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卷二 殺人誅心

  第198章 卷二 殺人誅心

  一個經歷了生死起伏的老人,再加上他並沒有和李承乾他們一起經歷過那些磨難。

  也就自然而然的缺乏對李承乾的認同感。

  當他聽到樓寧說的這些,茫然失措也就順理成章。

  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山谷的方向,良久沒有言語。

  作為土生土長的草原人,他不希望自己的族人匍匐於漢人腳下,肉爛在鍋里這個想法不單單是樓寧他們有。

  如果不是李承乾和日月山的眾人一起經歷過如此多的磨難,他們估計也和老人有著相同的想法。

  「我還能戰的!我還能跨上戰馬的!我還能拉動弓的!」老人木訥地自言自語著。

  說完,他神情呆滯地走下馬車,徑直朝一匹戰馬走了過去。

  雖然上了年紀,但跨上戰馬的那一瞬間,昔日的草原勇士似乎又回來了。

  他想去問問,問問普西偌,這一切究竟是怎麼了。

  正當有人想要阻攔老人的時候,樓寧擺了擺手,制止了那人。

  老人就這樣騎著戰馬緩緩的朝著山谷而去。

  看著他蕭索的背影,達延芒傑波等人笑了。

  樓寧是真的狠!

  他沒殺了老人,甚至都沒對他用過酷刑,想必等的就是今天。

  殺人誅心啊!

  沒有什麼比自己的族人不認可更加讓人絕望。

  沒有什麼比自己族人的質疑,更加能動搖人心。

  這就是樓寧的目的。

  他不相信一個昔日被拋棄了的人,能認可自己族人向漢人屈服。

  這是他們骨子裡的傲氣。

  是以,他也騎上了戰馬,遠遠地看著緩緩向前的老人。

  李承乾也看到了單人單騎朝他們走來。

  他皺了皺眉頭。

  攻城?

  笑話,單人單騎攻城?古往今來就沒有發生過這般荒唐的事。

  就在有人準備挽弓撘箭的時候,李承乾抬手道:「不著急,再看看。」

  單人單騎,對他們的威脅真的有限。

  看著這單人單騎,李承乾雙手撐在城牆的牆垛上,有些疑惑。

  而這會兒,老人的目光依舊空洞,城牆上的人他看不清,但城牆上那面寫著大明兩字的旗幟,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不明白!

  哪怕是戰死,也不能投唐啊!

  草原人的血性呢?

  草原人的傲氣呢?

  我們這些老不死的昔日甘願赴死,不是讓你們在漢人的腳下苟且偷生的!

  早知如此,當日就該和樓寧他們拼了!

  何至於受此奇恥大辱?

  越是這般想,老人的心裡越是不平靜,越是憤恨,越是不甘!

  而城牆之上,看到緩緩而來的老人,普西偌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最終,他一臉煞白地趴在了牆垛之上,嘴裡痛苦地呢喃道:「你怎麼還沒死!還沒死!還沒死!」

  他認出來了!

  但正是因為認出來這老人,才使得他如此失態!

  你都投敵了,哪兒還有臉來這日月山啊!

  而看到他這般反應,李承乾也終於知道這人是誰了,頓時就沉默了。

  想當初,他們是普氏一部的英雄,是他們不顧自身的安危,給普氏一部爭取到了逃命的機會。

  但今天,還是他們,帶著昔日的敵人,兵臨城下。

  諷刺麼?

  多多少少總是有些諷刺的。

  但這都不是關鍵,關鍵是他的出現,會給日月山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此時,那些流民一個二個都好奇地看著這一切,他們茫然啊!

  而那些普氏一部的族人卻是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盯著城下的老人,他們是個什麼心情,旁人難以理解。

  有恨、有惋惜,更多的估計還是心痛吧。

  拍了拍普西偌的肩,李承乾說道:「人各有志,這和伱們無關。」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這個一手締造了這一切的普西偌。

  有些東西,終究得自己去面對。

  深呼了一口氣,普西偌再次挺直了胸膛,他知道,這是他必須要渡的劫,當初是他拋棄了他們,今天,他來了,他不能躲,也沒法躲。

  「為什麼?」普西偌語氣不甘地問道。

  聲音很大,怨氣很重。

  聽到普西偌的話,老人也停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是抱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走過來的,此時,他已經到了城牆之下不過十來步的位置。

  因為認出了這人是誰,李承乾也就沒讓人放箭,否則,就以城牆之上的床弩,百步之外就能將其釘殺。

  沒有下馬,老人抬頭先是看了李承乾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些熟悉的族人,最後才將目光落在普西偌的身上,嘆了口氣,他這才說道:「我也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怎麼有臉問為什麼!」普西偌頓時怒不可遏,指了指身邊的普氏族人,一臉猙獰地說道,「你看看他們!他們誰不是你的族人!

  你的孩子,你的孫子誰不是受這日月山的庇佑才僥倖得存!

  你再看看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麼!你將昔日差點兒讓我們族滅人亡的劊子手再一次帶到了我們跟前!

  你要親眼看著你的族人、你的孩子、你的親人、兄弟都死在你眼前麼!」

  普西偌很絕望,城下這人,是他們普氏一部的恥辱!奇恥大辱!

  普氏一部自他執掌以來,從未出過一個背棄自己部落的人!他是第一個!

  但很多時候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有些事情只要開了頭就沒完沒了!

  「我的族人們!你們給我記住!」普西偌嘶聲力竭地咆哮著,「我普氏一部再無此人!他已背棄了我們,他不配再以普氏族人自居,忘我族人引以為戒!」

  「不!」城下,老人頓時咆哮起來,「我不是叛徒,不是!我一直不曾背叛過我的部落!哪怕在生死存亡之際,我都沒有動過這個念頭!

  不是!我不是!」說到最後,老人的聲音略顯低沉,語氣中滿是不甘。

  「我不是啊!

  我真的沒有背叛你們!」

  然而,沒有一人相信他的辯解,樓寧的大軍就在那裡!這鐵一般的事實如何能讓他們相信老人的話?

  而且,老人不就是從樓寧他們大軍中緩緩走出來的麼?

  此時,樓寧等人不就在後面給他壓陣麼?

  事實勝於雄辯!

  「你閉嘴!」普西偌怒喝一聲,「昔日,讓你們充當疑兵殿後,是我虧欠了你們,但今天,你引大軍兵臨城下,是你自己背棄了我們!」

  「我沒有!」老人咆哮道,「沒有!是你們,是你們背棄了我們草原人的血性!早知道你們會臣服於一個漢家子之下,當日我普氏一部就應該血戰到底!哪怕族滅人亡,也好過如今在一個漢家子之下苟延殘喘!

  這可還是我草原人!是我普氏一部!」

  老人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暴躁,好似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普西偌他們臣服於李承乾造成的。

  普西偌不說話了,他也沉默了。

  他沒辦法跟他解釋他們為什麼會臣服於李承乾,但他明白了,他是不滿他們臣服於漢人,所以才選擇了背叛。

  良久,普西偌才說道:「回去吧,今日,我不殺你,但若是下次你出現在攻城的大軍中,我必斬你!」

  說完,普西偌閉上了眼睛。

  他不願意再多看一眼。

  愧疚麼?

  有的,但不多。

  昔日的決定他從沒後悔過,哪怕時至今日,他都沒有後悔過,就算是讓他重新再來一次,他依然會如此做。

  他只是遺憾,只是不甘。

  他怎麼能背叛!

  「必斬我?」老人苦笑了一聲,仰著頭看了看灰暗的天空,仿佛老天爺都不曾憐憫他,笑著笑著聲音越來越大,但任誰都能從那笑聲中聽出幾分落寞,幾分不甘,幾分自嘲,「昔日裡,視我如手足的頭人,他說必斬我!老天爺,你聽到了麼!

  我的頭人他說必斬我!

  啊!」

  隨著老人歇斯底里的咆哮,眾人都從他的語氣中感受到了幾分悲涼。

  哪怕是普西偌,此時也不再言語。

  只是再次睜開眼,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老兄弟。

  「你們!」老人手握長刀,指著城牆上的眾人怒聲道,「背棄草原,甘願在漢家子的腳下匍匐!

  但我要告訴你們!我不會!也不願!

  草原上的勇士,有永遠也彎不下去的脊樑!

  漢家子,我必殺之!」

  人其實很奇怪,老人明明沒有背叛,但事到如今,他只當自己背叛了。

  因為他清楚,當樓寧兵臨城下的時候,他就已經說不清楚這件事。

  而且,真要說起來,他在當初死裡逃生後,本就對普西偌有諸多不滿,否則他早就回到日月山了。

  而在赤水城的時候,他也確實很享受樓寧給他的富足生活,也就是樓寧沒有對他用刑,否則,他都不認為自己能抗下來。

  看到他的表現,李承乾笑了,隨口說道:「當一個人發現對不起你,知道自己錯了的時候,那也就意味著他將永遠對不起你,且一錯再錯下去。

  人就是如此,因為他需要別人的錯來掩蓋他的行為。

  放他走吧,權當是還了他之前寧死誘敵的恩情,從此,再無瓜葛。」

  對於這樣一個人,李承乾其實真沒放在心上。

  從古至今,叛徒少有混得風生水起的。

  當然,李承乾之所以說這麼多,其實也是為了讓更多的人安心。

  普西偌聞言,擺了擺手,說道:「走吧,走吧!最好此去經年,也一去不回。」

  老人笑了,笑得很沮喪。

  這話意味著什麼,他不用多想都知道。

  但這是他想要的結果麼?

  不是,絕對不是!

  他寧死也不想被自己的部落所驅逐。

  這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

  深呼了一口氣,一瞬間,老人揮刀入腹,同時大喝一聲:「與其讓你斬我!不如就此歸去!」

  只是片刻,眾人都呆住了。

  老人自殺了!

  這是誰都沒想到的!

  就在眾人愣神之際,老人大吼道:「我不是叛徒!不是!」

  那聲音,似乎耗盡了老人最後的力氣,緊跟著,墜馬而下。

  「快!快!快把他救回來!」普西偌頓時喊道。

  之前他說得有多決然,此刻他就有多急切。

  伊原振看了看李承乾,他如今才是城牆之上的守將,也只有他才能決定開不開城門。

  但眼下的一幕,讓他看傻眼了,按照他的想法,這城門是不能開的。

  不過看普氏一部的族人都緊張且急切地看著城牆之下,他還是決定諮詢一下李承乾。

  李承乾看了看遠處的樓寧等人,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去吧,不管他做了什麼,昔日裡他終究還是為我們爭取了一線生機。」

  李承乾終究狠不下心來。

  對於那些老人,他本就心有敬意。

  聽到李承乾這般說,普西偌感激地看向李承乾,但很快又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李承乾沒動,而是死死地盯著樓寧那邊,他們但有異動,李承乾不妨讓他們試試床弩之威。

  不過這會兒樓寧幾人卻是一臉戲謔地看著山谷那邊,對於那邊發生了什麼,他們聽得不真切,看得就更模糊了。

  但並不妨礙他們欣賞這一齣好戲。

  「樓將軍的手段真是讓人望而生畏,不費一兵一卒就攪得敵人軍心大亂。」烏丸泥達頗為感慨地說道。

  不過是一個可殺可不殺的俘虜,在樓寧這裡不但利用他探查到了日月山的蹤跡,臨了還給安排了一出。

  果然,玩陰謀詭計的,心都髒!

  一旁,達延芒傑波也說道:「樓將軍的確有名將之風,就這一手,怕是沒幾個人想得出來。」

  「殿下繆贊了。」樓寧拱手道,「不過是一些小聰明罷了,上不得台面,若我是那位,此人靠近不足百步,便已經讓人射成了馬蜂窩。」

  「這倒是樓將軍能幹出來的事兒。」達延芒結波笑道,「可惜,那位干不出來,說到底,還是心慈手軟了一些。」

  這時,探馬也回來將他們的對話複述了一遍,眾人一聽,頓時都笑了。

  這人臨死前還有這樣的作用,已經出乎意料了。

  叛徒嘛,只要有了第一個,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也就都不會顯得突兀了。

  這對他們來說,才是最大的收穫。

  「這時候,要是有攻城器械,大舉進攻一番,趁著他們這會兒心緒不寧,搞不好有奇效。」邱昊在一旁說道。

  烏丸泥達搖了搖頭:「未必,他們可能心緒不寧,也有可能同仇敵愾,情緒這個東西很難講,我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打算,但是變數太大。」

  「要不我帶一支騎兵佯裝搶屍,嚇唬一下他們,順便試試深淺?」烏丸泥達說道。

  這個法子很快就得到了眾人的一致認可。

  相當可以!

  左右就是嚇唬嚇唬他們罷了。

  如此一來,還能順帶著佯裝是在營救,這還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關鍵是用不著帶多少人,輕騎就能衝鋒。

  見眾人點頭,烏丸泥達也不墨跡,當下就帶著幾十輕騎朝著山谷里跑了去。

  而一直盯著他們一舉一動的李承乾看到這一幕,連忙讓人加快速度,同時讓幾架床弩做好準備。

  不管他們目的是什麼,既然敢來,那就得給他們一個教訓。

  而在城樓下,普西偌一臉悲痛的抱著血泊中的老人,嘴裡喃喃自語。

  而老人也還沒咽氣,顫顫巍巍地說道:「頭人,我真的不是叛徒,真的不是……」

  說著,老人還咳了兩口血。

  他太老了,好吧,放在後世,他算不得多大年紀,但在這個年代,他太老了。

  他不願意離開自己的部落,不願!

  所以,他寧願一死。

  至少這一刻,他是滿意的。

  不管怎麼說,族人還是在意他的。

  「不是,你不是!」普西偌滿臉的淚水。

  他知道,老人活不了了。

  剛剛從城牆上下來的時候,他就帶了一個普氏部的醫護人員,而那醫護人員只是檢查了一下傷口和出血量後,就斷定老人沒有活路了。

  哪怕是送到巢大夫那裡也沒用。

  所以,到了這時候,普西偌不再糾結他是不是叛徒。

  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是希望這死裡逃生的老兄弟,一路能走得安詳。

  你說這老人是壞人麼?

  算不上吧,當初他和那些人充當疑兵,十死無生的差事,他接了,沒有任何猶豫!

  正是因為他們的奮不顧身,才有了今日的日月山。

  但你要說他是好人。

  那也是扯淡。

  他不止一次有機會逃回日月山,但他並沒有這樣做。

  甚至,在某一刻,他甚至動過出賣日月山的心思。

  只能說,他的那些同胞讓樓寧相信了他們都是寧死不屈的主,反而讓他逃過了一劫。

  所以說,用好壞來定義這個老人,其實都不合適。

  而在他們哭泣聲中,一陣陣戰馬嘶鳴傳來。

  敵襲!

  普西偌趕緊讓人將老人的屍體拖回瓮城,又迅速安排人將大門關上。

  而城樓之上,李承乾見這幾十人遠離越近,當下也是不含糊,直接喊道:「床弩,開弓!」

  這床弩雖然是李承乾自己設計的,但還是效仿了其他朝代的床弩,其威力遠非弓箭可比。

  烏丸泥達還準備帶人試探試探李承乾的深淺。

  結果只見耳邊傳來一陣破風聲,跟著,身邊那人便把死死的被盯在了地上。

  這一幕著實把烏丸泥達嚇了一跳!

  這是什麼兵器?這麼猛?

  眼睛睜不開了都…有票票的來幾張看看,都快忘了長啥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