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區區中郎將而已

  第157章 區區中郎將而已

  短暫的思慮之後,劉榮便做出決定:田叔這個人,劉榮要。

  ——不是為了自己;

  準確的說,不是為了將來的『天子榮』,而是因為劉榮的太子生涯,需要田叔這麼個能做事、會做事的內史。

  「晁錯做內史這幾年,內史屬衙,完全可以說是沒有主官掌事。」

  「——晁錯整天忙著削藩,偏偏內史又不是真的沒有主官,底下的官員請示也不行、不請示也不是;」

  「自先帝駕崩至今,都還不到三年的時間,內史堆積的政務,便已經有將近兩年的量了……」

  回到鳳凰殿,劉榮不出意外的,見到了除玄冥二少外的兩個弟弟:老四劉余,以及老七劉彭祖。

  簡單打過招呼,兄弟幾人便圍坐在了院內的圓案周圍,東拉西扯聊起了最近的事。

  聽聞劉榮順著田叔的事,說起晁錯這個內史,老七劉彭祖毫不怯場的接下話頭,也參與到了兄弟眾人的話題當中。

  「過去這幾年,長安坊間都傳遍了。」

  「——一個說法是:張歐為廷尉,天下三年無死囚;」

  「另一個,便是晁錯為內史,關中三年無吏治。」

  「雖然是誇張了些,但也足以說明晁錯這個內史,究竟是有多不稱職了。」

  見老七如此不認生,第一次參加兄弟們之間的『小會』,便能落落大方的侃侃而談,劉榮不由得眉角一挑;

  善意的對七弟笑著點點頭,旋即給老二劉德遞了個眼神。

  劉余、劉彭祖兩位『各家』的老大哥,便也循著劉榮的目光,朝低頭措辭的二哥看去。

  不多時,公子劉德便含笑抬起頭,語調平和道:「早自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我漢家,便是由丞相直接掌管關中的。」

  「——畢竟當時,關東遍地都是宗親藩王、異姓諸侯;」

  「丞相說是『佐天子以治天下』,但能治理的也只有關中,外加關北的北地、隴右等郡,以及關南的漢中、巴蜀等地。」

  「彼時的內史,與其說是關中的話事人,倒不如說是丞相手底下,專門負責關中事務的副手。」

  「嘿……」

  「若晁錯是在太祖皇帝朝為內史,怕不是會被蕭相國用唾沫砸死?」

  語帶戲謔的一聲調侃,惹得兄弟眾人各自呵笑起來。

  劉榮更是笑著搖頭不止,手指向身旁的二弟劉德,目光卻落在了對座的老四劉余、老七劉彭祖身上。

  ——瞧這小子,多調皮?

  見哥哥們相談甚歡,老三劉淤本還稍有些拘謹;

  聽到哥哥們在聊『內史』這個職務的發展史,當即自信滿滿的接過話題道:「太祖高皇帝誅盡異姓諸侯,改以宗親藩王代之;」

  「關東雖仍被諸侯占了大半封土,但終歸是被削奪了不少權柄,朝堂也總算能說的上話了。」

  難得老三願意,或者說是能加入到關於正事的話題,劉榮自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滿是鼓勵的對三弟一昂首。

  ——好!

  ——接著說!

  老二劉德淺笑盈盈,也是對自己的歐豆豆含笑點頭不止,眉宇間還帶著些自豪,顯然是過去這段時間,沒少給這個弟弟補課開小灶。

  至於老四劉余、老七劉彭祖——終歸是弟弟,見哥哥要發言,自也非常配合的含笑投去目光。

  感受到這一道道投向自己的目光,公子劉淤只覺一陣前所未有的激動!

  卻也沒拉胯,強壓下翹起的嘴角,儘可能從容道:「朝堂能在關東說得上話,丞相也可以真的『佐治天下』了,內史才逐漸開始成為關中的掌事人。」

  「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年間,秩中二千石的備盜賊都尉,因為社稷漸安、盜賊漸少,而在先帝年間降至比二千石,更直接就被併入了內史。」

  「——下轄中尉、中郎將、備盜賊都尉,權柄涵蓋關中農、戶、軍、財等方方面面,內史才終得以在呂太后晚年、先帝早年,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九卿之首。」

  ···

  「坊間甚至有了一種說法:內史,就是關中的丞相。」

  「御史大夫之所以要先做內史,便是因為這『小一號的丞相』,是成為真正的丞相的考驗。」

  「通過了這個考驗,才能證明自己可以宰執天下,從而升任亞相御史大夫,以待丞相出缺時遞補……」

  啪;

  啪啪啪。

  劉淤話音落下,劉榮率先做出肯定,含笑為這個向來內斂、話少的幼弟鼓起掌來。

  老二劉德更是笑意直達眼底,深感過去這段時間,沒白給弟弟做填鴨式教育。

  ——老四劉余,是見過三哥『沉默寡言』的樣子的;

  故而此刻,見到三哥劉淤也能針對某事,發表並不太過抽象的看法了,自是由衷為劉榮感到高興。

  畢竟宣明殿、廣明殿的兄弟幾個,終歸不是劉榮一母同胞的兄弟手足。

  真到了要命的關頭,劉榮能指望的,終究還是兩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

  過去,劉榮能指望的,只有老二劉德;

  看今天這狀況,劉榮往後,當也能稍指望指望另一個弟弟了……

  「學得不錯。」

  大大方方為弟弟的努力作出肯定,也不忘對二弟劉德夸上一句『教得好』,劉榮便將話頭接回。

  卻是沒再拿已經死去的晁錯說事兒,而是自然的將話題拉入正軌。

  「田叔為內史,關中堆積的政務,便能儘快得到處理。」

  「——父皇也已經透了口風:待堆積政務處理完,田叔要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穩定關中的糧價。」

  「再怎麼說,我漢家去年也打了一場大仗,耗費了不少糧草。」

  「如果朝堂不出手,關中的糧價,怕是要自太宗孝文皇帝十一年後——時隔十五年,再次達到逾百錢每石。」

  「父皇能接受的極限,是糧價被壓在每石八十錢以內。」

  「屆時,我也要在田內史左右,佐糧價平抑事……」

  聽劉榮說起正事,兄弟眾人自也是下意識坐直了身,原本輕鬆平和的面容,也悄然帶上了些許嚴肅。

  ——與後世的許多朝代,太子只能『觀看學習』,卻很少能上手實踐所不同:漢家的儲君,從住進太子宮的那一天開始,便是要開始試著實踐的。

  名義上的『佐治』撈名望也好,實際意義上的實踐學習也罷,總歸是要擼起袖子下場,做出點拿得出手的成績。

  孝惠皇帝為儲君時,做出的最有含金量的『成績』,便是被世人尊稱為『商山四皓』的四位老翁,寸步不離的跟在了太子劉盈身後;

  當今天子啟為儲,則是遙控晁錯推出《削藩策》,並從太子監國開始,便大力推動漢家的馬政。

  ——先帝在位二十三年,除去臥榻的後四年,掌權的前十九年,在北牆附近興建了九處馬苑;

  而從先帝十九年至今,短短七年的時間裡,漢家便在曾經的監國太子、如今的天子啟治理下,即將於今年開春,擁有第三十一處馬苑。

  先帝掌權十九年,建了九處馬苑;

  天子啟掌權七年,建了二十二處。

  很顯然:漢家在先帝那二十來年的治理下,已經基本完成了原始資本積累。

  而天子啟這一朝的任務,就是儘可能地將先帝省吃儉用,甚至是從飯食、衣物里摳出來的錢,變現成可用於漢匈大戰的戰略物資。

  其中最重要的,顯然是導致漢家在面對匈奴騎兵集群時,因兵種克制關係,而處於戰略劣勢的戰馬奇缺問題。

  ——先帝掌權近二十年,將漢家從百廢待興的廢墟中拉出來,還能有餘力興建九處馬苑,已經是在摳磚縫;

  當今天子啟這二十二處,更是接連兩代漢天子省吃儉用,飯都不多吃兩口肉、衣服都不多穿兩寸拖地,卻動輒撥款萬萬錢,給硬生生用錢砸出來的。

  等到了劉榮這一朝,戰略準備工作便將接近尾聲。

  如果沒有去年這場吳楚七國之亂,讓漢家稍微停止了休養生息苟發育的進度,順帶還消耗了一小部分積累,漢家在天子啟這一朝,甚至就已經能徹底完成戰略準備了。

  而眼下,戰略準備基本完成,天子啟的身體狀況又不很樂觀;

  漢家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又要經歷一次政權交接。

  在這種時候,最重要的,自然是內部安定。

  而內部安定的決定性因素,便是能讓絕大多數底層民眾,都時刻感到安心的平穩糧價……

  「具體的事,我插不上手,頂多也就是供內史差遣,做些力所能及的,再給內史借一借儲君太子的虎皮。」

  「如果到時候,弟弟們還沒有就藩的話,可以和我一起辦這件事。」

  看似隨口一提的話,卻是惹得老四劉余面上,頓時綻放出一朵燦爛的笑容,當即便起身,對劉榮拱手道謝。

  老七劉彭祖也不甘落後,大禮道謝之餘,也不由暗下感到有些驚奇。

  ——平抑糧價,這可是唾手可得的名望啊!

  相比起得到文人士大夫——甚至是相比起得到軍方的認可,民心,都永遠是排在第一位的名望!

  尤其此事,還不需要劉榮去做具體決策,自有田叔那老狐狸去頭疼!

  躺著撈名望——這麼大的便宜,劉榮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願意讓弟弟們也跟著喝湯?

  「除去小十還太年幼,大概率要在長安多留幾年,剩下的弟弟們,都是要就藩封國,做諸侯王的人了。」

  「——帶著點名望就國,讓子民稍安心些,不至於對新封的藩王畏之如虎,也方便了日後御民治民。」

  「再者:到了各自的封國之後,弟弟們也同樣是要建國家、開社稷,統御治下子民的。」

  「提前學學治民之道,體會生民艱難,再看看平抑糧價的具體措施,終歸是有利無害……」

  劉榮說的雲淡風輕,劉余、劉彭祖兄弟二人卻頗有些動容,滿是鄭重的再拜。

  就好比後世的一些美德,如公交讓座之類,其實和儲君太子善待弟弟一樣:人家做了,是人家給你的情分;人家不做,那也是人家的本分。

  尤其在場的二位,都是理論上有資格和劉榮競爭,甚至在將來取而代之的儲位候選人;

  劉榮卻完全沒有忌憚二人,完全沒有從競爭者的角度出發,對二人表現出防備——換做是誰,都會對大哥如此『重情重義』感到動容。

  只不過,聰明如劉余、劉彭祖兄弟倆,卻都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間,劉榮看弟弟們的視角,已經不再是『太子看待競爭者+異母弟』的立場;

  而是更多以『准天子看待諸侯王』的視角……

  「新封諸皇子為王的事,皇祖母今天,也已經把詔書交給了父皇。」

  「具體的內容,我也簡單掃了一眼。」

  正感動於劉榮的慷慨,聽聞劉榮說起封王之事,劉余、劉彭祖二人趕忙豎起耳朵,望向劉榮的目光,更是帶上了滿滿的迫切!

  甚至就連玄冥二少:劉德、劉淤,都偷偷將暗含期待的目光,撒向自家大哥那淺笑盈盈的側臉。

  ——封王封去哪裡,封土有多大,可是關乎到皇子將來的生活,甚至是子孫後代的大事!

  雖然明天就是正式封王的日子,但能早一天從劉榮嘴裡打聽到準確的消息,也總歸能讓懸了這麼長時間的心早些落地。

  「老二王河間,老三王臨江。」

  就好像是沒有注意到劉余、劉彭祖二人目光中的期盼,劉榮只淡然的側過頭,先看向了自家的玄冥二少。

  不出意外:聽到各自都只領到了一個郡的封土,兄弟二人都難免有些失落。

  如果是換做其他的皇子,能王一郡——在如今,已經開始出現半郡為一國的漢室,可以擁有一整個郡作為封土,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但劉德、劉淤二人,是儲君太子的手足臂膀。

  儲君的手足兄弟,卻只有一郡之地,還都不是什麼大郡,二人自也就難免有些大失所望了。

  對此,劉榮卻並沒有太多表示,只安撫的對二弟劉德點點頭,便將目光移向了對座的四弟劉余、七弟劉彭祖。

  「老四,被封去了楚國。」

  「——吳楚亂平,朝堂先是按照亂起之前,就已經頒下的削藩詔,削奪了楚國的東海郡;」

  「此番新封諸皇子為王,還要再削奪曾經,由秦王政在楚地設立的『薛郡』。」

  「先失東海郡,今又失薛郡——曾在太祖高皇帝年間,擁有三郡三十六縣的楚國,便只剩下彭城郡的七縣。」

  「而曾經,屬於楚國的薛郡,往後便是老四的魯國了。」

  劉榮開口第一句話,說劉余被封去了楚地,劉余本還感到有些疑惑。

  ——楚國?

  不是說此番,朝堂不打算除楚國宗廟,而是要從楚元王的子嗣當中,再給元王續一脈嗎?

  待聽完劉榮後續的話,劉余這才緩緩點下頭:原來如此;

  原來是薛郡。

  原來,我要做魯王了……

  我,要做魯王了!

  「遙想當年,秦王政薨於沙丘,二世即立,天下群起而討暴秦,項籍便為義帝楚懷王封為魯公。」

  「老四做了魯王,可是比項籍那個『魯公』,爵位都還要高上一級?」

  看出四弟暗含在眼底的雀躍,劉榮也是適時發出一聲調侃,惹得劉余又是一陣鼻息粗重。

  也不怪劉余沒城府,實在是霸王項羽的傳奇人生,很難不受熱血男兒的崇拜。

  劉榮卻也只是隨口調侃了一句,便同劉余說起了正事。

  「吳國被除了社稷,老五以故吳國廣陵郡為封土,封江都王。」

  「——曾經的吳國,本就有南戒百越之地,必要時出兵支援長沙國,抵禦南方越人,尤其是南越趙佗的責任。」

  「往後,這個戍邊之責,便要落在老五這個江都王的頭上。」

  「而老四做了魯王,卻是要好生壓一壓魯地,那些個魯儒的歪風邪氣了……」

  劉榮只淺淺一提,劉余便當今心下瞭然,迅速從『得王項羽故國』的雀躍中冷靜下來,沉沉對劉榮一拱手。

  但並未開口。

  ——劉榮給的特權:必要的時候拿竹簡寫字交流,非必要,劉余可以不開口。

  「老六,要做長沙王了……」

  「——會很苦。」

  「但長沙王吳氏一脈絕嗣,長沙與嶺南,又只隔五嶺而相望。」

  「不封一個壯王過去戍邊,是萬萬不行的……」

  「回去之後,把老五老六叫到一起,好生訓誡。」

  「往後,我漢家的南牆,便要這哥倆攜手衛戍……」

  ···

  「老八王膠西。」

  「保留了原膠西國的封土,算不上大,但也終歸是在齊地,還算富庶……」

  再將劉余其他兩個弟弟的封國道出,並對六弟劉發被封為長沙王表示一下憐憫;

  待劉余躬身再拜,劉榮才將視線,轉向了脖子都快伸出三尺長的七弟劉彭祖。

  「削趙國常山郡,一分為二。」

  「老七王山陰,號常山;」

  「老九王山陽,號中山。」

  ···

  「值得嗎?」

  簡略講出劉彭祖、劉勝二人的封地,不等劉彭祖反應過來,劉榮冷不丁跟上一句『值得嗎』,只惹得劉彭祖當即一愣。

  思慮片刻之後,劉彭祖也終是從『和弟弟半分一郡,各王半郡之地』的失落中緩過神;

  又似是苦澀、似是釋然的笑著搖搖頭,再發出一聲輕嘆。

  「沒什麼值不值得的。」

  「該這麼做,弟便做了。」

  「——區區一個中郎將郅都而已;」

  「便是自此懷恨於心,也終歸傷不到我漢家的宗親藩王……」

  「尤其還是新封的當今公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