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栗氏明智?好小眾的字眼

  第204章 栗氏明智?好小眾的字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拜別竇廣國的時候,劉榮總覺得這位章武侯,似乎對什麼事無比擔憂。

  「是怕孤翻臉不認人,日後拋棄竇氏一族?」

  「——不能吧?」

  「怎說魏其侯,那也是孤的太子傅;」

  「雖說當下這世道,還不怎麼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說法,但也終歸……」

  暗下嘀咕到一半,只見劉榮面色微微一變,似是想起什麼事般悻悻住了口。

  ——老師怎麼了?

  老劉家的皇帝,又不是沒殺過自己的老師!

  都不用說遠的——當今天子啟的學師晁錯,穿著朝服,做著入宮覲見的馬車,幾乎是被騙到東市外腰斬!

  到現在,晁錯的墳頭草,只怕是都還沒發芽呢!

  就算撇開天子啟不說,太祖高皇帝,先太宗孝文皇帝——乃至天下人刻板印象中,好儒『仁弱』的孝惠皇帝劉盈,那也絕非通俗意義上的好人。

  自以為猜到了竇廣國的憂慮所在,劉榮卻也是別無他法,只暗下吐槽了幾句不當人的歷代先祖,便將此事全然拋在了腦後。

  也未必是壞事。

  竇氏一族對劉榮保有疑慮,保留部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謹慎對待,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真要感情好的能穿一條褲子了,那劉榮才要頭疼日後,該怎麼處理這家太皇太后出身的外戚家族了。

  「只是章武侯,怕也是沒幾年壽數了。」

  「等章武侯薨故,竇氏一族,又該是誰話事呢……」

  「——魏其侯竇嬰?」

  「還是南皮侯竇彭祖……」

  抬手事宜車馬跟隨,徒步行走在莊園外的小道之上,看著這處隸屬章武侯府的莊園煙霧繚繞,被竇廣國營造的宛若仙境,劉榮很輕易便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就算已經放棄了煉製仙丹,多年來堆積在身體內的重金屬,恐怕也已經讓竇廣國積重難返,壽數無多。

  而在竇廣國之後,竇氏一族有能力執掌家族的話事人,無疑便是竇彭祖、竇嬰表兄弟二人。

  這二人,誰更有機會當竇氏的家?

  這個問題的答案,恐怕沒人能說明白。

  劉榮推斷,大概率是這表兄弟二人,如過去的南皮侯竇長君、章武侯竇廣國兄弟倆那般,共同執掌竇氏一族。

  二人的優劣勢也十分明顯:南皮侯竇彭祖資質平平,但出身嫡脈出身;

  魏其侯竇嬰出身旁支庶脈,卻才高八斗。

  用三國時期,嫡出的蜜水皇帝袁術,以及庶出的討董盟主袁紹二人,來形容竇彭祖、竇嬰二人,無疑是再合適不過。

  至於這二人之間,會不會出現袁術、袁紹兄弟倆那樣的明爭暗鬥,卻是不在劉榮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反正倆人都是太子宮的人,一個『太子班底』的政治標籤,已經基本焊死在了腦門上。

  真要有一天,劉榮失了勢,無論是這二人,還是二人背後的竇氏一族,都絕不可能置身事外。

  說好聽點,劉榮的竇氏一族,眼下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說難聽點,那便是劉榮就算死,也能拉整個竇氏一族墊背。

  至於東宮的老太后,或許有機會撈竇氏一把,卻也必定會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是『政治聲望盡喪』的慘痛代價。

  「和竇氏一族捆綁到了一起,東宮便出不了問題。」

  「沒了母親那聲『老狗』,父皇這幅身子骨,只怕也……」

  ···

  「呼~」

  「此番太子監國,雖然不大可能真的改演習為實戰——就此順勢即了大位,但老爺子的狀況,怕是不止會讓孤監國到來年開春。」

  「梁王叔絕了政治前途,剩下的,便只有綺蘭殿和館陶姑母了……」

  暗下思量著,劉榮疲憊之餘,也不由得莫名感到一陣唏噓。

  ——想當初,母親栗姬不過是拒絕了館陶主劉嫖『結為姻親』的請求,劉榮便是如臨大敵,狼狽不堪;

  又是上門賠禮謝罪,又是低聲下氣的哄,好容易算是把事兒翻了篇,卻也還是被館陶主劉嫖看作是冤大頭,想要在劉榮這個『棄子』身上再敲一筆。

  歲月如梭,劉榮只覺恍如隔世,回頭一想,卻才剛過去了三年而已。

  短短三年的時間,公子榮變成了太子榮,如今更是成了漢家的監國太子!

  過去,對劉榮不屑一顧,秉著『得不到就要毀掉』的原則,恨不能把劉榮揉吧揉呀咽下肚的館陶主劉嫖,如今卻是連太子宮的門都不大進得來;

  雖然還是賊心不死,和綺蘭殿的王夫人勾結在一起,但對於劉榮而言,卻也已是遠不足以造成威脅。

  東宮太后已經搞定,皇帝老爹支持自己,梁王劉武自絕於天下,館陶主劉嫖也已經翻不起什麼大浪。

  那麼,接下來……

  「博望苑那邊,最近情況如何?」

  經過一段時間的磨合,太子中盾衛程不識,也算是大概摸透了劉榮的性子。

  至少程不識知道:在劉榮從某一個地方離開,並表示『孤溜達一會兒』的時候,自己並不需要陪同左右,只遠遠跟著即可。

  今日自也如此。

  直到此刻,劉榮沉聲發出一問,遠遠跟在劉榮身後二十來步位置的程不識,才輕輕一夾馬夫上前,又在劉榮身後三五步翻身下了馬。

  也就是這片刻功夫,便已經組織好語言,對劉榮稍一拱手。

  「栗苑令自得任,便一直是三日一封奏疏,向家上稟告博望苑的狀況。」

  「——雖都是些瑣碎之事,卻也堪稱事無巨細。」

  「至於近幾日,博望苑似乎是在忙著配合少府,建造家上劃撥的魯班苑?」

  「唔,少府似乎也時常親自前去。」

  一聽程不識說,自己任命的博望苑令栗倉,堅持不懈的三日一次匯報工作,劉榮的眉宇間,也不由得帶上了一抹自豪之色。

  ——新任博望苑令栗倉,是劉榮的母舅、栗氏外戚一族的話事人:栗賁的嫡長子。

  說起來,劉榮還得叫這位博望苑令一聲:表兄。

  去年吳楚之亂,當今皇五子、現江都王劉非掛印出征之時,劉榮便委派了表兄栗倉,帶領百十栗氏家丁隨行,以護劉非周全。

  吳楚之亂平定的過程中,劉非所跟隨的車騎將軍酈寄、上將軍欒布那一路,功勞雖然沒有太尉周亞夫所部那麼大,但也還是打了一些漂亮仗。

  雖然趙都邯鄲,最終是以酈寄引黃河——即現在的大河之水淹城而破,但欒布引軍支援齊地的時候,劉非是撈到了不少武勛的。

  劉非大殺四方,作為隨行親衛的程氏、栗氏家丁,自也都得了三五顆叛軍首級的武勛。

  而栗氏外戚奉劉榮之令,派去保護劉非,期間又立下不菲武勛的家丁親衛,便是由栗倉統領。

  建功而歸,栗倉自然是不出意外的加官進爵,得了個十六級大上造的爵位,外加一個騎中郎的榮譽職務。

  自家表哥如此出息,又在戰場上證明過自己,劉榮自也是毫不吝嗇,直接將表哥栗倉任命為了自己的太子私苑:博望苑的苑令。

  目前來看,栗倉乾的還不錯;

  至少對劉榮這個表弟,栗倉還是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對劉榮保持了足夠的恭敬。

  有態度,有能力,又上過戰場,見過血;

  這樣的人,幾乎已經是劉榮認知中,再好不過的母族外戚了……

  「栗倉為博望苑令,舅父大人,當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吧?」

  略帶調侃的一問,也惹得不苟言笑的程不識微微一笑,旋即便坦然道:「家上忙於朝政,確是對這些瑣事知之無多。」

  「——自栗苑令獲任,乃父:栗氏宗主栗賁便動用了栗氏私貲,為栗苑令準備了不少錢貨。」

  「有了這些錢貨傍身,又有武勛在手、浴血袍澤隨從左右——栗苑令到了博望苑,憑著恩威並施,雷厲風行,倒也是很快便掌控了局面。」

  「至於栗氏,更是毫不遮掩的對外放話:栗倉為博望苑令期間,栗氏外戚一族,不接受任何人的私下委託!」

  「尤其是需要家上出手相助的事,栗氏一概敬而遠之。」

  這話一出,劉榮腳下當即一停,面上更是立時湧上陣陣驚愕之色。

  栗氏?

  栗賁???

  開什麼國際玩笑!!!

  劉榮可是清楚的記得,這位母舅栗賁,那就是母親栗姬的pro-MAX-plus版本!

  早在太宗孝文皇帝還在、劉榮甚至都不是皇長子,而僅僅只是皇長孫的時候,這位太子姬妾家的外戚,便已經當著劉榮的面,有意無意的提及『榮兒獲立為儲之後,我栗氏當如何如何』了!

  ——要知道在當時,當今天子啟,都還只是先帝的儲君太子!

  而且是極度不受先帝喜愛,甚至屢屢儲位不穩的太子!

  連太子老爹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劉榮區區皇長孫——尤其還是庶長孫,更是連太子宮都不怎麼出得去的時候,栗賁就已經敢以『劉榮獲立未儲』為前置條件,去展望家族的未來榮光了!

  就連妹妹栗姬,都還只是小心翼翼期盼著太子啟即位為帝,自己便可以從太子宮搬去未央宮,不再被人稱為『栗氏』,而是被稱為『栗姬』或尊稱為『栗夫人』的時候,栗賁就已經在做受封徹侯,官拜大將軍的美夢了!

  這樣一個人,能有如此大的格局?

  能因為兒子栗倉,被劉榮任命為小小一個博望苑令——區區六百石的監令,便如此明知的整肅門風,擺出一副不給劉榮惹麻煩的架勢?

  劉榮不信。

  劉榮很清楚:母親栗姬,那壓根兒就不是什麼天賦異稟,而是完全被環境所影響,自小就生長在那麼個家庭,才長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真要說起來,在栗氏那一大家子奇葩裡面,劉榮說母親栗姬『出淤泥而不染』,那也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至少是出淤泥,而沒染的太深。

  整個栗氏一族,栗姬一個哥哥兩個弟弟——單就是嫡系,劉榮便有三個舅舅;

  再加上個旁支庶脈,幾十個男丁,劉榮唯一能看得上眼的,也就是栗氏舉族之力,才最終培養出來的繼承人:栗倉。

  就這,都還是劉榮矮子裡面拔將軍,挑出來一個勉強看得過眼、能湊合用的。

  「這~」

  「是有高人指點吶?」

  思慮良久,劉榮便如是發出一問,而後又試探道:「是太子傅?」

  「亦或是老丞相……」

  不等劉榮繼續往下猜,程不識便徑直開了口:「太子傅、太子師,倒是都入宮拜會過夫人。」

  「但栗苑令這件事之前,是少府走了趟栗府。」

  「——說是少府空手登門,栗氏家主還有些不大高興;」

  「但少府走的時候,栗氏家主卻是眉開眼笑,畢恭畢敬的送少府出了門。」

  「想來,是少府……」

  雖然是個耿直人,但程不識也並非李廣那般,政治智慧無線趨近於負數的蠢貨。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程不識和李廣,那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面。

  李廣治軍鬆散,程不識治軍極嚴;

  李廣打仗,講的是亂拳打死老師傅,程不識領兵,卻講一個步步為營——就算是攻打一窩螞蟻,那也得是掰開架勢,按部就班的徐徐推進。

  至於政治智慧方面,二人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在原本的歷史上,飛將軍李廣在吳楚之亂時,於睢陽城私解梁王將印,以至於犯下了政治立場錯誤,便此留下了『李廣難封』的千古奇談。

  而同一時期的程不識,卻是先後侍奉漢景帝劉啟、竇太皇太后、漢武帝劉徹,非但沒有在這錯綜複雜的政治局勢中站錯隊,反倒還得到了這先後三位『皇帝』的一致認可。

  天子啟覺得程不識忠臣、穩重;

  竇太后覺得程不識本分、可靠。

  就連漢武大帝,在險些被祖母竇太后廢黜皇位之後,也依舊對這位竇太后身邊的大將滿含敬意,更完全沒有因為程不識『太后心腹』的身份,而對程不識有哪怕半點不信任。

  這樣的政治智慧,劉榮只想揚天長呼:周亞夫,你可學著點兒吧……

  「是少府啊~」

  「嘿;」

  「怪不得。」

  知道了那幕後指點栗氏的高人是誰,劉榮當即便心下瞭然。

  ——對於外戚而言,什麼出將入相,位列王侯,那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

  真正能讓這個群體為之痴狂的——至少是在如今漢家,真正能讓外戚們趨之若鶩的,是少府內帑!

  沒辦法;

  館陶公主劉嫖的榜樣,實在是讓人眼饞得緊。

  若是能和少府打好關係,單就是一個自由出入少府內帑的特權,都足以讓外戚們為之癲狂。

  與這樣龐大,且『粗水長流』的長期利益相比,眼前的三瓜倆棗,卻是沒什麼好在意的了。

  「這才對嘛~」

  「栗氏,怎麼可能開竅呢?」

  「——那可是栗氏啊……」

  「若不是有更大的利益,又怎麼可能……」

  想明白其中關鍵,劉榮便也就此安下心來,將雙手背負於身後,漫步於鄉野之間,悠然自得的欣賞起道路兩側的風景。

  ——竇廣國的莊園,位於上林獵場內數里,主打一個『偏遠僻靜』;

  但從竇廣國的莊園前往博望苑,卻也只是圍著獵場走那麼十幾里的事兒。

  劉榮當然不可能徒步坐這十公里;

  但稍微走這麼一段,順帶散散心、解解乏,卻也是不無不可……

  「上林苑今年的秋收,當是比渭北還好一些吧?」

  「也不知我博望苑……」

  這個問題,顯然不是程不識所能回答的了。

  便見程不識識趣的側移一步,將劉榮身旁的位置讓開,不片刻,太子洗馬汲黯便出現在了劉榮身旁。

  「上林苑今歲的佃田,畝產為三石七斗;少府留著自種的官田,則為三石四斗。」

  「博望苑稍差些——凡博望苑佃田,均畝產三石半。」

  「至於官田,則勉強到了三石……」

  不出劉榮所料:博望苑的糧食產量,受到了自己這個太子儲君的影響。

  ——原本努力的佃農們,因為自己被劃入太子私苑,又得了諸多賞賜,而生出了短暫的怠惰;

  雖然這短暫的、源於本能的怠惰,會很快反彈成巨大的動力,但至少今年年末的大計,劉榮想憑博望苑挺直腰杆,卻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

  「罷了~」

  「再低,也總好過粉飾太平,動用太子儲君的能量,去硬拔糧產。」

  「——慢慢來吧。」

  「左右這博望苑,也不是過了今年,便不再是孤的私苑了……」

  似是自怨自艾的一番話,便算是為程不識、汲黯等一眾太子宮屬臣,解答了心中疑惑。

  ——年末就是大計了,太子為什麼不動用一些能量,甚至是非常手段,來拼上一把呢?

  劉榮給出的答案是:與其作假,又或是靠太子宮的能量,硬堆出一個超高產量,還不如腳踏實地。

  至於年末大計,若劉榮還只是儲君,手裡只有這一件事,那確實是有必要動用一些非常手段。

  但劉榮都已經是監國太子了——哪怕是暫時監國,也已經沒必要憑著這些粗枝末節,來證明自己的能力了。

  「走吧。」

  「去博望苑看看。」

  「想來少府忙活這麼些日子,孤交代的事,也都辦的差不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