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颯緊緊盯著他的臉,這張被迷彩顏料和泥土混合成調色盤般的臉,沒了往日裡的冷厲和距離感,額頭旁還有一塊傷口,血跡早已經乾涸。
只有深黑的血痂留在額邊。
葉颯伸手在他的額頭上輕輕摸了一下,她想要擦掉他臉上的血跡,就像那次他擦掉她臉上的血跡一樣。
可是她不敢用力,怕弄疼他。
深夜裡,警車在前面開道,救護車呼嘯而過,劃破深夜裡的寂靜。
葉颯看著他的呼吸越來越弱,就連胸口的起伏都越來越微弱,仿佛剛才用力睜開眼睛是她一個人的錯覺而已。
直到車子在醫院的急診大樓前停下,大門口早已經有人在等著,車門剛打開,急診科的其他值班同事已經推著急救床沖了上來。
院長剛趕過來就被一個身穿軍裝的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人一定要給我救回來,這可是……」
穿著白大褂的院長險些被對方過度用力的動作給拽倒。
薄院長一下就認出這是軍里的參謀長,兩人之間開會的時候,偶爾也會碰上面,此時一向冷靜的人顯得格外焦急,眼圈明顯紅了一圈,不知是急的還是擔心的。
「放心,您……」薄院長正要安慰他別擔心,醫院一定會竭盡一切資源來搶救傷患。
結果下一秒,突然裡面喊了起來,「快,傷患的血壓突然劇烈下降。」
葉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參與到搶救溫牧寒這件事上。
哥哥,等我當了軍醫,給你看病好不好。
她成了醫生,可是她一點兒都不想給他看病。
很快,人被推進了手術室,早在他們去機場的時候,醫院已經組織好了專家醫生等待。此刻手術室外面,各個科室里的頂級大牛們都在等著。
葉颯這種實習醫生,哪怕是想要進去,都沒站腳的地方。
她就那麼安靜地站在手術室外面,看著周圍人來人往。
直到急診室的護士找過來,低聲問:「葉醫生,你怎麼還在這兒?」
「怎麼了,」葉颯轉頭看著她。
小護士一下怔住,有些不敢相信地望著她,半晌才問:「葉醫生,你怎麼臉色這麼白?」
還不是那種普通白的。
葉颯皮膚她們幾個小護士私底下都討論過,一致都覺得有錢可真好啊。葉醫生平時肯定都用那種貴到吐血的護膚品,要不然她皮膚怎麼能好到跟剝了殼的雞蛋那樣吹彈可破呢。
但此刻這張平日裡美得驚心動魄的臉,膚色是慘白的,唇色泛著微青。
一副她隨時都能倒下去卻又勉強支撐柱的模樣。
「葉醫生,你是不是太累了?」小護士還以為她是被大夜班熬的,忍不住問道。
葉颯深吸了一口氣,此刻她還尚存著一絲理性,開口問道:「是急診室那邊又有病人嗎?」
「對對,來了個出車禍的,趙醫生讓我來找你呢。」
小護士點頭。
葉颯回頭看著旁邊的手術室,紅色標識顯示著正在手術中,她想留在這裡,想等著醫生出來跟她說,沒事兒,手術一切順利,患者已經平安。
可是她必須要回到她的崗位,因為她也有自己的病人需要照顧。
溫牧寒。
她又看了一眼手術室的大門,這次才轉身離開。
病人是出車禍的,還不止一個,以至於一直搶救到半夜四點多。當她忙完這邊的事情,趕緊又去了一趟樓上的手術室。
可是手術室外面的燈還是沒有熄滅。
這次急診室一直沒有病人過來,她坐在手術室外面的地上,就那麼安靜等著。
一直到黎明的第一道光線透過走廊上的窗戶,照射進來打在她的身上。
她不知道溫牧寒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她知道這一定是他的責任和承擔。之前網上流傳著一句話特別廣的話,你之所以平安,是因為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她坐在地上,默默想著剛才在擔架上的他。
沒關係,你保護這個國家,我守著你。
不能進手術室參與,我就在這裡等著你,等你平安出來。
——
終於五點多的時候,手術室的燈熄滅了。
葉颯立即站起來,誰知因為在地上坐了太久,差點兒摔倒。在手術室里的醫生們出來的時候,從走廊也匆匆趕來一群身穿軍裝的人。
之前他們一直在醫院的休息室里等消息,這會兒一聽說手術完成了,立即趕了過來。
「楚教授,怎麼樣?」院長陪著熬了半宿,到底年紀大了,這會兒眼底也透著疲倦。
還穿著手術服的楚教授立即點頭:「您放心,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手術圓滿成功。」
葉颯站在一旁長舒了一口氣。
此時站在最前面穿軍裝的男人趕緊上前握住楚教授的手,連聲說了好幾句謝謝。
眼看著手術結束,葉颯這才回急診室,一直到她下班。
葉颯都沒來得及回更衣室,直接去了重症監護室。雖然監護室的護士居然還認識她,看見她的時候,有些奇怪問道:「葉醫生,你怎麼過來了?」
「剛才有個手術成功的人轉過來?」葉颯低聲問道。
對方趕緊點頭:「你認識?」
「我可以現在去看看嗎?」葉颯問道。
護士:「可以。」
葉颯穿上防護服之後,進了病房。此時溫牧寒安靜躺在病床上,還未從麻醉中醒過來。他臉上的顏料和泥土早已經被清洗乾淨,那張五官立體的臉又重新露出原本的英俊。
只是臉色還微微發白。
葉颯走到床邊,看著他渾身被監護設備連接著,有種莫名的脆弱。
她一貫只見過他硬氣的模樣,此刻的他,卻突然讓她也有種想要保護的感覺。
「溫牧寒。」她輕輕蹲在他身邊,小聲叫他的名字。
雖然知道他不會聽見,也不會應答自己。
可還是想要叫。
以前年紀小,什麼都埋在心底,不敢多問。
生怕被人發現她居然喜歡上了她小舅舅的朋友。
現在她終於有機會也有時間,一點點了解關於他的一切。
等她抬頭看他的臉時,手指又忍不住點在他的眉心,劍眉星目大概就是形容他這樣的吧,直到她手指順著他的鼻樑骨一點點滑下。
這人的鼻子怎麼能生得這麼英挺,都說男人長相三分在鼻子。
他這樣的大概都是頂級配置吧。
終於她低頭看著他的嘴巴,仔細看了半天,突然低聲喃喃道:「我現在要是親你的話,你是不是也反抗不了?」
她被自己這個挺無恥的念頭逗笑了。
直到一個極低到仿佛呢喃地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嗯?」
葉颯猛地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醒了?」
隨後她算了下時間,離他手術結束也有幾個小時了,畢竟她是八點鐘才結束工作過來的。她只是沒想到他會醒的這麼趕巧。
溫牧寒醒來的時候,視線一開始是模糊的,直到他定睛看著面前的人,穿著白大褂,一頭烏黑長髮格外惹眼。
他眼皮仿佛千斤重,只有耳邊模模糊糊聽到一句話,親你……不能反抗……
「葉颯。」他緩緩開口,嗓子裡像是灌著鉛,本就低沉的聲音此刻帶著嘶啞。
葉颯額角微跳,冷靜開口:「你剛醒好好休息,別說話」
她抬頭看了一眼周圍的機器,一切都運行良好,說明他術後恢復良好,所以她也沒著急叫別的醫生進來。
「昨晚也是你?」溫牧寒微抬了下眉。
葉颯點頭。
他沒繼續說話,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溫牧寒再次開口:「你怎麼還沒回去休息?」
這會兒他腦子稍微清醒了點兒,自然想起來葉颯昨晚值夜班的話,現在應該下班應該在家才對。
葉颯望著他:「我不放心你。」
溫牧寒輕扯著嘴唇,剛呵笑了一聲,誰知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還是扯到了身上的肌肉,他瞬間表情微扭曲。
「別動,你現在術後修養,儘量不要動也不要笑。」
溫牧寒其實挺不想讓她留在這裡的,說到底他也還是有點兒大男子主義,他倒是寧願這姑娘看見他跑完十公里越野的樣子,也不想讓她瞧見自己這麼虛弱地躺在床上的樣子。
只是這話,他也說不出口。
一時,他淡聲:「我有醫生和護士照顧,你快回去吧。」
「我就是醫生。」葉颯垂眸看他,語氣里透著笑意。
終於溫牧寒皺眉了,這男人從昨晚到現在都處於一個極度脆弱的狀態,甚至連葉颯都懷疑,他到底還記不記得自己昨晚說過的那句話。
別哭,哥哥不疼。
要是他真的還清醒著的話,怎麼會這麼哄她呢。
溫牧寒再開口時,語氣里已經透著冷意:「葉颯,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家去。」
「我為什麼不該來?」葉颯毫不退縮地望著他。
她臉上笑意消失,儘是認真,眼神直勾勾望向他的黑眸:「我喜歡的人在這裡,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我為什麼不可以來?」
這樣直接毫不拐彎的表白,哪怕是溫牧寒也第一次遇見。
他打小就有女人緣,喜歡他的人太多。只不過大多數姑娘臉皮薄,性子又有點兒小作,哪怕是喜歡的要命也非要嘴硬,生怕自己主動了會被看輕。你要是不搭理她這茬吧,還非要拐彎抹角叫你知道。
十五歲時的葉颯就是這樣的姑娘,喜歡的要命卻不敢說。
嬌滴滴的模樣確實是惹人喜歡,可她也是被歸納與那些女孩的範疇之中,但是十六歲之後的葉颯野蠻生長,她仿佛一夜之間從一個小姑娘長成這樣堅決獨立的模樣。
她一次又一次打破溫牧寒腦海中的既定印象。
她堅定倔強,哪怕被拒絕也不怕,因為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橫衝直撞,也並不怕所謂的先喜歡就是輸這種話。
她喜歡面前這個男人。
——更想要他。
一時,哪怕是對付了無數刺頭兵,在部隊裡被那些小戰士私底下叫閻王的溫牧寒,一時也失了言語。
他居然一時找不到對付她的辦法了。
就在他氣得想要乾脆閉眼打發她走的時候,這個念頭剛升起,突然雙手捧著臉認真盯著他的女人,輕嘆了一口氣。
「怎麼辦,溫牧寒?」
溫牧寒不耐道:「又怎麼了?」
葉颯語氣無奈:「我現在好想當一次小人。」
溫牧寒被她話氣笑,不禁道:「女人跟小人一樣難養,你約等於就是了。」
這話一向不屑於打嘴炮的溫營,也毫不猶豫說道,可是他剛說完,葉颯猛地站了起來。他眼皮跟著抬起看她,直到她從上方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然後一點點接近。
溫牧寒似乎一下察覺到了她意圖,聲音壓低,有些微怒:「葉颯,你敢。」
她敢,她怎麼不敢。
葉颯作勢要靠近他,望著床上躺著的男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臉色泛著病態的蒼白。平時那麼強硬又冷漠的一個人,此刻竟有種別樣的柔軟。
這次溫牧寒是真不打算慣著她,哪怕此刻身體千斤重,還強撐抬手按著她的肩膀。
下一刻,葉颯低頭輕輕親在他的眼睛上。
這個吻太過虔誠又真摯。
虔誠到她的唇輕輕擦過他毛茸茸的長睫,惹得他下意識閉上眼睛。
直到她輕聲說:「溫牧寒,謝謝你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