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拜託你不要吵我
「滴~」
牆壁上的考勤機發出難聽而枯燥的聲音。
「已打卡，林安，下班時間晚上10:07。」
林安深深吐了口氣，滿身疲倦，只覺得斜跨在肩膀上的電腦包都如此的沉重。
「喝酒去嗎？我請客。」同事在旁招呼著。
林安只是微笑地搖了搖頭。
「哈，安仔根本不能喝，一杯醉，沒意思，我們去我們去。」辦公室的幾個同事呼朋喚友地湊在一起，商量著等會兒去哪裡狂歡。
但狂歡是他們的，林安只是默默地抱著電腦包走向電梯。
他並不是不合群的人，只是……
隨著下班的人潮擠入電梯，林安被擠到最裡面的角落裡，空氣中瀰漫著各種怪異的味道，香水味、咖啡味、香菸味、臭腳味……
電梯門緩緩地關上，燈光閃爍了一下，林安猛地一陣窒息。
他緊緊閉著雙眼，整個人的呼吸愈發的沉重了起來。
「不好意思擠到你了。」
一個清脆好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安睜開眼，看到了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妹子對著自己說話。
她身旁的妹子附過身來靠在她的耳邊說了句悄悄話，頓時惹得這個妹子臉頰通紅，錘了一下同事的肩膀。
而後，她稍稍後仰，將自己與林安稍稍拉開一段距離。
可惜電梯裡實在太擠了，她又被重新擠了上來。
頓時她敏銳地察覺到，眼前這個清秀帥氣的小哥哥呼吸再度變得沉重了起來，這不由得讓她看起來臉頰更紅了。
林安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只覺得害怕。
在他的眼中，一條足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的蟒蛇正盤曲在這個妹子身上。由於湊得太近，那冰冷的鱗片輕輕地刮過自己的皮膚，惹得一陣雞皮疙瘩都爬了起來。
蟒蛇緩緩地伸出長長的身體，碩大的腦袋高聳在半空中，快速地吞吐著信子，在電梯中環視了一圈，最終將目光看向林安。
那冰冷而滿是侵略性的豎瞳正牢牢盯著林安的脖子，仿佛隨時都會撲過來咬上一口。
「這是假的！」
「這是假的！」
林安瘋狂地在心裡頭念叨著，轉頭朝著電梯光滑得像鏡子的牆面看去，果然，反射的電梯內部的畫面，並沒有什麼蟒蛇。
可這蟒蛇的觸感是如此的真實，從那個妹子的身上蜿蜒爬行到自己的脖子上，輕輕地纏繞了一圈，貼著自己的臉頰輕輕地摩挲著。
是那樣的冰涼。
這一切就像做噩夢一樣，前段時間他被查出了白內障，手術過後出院，他開始能見到各種各樣的可怕畫面。
跑過來要求他改圖片效果的小老闆，談論起美女的時候，那個油頭粉面的腦袋會突然變成一個碩大的狼頭。
夜間地鐵里，會在轉頭的時候突然發現吊著一隻眼睛瞪得賊大的死貓。
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病。
害怕會被判定為精神病。
那樣的話，他絕對會被公司辭退，再也交不起房子的月供，流落街頭。
他甚至害怕自己會被關到精神病院去，而由於他是個孤兒，將不會有人來探望他，這輩子可能絕望地在精神病院裡等待死亡。
他只能克制，克制，再克制。
告訴自己，不能做出任何反常的舉動，不能因此發瘋傷害到別人。
他覺得自己很自私，如果是精神病的話，他或許可能會因為這些幻覺給別人帶來傷害。
所以，他是如此用力地咬牙忍著，忍著。
如此……
艱辛的活著。
告訴自己，沒有什麼能打倒他的，他要的不多，只是好好的活著而已。
但哪怕活著，都是如此的艱難。
電梯終於到了，他猛地睜開眼，推開那個盯著自己側臉發呆的妹子，掙扎地從人群中擠出去。
他是如此大步地奔跑著，遠遠地逃離從電梯走出的人群，來到軟體園西南門旁的花圃里，撐著膝蓋喘著氣。
而後，他有些無力地坐在花圃旁的長椅上，呆呆地看著欄杆外的街道。
這座繁華的商業城市是如此的喧囂，哪怕到了夜裡，到處都是密密麻麻的人。而人多的地方，他就越容易看到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是的，相比熱鬧的街道，他更喜歡行走在陰暗幽深沒有人跡的巷子裡。
那些幻覺，似乎總是伴隨著人類的活動痕跡而存在。
他開始怕人，反倒是不怕那些虛無縹緲的鬼。
他是如此無助地抱著電腦包蜷縮在長椅上，耐心地等待著11點的到來。
到了那時候，地鐵的最後一班，沒有太多人的車廂才能讓他安靜舒心的回家。
「好累……」
他深深吐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有些沉默地翻著裡面的網頁。
那是一篇瑜伽博主寫的關於冥想的帖子，講述的是如何的調節呼吸和靜坐，讓自己在都市沉重的壓力下放鬆緊繃的神經，得到深層次的放鬆。
帖子很長，評論里大多是那些『寫的很好，放進我的收藏家裡吃灰吧』之類的調侃。
林安卻是如此認真的學習著。
他必須學習。
想盡一切辦法，不讓自己變得焦慮，不要被太過緊繃的心神搞垮。
他終於畢業了，開始有了一個不算太糟糕的工作，按揭了一套離市中心不算太遠的小戶型，終於有了遮風避雨的地方。
他還想攢夠一筆錢，能享受別人所說的那種提前退休的快樂。
到時候，他想去旅遊，看看自己生活的小圈子外的美麗世界，想去吃各種美食，他的視頻軟體里收藏了很多這樣的推薦。
他還想有個女朋友，不需要多漂亮，性格宅一點的最好，這樣他就不需要經常陪著一起出門。
然後，他們就可以在他們的小窩裡嘿嘿嘿……
林安仰靠在長椅上，看著城市街道的燈光，痴痴地傻笑著，盼望著未來生活的美好。
終於，他整個人徹底放鬆了下來，也等到了這座城市漸漸變得安靜的時刻。
於是他腳步輕快地走向地鐵站，在空蕩蕩的一截車廂的角落裡打了個盹，來到了位於城市邊緣的一個小區。
幸福小區，一個很美好的名字。
林安洗了個熱水澡，打開窗戶，讓城市的夜風吹進來，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拿著手機又看了幾個調節心態的帖子，在一聲哈欠中關掉床頭的燈，拉上毯子美美地睡去。
咚咚咚~
一聲聲富有節奏的撞擊聲從床底傳來。
林安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繼續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
床底的聲響仿佛沒有停歇一般，林安最終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迷糊的雙眼，扯開毯子，就這樣趴在床上將腦袋朝著床底看去。
就著清幽的月光，床底下看起來影影綽綽的一片。
有一個腦袋像是籃球那樣跳動著，不斷用頭去撞擊床板。
半長的頭髮、蒼白到沒有血色的皮膚、只剩下兩個窟窿的眼眶、皸裂出一些暗紅色紋路的嘴唇……
林安深深地嘆了口氣，有些哀求地看著它，「拜託你能不能不要吵我，我明天還要上班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