾受傷,一個個群情激奮的原因,因為他們知道啊,能給他們這種好日子的人是李承乾。
所以他們憤怒,捍衛李承乾就是捍衛他們的好日子。
誰敢破壞現如今的一切,那誰就是他們的敵人。
哪怕是李承乾都不行!
至於吐谷渾,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大明王廷如今讓他們日有所食,夜有所歸,他們就認為自己是大明的子民。
吐谷渾?
那是過去式,而且還是極度不堪的過去式!
現在打下吐谷渾,對他們有好處嗎?
沒有的,他們現在的處境其實和南宋的老百姓沒啥區別!
真的,沒啥區別!
他們甚至還擔心李承乾打下了吐谷渾,到時候更多的人會依附在李承乾的身上吸血。
這就像一碗米,一個人吃勉強能吃飽,兩個人吃能吃個半飽,但三個人四個人呢?
而李承乾就是那碗米……
前文都說了,人是自私的,心懷天下的人有,真的有!大公無私的人也有,但幾千年的華夏文明,出過多少大公無私的人?
真要數的話,數得清楚的!
所以說,這世上願意把自己手裡這碗米分給別人的遠遠沒有想獨享這碗米的人多。
這一點兒,李承乾清楚,或者說,他比誰都清楚。
因為他曾經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這也是他為什麼受個傷就想折騰得人盡皆知的原因。
他不是想讓別人看看,看看你們的王多勇敢,而是要給他們樹立敵人。
他這是在告訴大家,有人想把你們手上的那碗米給打破!
這才是他的目的。
很顯然,他的目的是成功的。
當大家得知李承乾負傷後,一個個義憤填膺、怒氣衝天都充分的證明了這一點。
這便是民心,或者說,這才是李承乾想要的民心。
到了第三天下午,李承乾終於坐著他的馬車慢悠悠的趕到了屈突部。
他是得來了,因為再不來,傷口都結痂了,血都擠不出來了。
馬車外,劉三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殿下,這人也太多了吧?」
李承乾沒掀開帘子也知道外面定是人山人海,畢竟那喧譁的聲音隔著老遠他就聽著了:「伱親自去跟大家說,本王換個藥馬上出來。」
他知道,大家都想看到他。
這很正常,自從李承乾受傷的消息傳出來後,大傢伙都是惶惶不安,畢竟他們不知道李承乾到底傷勢如何。
這也是他們憤怒的原因。
劉三聞言,當下也是直接打馬而去,就李承乾那傷,再耽擱幾天都痊癒了。
馬車上,春花立即起身幫李承乾拆紗布,雖然李承乾這是小傷,但就算李承乾不提,巢正也不會大意,此番,巢正也是親自跟了來,就在後面的馬車上。
「殿下,要不要通知巢醫正?」春花一邊拆著紗布,一邊問道。
李承乾搖了搖頭,笑道:「這點兒小事兒就用不著讓巢醫正來了,有點兒大材小用的感覺。」
春花聞言也不多說,麻利的就將紗布拆了下來,就在她準備上藥的時候,李承乾卻是說道:「不上藥,先把血痂給摳了。」
「啊!」春花直接愣住了。
不是說換藥麼?
「別啊啊啊的了。」李承乾說道,「趕緊的,把那些結痂的地方都摳開,也不用上藥,直接換條紗布就行了。」
春花還是有些迷糊,不過李承乾既然都這麼說了,她也就只好這麼做。
很快,在李承乾齜牙咧嘴之下,春花就將其傷疤上的血痂全被給摳開了,因為世間不長,結的痂都還和肉連在一起,那種疼是真的很酸爽,李承乾也是忍了又忍,不過結果還是很好的,至少是見了不少血。
春花用了紗布裹了好幾層,那紗布依然被染紅了。
就在這時,李承乾直接說道:「將紗布剪了,這一條取下來,重新換紗布。」
春花不解,但還是照做了,等換了一條紗布後,李承乾又讓春花將之前那條紗布給裹了上去。
如此一來,就見李承乾半邊膀子被紗布裹了好幾層,還是一片鮮紅,這才讓李承乾滿意地點了點頭:「下車。」
「殿下,外面風大,這披風要繫緊一些。」春花聞言說道。
李承乾手一擺:「無妨。」
說完,李承乾便起身走下了馬車,雖然之前在馬車上他就知道外面肯定有很多人,但真當他下了馬車一看,當下也是吃了一驚。
好傢夥,那人也太多了一些!
只見不遠處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的,用人山人海來形容,還真不誇張。
說實話,他除了以往在春運的時候,也就在電視上一次性見過這麼多人了。
「殿下出來了!」
「殿下出來了!」
他一出來,不遠處的人群就沸騰了。
他們之所以等在這裡,就是聽說李承乾要來,這會兒親眼看到了李承乾,這段時間提在嗓子眼兒的心也算是放了回去。
而李承乾見距離他們還有些距離,當下也是快步朝他們走了過去。
尉遲寶林原本正好奇李承乾的傷勢怎麼加重了,見李承乾朝那邊走過去,當下立馬說道:「殿下,人多眼雜,不可冒險。」
這一片,至少有兩萬人,難說這裡面有沒有混進一些心懷不軌之徒。
李承乾點了點頭:「無妨,本王知道分寸。」
說著,李承乾就在眾人的簇擁下朝著人群走了過去。
這些傢伙,之所以到現在還聚在這裡,就是想親眼看看李承乾的狀態,這種事,不親眼瞅見,心裡總是沒底。
「殿下過來了。」有人激動地說道。
「好像傷得不輕的樣子。」
劉三聽他們這麼一說,也是一愣,心說不會啊,殿下那傷都快好了,當下也是好奇的回頭一瞅,臉上那叫一個精彩!
好傢夥,這咋整的?
就這流血量,起碼得又劃拉了一道傷口才搞得定啊!
李承乾卻是一路咳嗽,略顯虛弱地走了過來,距離人群還有十來步的樣子,李承乾低聲說道:「讓大家擔心了。」
一句話,五個字,頓時就讓眾人覺得心裡暖暖的。
「殿下沒事就好。」有人說道,「都是屈突部包藏禍心,殿下放心,我們這就衝進去將屈突部的餘孽都給生擒回來,任由殿下發落。」
「對,只要殿下沒事兒就好,屈突部的餘孽交給我們好了」更多的人說道。
李承乾看了看領頭的人,心裡也是暗笑,這傢伙他認識,就是吳安的麾下。
「大家有心了。」李承乾又說道,「不過屈突部雖然行刺於本王,但本王始終相信,有此險惡用心的人終究只是少數,更多的人其實都是無辜的。
都是我大明的子民,又有幾人真的願意毀了大明,毀了我們剛剛有起色的好日子?」
他這話,倒是說得情深意切,事實上也是如此。
屈突部真正能做決策的終究只是少數人,不說別的,那些半大的孩子懂個什麼?
當然,不是說所有的孩子就一定都是無辜的,但更多的孩子一定是無辜的。
聽李承乾這麼說,大傢伙心裡也點了點頭。
殿下還是那個殿下,一如既往的仁慈。
可看著李承乾裹著厚厚的紗布都已經被鮮血浸紅,眾人那剛剛熄滅的怒火又被點燃了。
這傷得有多重啊!才能讓厚厚的紗布都止不住血。
「殿下,莫要仁慈,既然屈突部敢做這種大逆不道的行徑,就該有人死族滅的覺悟!」有人大聲喊道。
他的這個說法,很快就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
如果李承乾傷勢不重,那麼他們的殺心也不會太重,但這會兒看李承乾那虛弱地樣子,那被鮮血浸紅的紗布,他們真的後怕。
要是李承乾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所以說,就算是為了殺一儆百,這屈突部也當滅!
李承乾卻是搖了搖頭:「話是這麼說,但事卻不能這麼做,他們之所以行刺本王,其實背後也是有人指使的,這事,本王來處理就好。
既然你們願意將我當做你們的王,那本王就說幾句肺腑之言。
你們啊,不應該捲入這場風波中來,知道麼?
未來,本王若是真有個什麼不測,你們也多個選擇。
誰都想過太平日子,但這天下什麼時候太平過?
說這天下太廣泛了一些,就說這草原,它什麼時候太平過?
你們都是天下最好的子民,在最艱難的時候,你們仍然願意相信本王,所以本王不願意將你們拖入泥沼。
這一次,聽我的,做一個旁觀者好了,所有的事情,因本王而起,終將也會因本王而結束。」
這話,李承乾說得聲音很大,大家都很安靜的聽著李承乾在講,待李承乾講完,那些隔得遠些沒聽清楚的又向前面的人詢問。
很快,李承乾的話就傳到了幾乎每個人的耳朵里。
一時間,眾人都是默然無語。
多少年了啊,終於有一個王是在替他們考慮了。
他們難道就不知道屈突部背後肯定有人指使麼?
他們知道的,他們只是淳樸,不是傻啊!
就一個屈突部,你憑什麼就想顛覆大明?
憑什麼啊?
憑你那千餘族人麼?
在這幾天,他們甚至都想過,指使屈突部的人會是誰。
答案其實很清楚,要麼是慕容順,要麼是慕容伏允最多再加一個達延芒結波,就這些人了。
而且,在他們看來,慕容伏允的可能性最大。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圍了屈突部,只在邊緣截殺逃出來的那些屈突部族人,但並沒有真正殺進去的原因。
他們也怕啊,或者說,他們也在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可當這樣的話從李承乾的嘴裡情真意切地說出來之後,眾人只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
殿下為他們都做到了這一步,我們怎麼還有臉面留一條退路?
這樣的王不追隨,追隨怎樣的?
慕容順還是慕容伏允那樣的?
呵呵,等著再被他們拋棄麼?
賤不賤啊!
「殿下,別說了,我等能遇到殿下這樣的明主,也算是上輩子積德了!」當下就有人站了出來說道,「什麼吐谷渾,什麼慕容伏允,都他媽是狗屁!別人我不知道,我這一輩子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
不管是誰敢對大明心懷不軌,老子跟他拼了!我草!」
「對,管他媽是誰在後面搞風搞雨,跟他們拼了!」又有人說道。
很快,這樣的聲音越來越多,大傢伙的情緒也是越來越激動。
剛剛李承乾那話,太打他們臉了。
真的,那一刻他們甚至都恨不得挖個地洞鑽下去得了。
能遇到這樣處處為他們著想的君王,他們還在猶豫什麼啊?
不就一個慕容伏允麼?
他們就慫了?
他媽的,慕容伏允能有他們的殿下重要麼?
有個球!
直娘賊的,干他娘的那就對了!
他們哪裡知道,這就是李承乾的險惡用心。
對付這些傢伙,要逼迫麼?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小人可以誘之以利。
老百姓最簡單,只要真心的為他們好就行。
真的,只要你做到這一點兒,民心穩穩的。
因為,人都要臉。
像李承乾這種不要臉的,終究還是少數。
而真正沒臉沒皮的,呵呵,都他媽混進朝堂了。
對於這樣的反應,李承乾早有預料。
別說這種環境下,大家其實都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就算有,你以為馬業和吳安混在裡面的人是幹啥的?
不就是為了帶節奏麼。
當然,李承乾臉上還是一臉的惋惜,說道:「不至於,真的不至於,他們想要對付的不過是本王罷了,你們啊……何苦呢。」
要說陰險和不要臉,李承乾現在是越來越熟練了。
這會兒大傢伙要是真的順杆爬,他得悔死。
「殿下莫要多言!」吳安那麾下說道,「大明沒虧待我們,殿下也沒虧待我們,而且殿下也說了,大家都只是想要一個太平日子罷了,我們相信,只有殿下才能給我們帶來這種太平日子。
多少年了,這該死的老天爺落下了多少年的雪災,可誰管過我們的死活。
去年的今天,我們多少親人死在了這雪災之中,我們難道不知道不管是慕容順還是慕容伏允,他們其實都有糧食的,但他們管過我們死活麼?」說著,他大聲喝問道,「管過麼?」
「沒有!」當下有人喊道,「這群直娘賊的,只管他們自己好吃好喝,什麼時候管過我們的死活?」
「對,早他媽看他們不順眼了,居然還敢指使屈突部刺殺殿下,慕容老兒該死!回頭就滅了他!」
「滅了他!」幾句話,眾人是越說越氣。
當下就有人喊道:「沖,先滅了屈突部,媽的,忍了好幾天了,憑什麼啊?就憑他們是慕容家的走狗麼?
草,殺進去,滅了他們!」
說著,就有好些人準備殺進去,李承乾見狀,立馬喊道:「等下,這事兒交給本王來處理,本王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你們真的不合適。」
其實也不是什麼合適不合適,而是他需要借著處理屈突部,再來邀買一次人心。
「殿下放心,我們不在乎。」有人喊道。
李承乾那個無語,你們不在乎,我在乎啊!
可見已經有人沖了進去,李承乾也只好說道:「既然你們執意如此,那本王就一個要求,別殺人,生擒即可,你們犯不著躺著一趟渾水。」
哪怕他有著自己的目的,但臨了還是忘不了多加一句。
而這句話,卻是將那些眾人感動得不行。
什麼是明主?
這就是明主!
哪怕他比誰都恨那些叛逆,但為了大傢伙的未來,他還是願意委屈自己。
這樣的明主,他們去哪裡找?
不多時,眾人就沖了出去。
這一次,他們再無其他想法。
勢必要替李承乾將屈突部的人生擒活捉出來。
李承乾見狀,則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當然,這是做給別人看的。
等上萬人都衝進去後,李承乾則對劉三說道:「派人去將草原六城的屈突部族人帶來。」
既然要處理,那就一個不能少。
劉三聞言,也是立馬帶著人去了。
早在他們來之前,草原六城的屈突部族人便被控制了起來,這會兒估計也被送了過來,應該就在路上。
而當屈突部的族人看到數萬人衝進來的時候,眾人都是一臉的絕望。
沒活路了。
不管放在哪裡,謀刺君王都會被滅族。
這一條,在這個年代,真的很正常。
屈突部的頭人也在之前悄悄回到了部落,這會兒正平靜的等著死亡的到來。
他不打算反抗。
因為沒有意義。
既然結局已經註定了,誰又想在死之前去受罪?
當眾人衝進去後,屈突部的人幾乎都躲在了自己的帳房中,怕死嘛,正常,不丟人。
只是那些對此毫不知情的族人,莫名的覺得冤枉罷了。
「我等本來準備就地屠滅你屈突部,但殿下有令,要求生擒,都自己出來吧,莫要我等殺進帳房,屆時,必不會手下留情!」領頭的人高聲說道。
他是馬業的人,自然嚴格的執行李承乾的命令。
而隨著他的話說完,眾人也是跟著如此說到。
一時間,屈突部的人陸陸續續的從自己的帳房中走了出來。
有些人,甚至還在吃東西,他不是不怕死,而是不想做個餓死鬼。
活著的時候,半輩子沒吃飽過肚子,這眼瞅著能吃飽肚子了,卻是小命要沒了。
還有些人在低聲的抽泣。
他們覺得冤枉。
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但這個年代就是如此,縱使冤枉又如何呢?
有些時候,真不是你做了什麼,而是你姓什麼。
還有些人在顫抖,死亡的恐懼讓他們不敢面對。
但形勢比人強,這是沒辦法的。
只有極少數的人,揮舞著兵器一臉怒容地沖了出來,做著最後的殊死搏鬥。
他們想死的光榮一些。
也有人躲在帳房裡或者其他地方不敢出來,不知道是怕死還是想矇混過關,而這些人最終都被人給揪了出來。
而迎接他們的便是閃著寒芒的兵器。
最後,便剩下一些比較淡然的傢伙,仿佛看淡了生死一般。
然而事實上只是他們認命了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