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牧寒勃然發怒,讓攝製組不敢輕舉妄動,對方負責人臉上出現一絲尷尬,甚至連攝像機都不敢再去搶了。
待溫牧寒走到小戰士旁邊,直接將他拉起來,低聲說:「我現在准你的假,讓你們連長送你去車站。早點兒回家。」
這一句早點兒回家,讓小戰士哭的更加悲傷。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罷了。這些背井離鄉的士兵,平時訓練的時候,四十度的天氣都敢在外面摸爬滾打,絕對不喊一聲哭說一句累。
可是家人卻是他們的軟肋。
鄭魯一趕緊讓人把他扶走,此時對面的負責人還不死心,不過這次他也不強來,反而是苦口婆心說道:「溫營長,你們也要配合我們工作呀,這每天拍攝你們訓練的東西,實在是沒有觀眾喜歡的素材和話題性。我們這也是為了宣傳咱們部隊,大家都應該給彼此開個方便之門吧。」
「方便之門?」溫牧寒被這個詞氣笑,他黑眸盯著對方,「方便之門就是讓你在這種時候給別人心上撒鹽嗎?你知不知道他母親還在等著他回家,你們把他留下來幹嘛,把他心底的傷心和難過都對著鏡頭說一遍嗎?」
溫牧寒一向理智克制,他雖然一向不喜歡這種宣傳的東西。明明是發生在身邊真切的難過和悲傷,可是經過鏡頭的渲染,仿佛就有了誇大的成分,變成了賣慘。
他相信他所有的兵進入這個軍營,不是為了所謂的名聲,而是因為他們真的有一顆想要守護這個國家的心。
此時鄭魯一已經把人帶走了。
負責人看了一眼,特別惋惜的嘆氣,他說:「既然他不能拍的話,溫營長您是不是該配合我們拍攝?之前軍區裡頭可是指定你配合我們的。」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絲毫不關心別人的心情,哪怕有個人的母親剛剛去世,而他們的戰友和兄弟們都在替他難過時,他們想要的也只是一個有意思的新聞素材而已。
可你能說他們是人渣嗎?
倒也不算,只是沒有心罷了,自私的只想著自己而已。
溫牧寒冷眼望著他,軍人一腔熱血,守護著的卻是這麼一幫玩意兒,有時候也會覺得挺心寒。明明自己是為了守護這個國家,而無法陪伴在父母身邊,到最後卻還要被逼著回答,沒辦法敬孝在母親病榻前是什麼感受。
溫牧寒望著他,「你不是想要採訪嗎?好,我來告訴你。」
「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作為軍人的職責所在,他不會是第一個沒辦法孝順在父母病榻前的軍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但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會後悔,因為守護這個國家,就是在守護我們的父母、親人,我們愛的人。」
溫牧寒一向話少,更是不喜歡說這些大道理,他覺得能在軍營里的人,心底都懂他們的責任,不需要他喊口號。
但是這一刻,他卻說出了在場所有身穿軍裝之人的心聲。
擲地有聲,熱血鏗鏘。
負責人也激動了,他點頭:「溫營長,您這段話真是說的太好了,這樣吧,麻煩你讓這幾位戰士把攝影機還給我們,能麻煩你對著鏡頭再說一遍嗎?」
其實負責人早就對溫牧寒有想法,他長相是軍人里少有的英氣和俊朗,這長相比軍旅電視劇里的男主角還要帥。
平時這一身軍裝穿在他身上,那真是一個活脫脫行走的衣架子。
之前一直找不到機會拍攝他,這次抓住機會,負責人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麼一番話,這要是拍到片子裡,肯定是一個特別好的素材。
家國天下,守衛大國,才可全小家。
連一旁站著的葉颯,都覺得這個製作人簡直是腦殘透頂。
此刻的溫牧寒身上隱忍強壓著的怒氣,她離這麼遠都能感覺到,這人居然還敢讓溫牧寒對著鏡頭,再說一遍剛才的話。
這是把他當演員呢?!
果然,溫牧寒看了他一眼,忽而微微一笑,對方見他笑,跟著也賠笑了一聲。
直到下一秒溫牧寒突然喊道:「一班長,把他們攝影機裡面剛才拍攝的內容,全部給我刪掉。」
「溫營長這可不行,這是我們的採訪權,你們沒有權利刪掉我們拍攝的東西,」負責人當即喊道。
溫牧寒這會兒把自己戴著的軍帽取了下來,他手掌在帽子上輕輕撣了撣,再抬頭望向過去,黑眸里透著譏諷,「今天這事兒,我說了算。」
見他已經轉身準備離開,負責人當即衝著他喊道:「我會去軍區投訴你的,你這是濫用職權。」
「悉聽尊便。」溫牧寒懶散的聲音再次響起。
一班長早就憋不住了,這個兵是他班裡的兵,剛才打電話大家一聽這消息,都差點兒陪著他一起哭。
結果也不知道攝製組怎麼知道的,居然逮著人就不放過。
非要這時候採訪他。
他們這些戰士哪敢得罪電視台的人,畢竟人家都是打著跟軍區合作的旗號,好不容易等到營長回來,各個看著溫牧寒當眾護著自己的兵,懟了對方一通,這會兒早就憋不住了。
一個個摩拳擦掌開始刪視頻。
葉颯看了這邊已經結束,便追了出去。
只是這麼一轉眼的功夫,溫牧寒卻已經不見了蹤影。於是她繼續往前追,沒想到旁邊突然有個沙啞的聲音,「找我。」
葉颯轉頭,就看見他靠在一棵樹的後面,因為天色太暗,她還真沒注意到。
她站在原地望著他,還是溫牧寒把手裡的菸頭熄滅,輕聲說:「颯颯,過來。」
葉颯走過去,他低頭看著她,突然額頭靠了過來,抵在她的肩窩。
「讓我靠一下。」他的聲音很淡。
葉颯也沒動,安靜的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輕聲問:「訓練辛苦嗎?」
剛才的事情,她不想再多提,乾脆就不說,只是問他訓練的事情。
溫牧寒輕笑了下,「訓練倒是不辛苦,就是……」
他停頓了很久,以至於葉颯好奇的問,「就是什麼?」
「就是太想媳婦了。」
葉颯聽著這話,登時抿嘴,許久她才小聲說:「我也是。」
就是太想你了。
溫牧寒心底一樂,他以為小姑娘會害羞的說,誰是你媳婦啊,又或者呲他一句別亂叫啊,可是獨獨沒想到,她會用這麼軟乎乎的聲音跟他說,她也想他了。
「真乖。」溫牧寒終於抬起頭,在她耳朵上親了下。
只是很快,溫牧寒直起身體,低聲說:「我還得去一趟宿舍。」
葉颯乖順點頭,知道他這個時候肯定要忙,所以也沒多說,只是臨走的時候,她想了下,還是拉住他的手腕,「溫牧寒,不管別人怎麼說,我永遠支持你。」
不管是作為軍人的你,還是作為男朋友的你,我都永遠支持。
溫牧寒還真被她這麼一句話給說笑了,他伸手在她發頂揉了下,這才轉身離開。
——
這事兒溫牧寒就知道不會到這兒就完了。
果然,第二天他中午訓練結束之後,剛回基地就有人來找他,說是團長電話都打到基地來了,讓他馬上回團里一頓。
溫牧寒洗個澡,換了一身衣服,往團里趕。
到了團長辦公室的時候,正好隔壁政委的辦公室的門開了,呂閔一看見他,立即就要拉他,溫牧寒指了指石向榮辦公室的門,「政委,石團找我呢。」
「找你,那是要罵你呢,」呂閔見他還一副淡定的模樣。
溫牧寒扯扯嘴角,「那我先進去挨罵了。」
呂閔一瞧他這態度,要是被老石看見,那肯定更是要火冒三丈。他正拉著溫牧寒,準備好好給他說道說道。
結果團長辦公室的門砰地一下被拉開,石向榮站在門口:「既然知道要挨罵,還不趕緊滾進來。」
別說溫牧寒了,連呂閔都被他這開門的動靜和吼的這一聲給嚇著了。
「滾進來。」
石向榮回身走了進去,溫牧寒也跟著進去,呂閔想了下,也還是一塊進去吧,這要是真怎麼樣了,他還在裡頭勸勸呢。
結果剛一進去,溫牧寒就瞥見前面一樣東西直接砸了過來。
不過最後是擦著他的耳朵,在耳邊掀起一陣風,砸在了身後的門板上。
「你還好意思了?你怎麼回事,當初我把這任務交給你的時候,你怎麼跟我保證的?」石向榮還嫌氣不過,直接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溫牧寒抬頭,「團長,您也同意他們在那種時候對戰士進行採訪?」
「放屁。」石向榮見他還扯到自己身上,氣不打一處來,他說:「他們是做的不對,難道你就對了?你有一百種處理的方式,你偏偏選了最暴力的那種。你讓戰士直接下了他們的攝影機,你知不知道人家到軍區怎麼說你,說你飛揚跋扈,說你目無法紀,說咱們這個軍營就是你的一言堂。」
溫牧寒這會兒站得筆直,就那麼杵在那兒,倒也不反駁了。
一副我認真聽著,你就訓吧。
但是他這麼個樣子,反而讓石向榮覺得,他這是純心在反抗自己,心底自然更氣了。
「戰士的母親去世了,你以為我心底就好受了,他們拍紀錄片的不就是喜歡搞噱頭,你不喜歡就別搭理。你非要當眾讓人難堪幹嘛?」
溫牧寒依舊沒什麼表情。
「還有,你跟醫務室的那個小葉醫生是怎麼回事?」石向榮冷眼望著他。
這下溫牧寒終於有了反應,他掀起眼皮,「這也是他們告的狀?」
「不想吃虧,你他媽最起碼自己也得清清白白,你真以為別人長一對眼睛就是鬧著玩的,我告訴你這件事上,你別給我犯渾。」石向榮警告道。
溫牧寒呵地一下笑了,他問:「團長,我們男未婚女未嫁,什麼叫犯渾?」
石向榮見他這會兒還敢跟自己槓上,真是氣得恨不得把面前的菸灰缸都砸了過去,他說:「軍營是什麼地方,是你談情說愛的地方嗎?你當兵多少年了?連這點兒紀律都不知道了,你們一個單位的能這麼拉拉扯扯嗎?」
雖然沒有明文規定,但是一般部隊裡夫妻都不會在一個單位。
「報告,」突然溫牧寒喊了一聲。
呂閔這心頭一緊,總覺得他要搞出大事兒。
倒是石向榮望著他說:「你說。」
「昨晚的事情,確實是我一個人的責任。當時是我下令下了他們的攝影師,也是我讓戰士把所有拍攝內容都刪除,您要處分就處分我一個人。」
石向榮哼了一聲,「那你以為呢,下頭那幫兵是聽你的命令做事,這責任當然是你一個人承擔。」
隨後溫牧寒突然衝著石向榮看了一眼。
直到他語氣淡然說:「還有就是關於,我和葉醫生的關係。」
石向榮和呂閔同時看向他。
「報告團長,我喜歡葉醫生。」
……
哪怕臨近十月,但是南江的太陽依舊曬人,中午的軍營特別安靜。微風吹拂,主幹道兩邊的樹木發出嘩嘩的輕響聲。
而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操場,此時有個人正在圍著跑圈。
而且身上還背著負重背囊。
鄭魯一得著信兒的時候,趕緊跑了過來。
他剛跟在溫牧寒旁邊,就聽男人說:「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石團罰的你?」鄭魯一琢磨了下,這個軍營裡面,能動得了溫牧寒的,也就只有石團一個人。
溫牧寒嗯了一聲。
隨後他突然哼笑了下,問道:「不跟我鬧脾氣了?」
鄭魯一聽著臉紅了,他這陣子真的跟溫牧寒鬧脾氣呢,就是因為海岸線大隊居然沒有他。當時鄭魯一知道這事兒的時候,都他媽震驚了。
他都作為教官參加選拔隊員了,最後跟他說,沒他的事兒。
一向對溫牧寒那麼恭敬的人,都衝著溫牧寒嚷嚷了起來。
溫牧寒當時也解釋了,不是他不想讓鄭魯一去,而是他成了海岸線的隊長,一營營長這個職務就沒辦法擔任。所以最好是鄭魯一這個副營長暫代營長的職務,這也有利於他之後的升職。
鄭魯一臉紅脖子粗的跟他吼,升職個屁,他稀罕嗎?
就這樣,除了公事之外,兩人這陣子聯繫都少了。平時鄭魯一沒事兒就給溫牧寒分享個槍械軍艦視頻什麼的,這陣子小視頻都沒有了。
可不就是生氣鬧脾氣了。
「石團幹嘛這麼罰你,你又沒做錯事,」鄭魯一挺不服氣的,昨天他要也想那麼干來著的。
溫牧寒說:「人家都跑去軍區裡頭告狀了,石團要是不大張旗鼓的罰我,怎麼安他們的心。」
「安個屁,咱們憑什麼要安他們的心,本來就是他們做的不對。」
這事兒溫牧寒也不好跟他細說,無非就是要做樣子給電視台的人看罷了。罰他就罰他唄,反正昨天他也確實沒給任何人留面子。
溫牧寒嘴角一扯,哼了下,「最近脾氣見長啊。營長當的不錯。」
鄭魯一老臉一紅,趕緊說:「我就是幫你占個位置,等回頭你還來當營長,我還是給你當副手。」
等跑完之後,溫牧寒身上藍色作訓服胸前後背都濕透,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上也都冒著汗珠子。
他放下背包之後,走到操場旁邊歇了會兒。
「還有伏地挺身,我先歇會兒。」
鄭魯一聽著都震驚了,他問,「石團怎麼罰你罰的這麼重?」
雖然說是要大張旗鼓罰給別人看,但是這也太重了吧,負重跑步也就算了,還有伏地挺身,這要是做完了,還不得累趴。
溫牧寒挑眼看他,「想知道?」
鄭魯一點頭。
溫牧寒說:「那你在這兒給我數數吧。」
於是下一秒他翻身直接撐在地上,雙腿打直,腳尖抵著地面,哪怕已經累到極致,可是這伏地挺身的姿勢依舊還是標準。
「您到底怎麼石團了,他這麼罰你。」
要說這團里上下誰看不出來,雖然石團平時對溫牧寒不是訓就是罵,可誰都瞧得出來,他也是真愛惜溫牧寒。
要是扶不上牆的爛泥,誰他媽願意多看一眼啊。
所以平時石向榮對溫牧寒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真處罰他還真沒有。
這一次,可真是下了狠手。
因此鄭魯一也特好奇,溫營這到底是幹嘛了。
所以他這會兒一邊數著,一邊問他。
溫牧寒是真的累啊,剛開始還勉強撐著做,這下是咬牙往下堅持,畢竟負重跑步之後再做這個,哪怕真是鐵打的都累得夠嗆。
此刻汗珠從他的額頭低落,一顆一顆砸在他面前的地上。
「真想知道?」溫牧寒又問了一句。
鄭魯一又認真點頭。
溫牧寒微眯了眯眼睛,終於他從微咬緊的牙關,吐出一句話,「我跟石團說,我喜歡葉醫生。」
撲哧,鄭魯一正服氣了。
他正要說話,突然餘光就瞥見了後頭站著的人。
愣住了。
剛才光顧著說話了,他還真不知道這位什麼時候過來的,但是撐在地面上的溫牧寒還在做伏地挺身,他這會兒是全身心都在撐著。
壓根注意不了周圍的情況。
一直到旁邊出現一雙白色板鞋,待他抬頭看過去。
葉颯就站在他面前。
溫牧寒一怔,突然笑了下,問道:「剛才我說的話,聽見了嗎?」
他居然沒一丁點不好意思,反而挺坦然的問面前姑娘。
葉颯緩緩蹲了下來,然後搖頭。
終於溫牧寒仰起他的臉頰,額頭的汗水順著眉毛流到他眼睛附近,他都愣是沒眨眼,反而直勾勾地望著她。
「我就是喜歡葉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