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章 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遠

  第767章 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遠

  申時行真的有點無助,他天不怕地不怕,他連還田令的困難都不怕,現在有了皇帝的聖旨,那是如虎添翼,現在,他有點想去杭州府門前敲鳴冤鼓,他想告訴所有人,他冤。

  可想到了杭州知府是閻士選本人,申時行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如果晚來一步,哪怕是在路上多耽誤一會兒,台州府三江營鬧出民變的事兒,他就沒有責任,畢竟他之前一直在松江府。

  但是他下車了,一隻腳踩在了永昌門前的地面上,那這件事,他就得把鍋背好。

  申時行立刻開口說道:「民亂具體是什麼情況?大概是因為什麼鬧起來的?範圍有多大,三江營做什麼?有三江營的軍兵參與嗎?台州知府在做什麼?讓羅木營斥候,前往台州,幫台州知府把情況快速搞清楚。」

  「立刻通告台州府諸縣,緊閉城門坊門,封鎖道路,防止事情進一步惡化。」

  「告知台州知府,想方設法確定民亂的訴求,輕用兵,不要製造衝突和事端,只要能夠穩住對方的情緒,一切都好說,最好不要出現流血死亡,如果不可避免的出現了死亡事件,也要做好應對。」

  「如果台州知府搞不清楚這些情況,讓他找個井跳吧。」

  「立刻前往寧波府雙嶼港,將情報通報給水師駐軍。」

  申時行下了一連串指令十分清晰的命令,具體到人,這種群體事件,越早應對,越是簡單。

  無數匹的快馬,在杭州和台州地面來往,源源不斷的消息,通過驛站傳到了杭州府。

  經過了一日一夜的發酵,事情已經大致梳理清楚了,出身杭州府的舉人沈仕卿,帶領由佃戶、船夫、運河力役、縴夫等三千餘窮民苦力,在三江營,揭竿而起,三江營一千五百兵,也在其中。

  事情已經惡化到了一定的程度,亂兵和亂民合流,到這個地步,就不能速速驅散了。

  而且在短短一日一夜的時間裡,攻破縉紳家門四十餘家,燒死縉紳、走狗數百人。

  是真正的民亂,而且人數不斷的擴大。

  「台州知府李弘道沒說實話。」閻士選看了半天,對著申時行說道:「按李弘道的說法,就是一群貪得無厭的刁民,索求無度,台州府實在無法滿足,才聚嘯作亂,焚劫巨室豪門,煙火滿城,火滿燭天,萬民號哭之聲達旦,懇求朝廷發兵平定。」

  「如果是一兩百人,五六百人,這話還能信,但這是三千人,占了三江營拒敵,咱大明這些百姓,除非心裡的火,實在是壓不住,不至於鬧出這等事兒來。」

  台州府僅僅三江營一個地方,居然有三千野心勃勃的刁民,還是各色人等齊聚,閻士選不信,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天大的冤屈,才不得不如此。

  申時行將手中的塘報用力的扔在了地上,厲聲說道:「李弘道有問題!讓墩台遠侯前往三江營,詢問清楚,到了這個時候,李弘道還在撒謊,還想捂蓋子!他捂得住嗎?」

  「愚蠢至極!」

  閻士選一愣問道:「撫台,我有點愚鈍,這為何確定了李弘道有問題呢?」

  沒說實話和有問題,是兩個性質的事兒。

  「民亂的三千眾,占了三江營後一動不動,堅守不出,你看這是要對抗的架勢嗎?」申時行非常確信的說道:「他們要討個說法罷了,不能再等了,立刻備車,前往三江營。」

  一個師爺面色凝重的問道:「撫台,這時候亂鬨鬨的,撫台前往,是不是有點太危險了,萬一…」

  「備車吧。」申時行擺了擺手說道:「這要是從三江營蔓延到整個台州,恐怕事情不得安寧。」

  天蒙蒙亮,申時行帶著羅木營一千五百人,向著三江營出發了,亂兵和亂民已合,民恃兵強,兵恃民生,一個處理不好,能把浙江炸上天。

  申時行路上一直有點擔心,因為這個挑頭的是個舉人,沈仕卿。

  會不會是因為舉人無法科舉,故此妖言惑眾,才鬧出了這等動靜?那陛下這帶著寬宥的聖旨,豈不是來晚一步?

  申時行憂心忡忡,在前往三江營的路上,終於弄清楚了情況,墩台遠侯不帶武器,倒騎驢進入了三江營,問清楚了情況,倒騎驢就是表示我沒有武器,也沒有惡意,將背後露給你,不要攻擊,是使者。

  這個過程很難,墩台遠侯進入不是很順利,遇到了極大的阻力,阻力不是來自於叛軍,而是來自於台州府。

  墩台遠侯出了三江營後,快馬加鞭,直接把消息送到了申時行的手裡,因為墩台遠侯認為台州府衙不值得信任。

  塘報奏聞:真不是舉人沒法科舉,聚嘯作亂,陛下把人給逼反了,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舉人真的要鬧,也就是搞搞哭墳的把戲。

  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是因為還田,朝廷要還田,當地縉紳就搞長租,朝廷禁止長租,當地縉紳收買了台州地面官員,玩起了張冠李戴,就是名義上這些田分給了百姓,實際上還是在縉紳手中,到這一步的時候,台州地面已經鬧出了一點民亂來。

  大約三百多名佃戶,撕毀了榜文,入城告狀,這個時候如果台州知府李弘道妥善處置的話,事情不會鬧大,李弘道下令討亂,衙役截街斷路,在台州菜市橋、清河坊埋伏了這些佃戶,佃戶被打出清河坊後,逃到了台州東湖書院。

  而杭州籍舉人沈仕卿就是這座書院的教諭,沈仕卿收留了這些佃戶,把門堵住,不許衙役闖入,數百名佃戶被打的遍體鱗傷。

  不是沈仕卿挑的頭,但他的行為影響很大。

  如果這個時候,台州知府李弘道願意談一談,其實也不會進一步擴大,但李弘道選擇了一意孤行,強行撞開了書院的大門,沈仕卿見李弘道如此一意孤行,帶著佃戶向南逃竄,抵達了崇和門外。

  三江營救駐紮在崇和門外,是當初胡宗憲組建的浙江九營之一,沈仕卿請求託庇,三江營打開了營門。

  事情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完全超出了李弘道的控制,因為三江營對李弘道也非常不滿。

  三江營本來有官田六萬畝,這些官田就是他們的口糧田,李弘道不哄著也就罷了,還把這些官田很早就租了出去,這些口糧田沒了,吃的喝的,都得台州府衙門給,台州知府就能拿捏三江營了。

  「誰給他的膽子!瘋了嗎?羅木營入城剿匪之後,他居然還敢這麼幹?」閻士選也是知府,他都想不出誰給李弘道的勇氣!

  羅木營當初嘩營可謂是弄得天下沸沸揚揚,暴力最直觀的體現,閻士選難以理解,這李弘道腦子灌大糞了嗎?還在為難三江營。

  申時行將塘報遞給了閻士選說道:「在陛下大駕玉輅離開後,不甘心失去田土的縉紳,打出了還鄉的名義,糾集了土匪、惡霸、遊手好閒之徒,開始下鄉收田,每一家人數在五十到兩百不等,就是這些人,給了李弘道底氣。」

  李弘道手裡最少有三千五百人的還鄉匪團,再加上衙門裡的一千衙役,暴力在李弘道的手裡,至少李弘道是這麼認為的。

  在佃戶進入三江營後,李弘道下令衙役、還鄉匪兵對三江營進行了『平叛』,矛盾進一步激化,本來三江營一千五百兵只是給佃戶、東湖書院教諭、書生提供庇護,這直接攻打營門,立刻引起了反擊。

  三江營把總方榮興開始反擊,攻陷了崇和門,將奉仙坊、廣文坊、迎仙坊、清河坊、永靖坊等坊市攻破,抓走了縉紳40多家,而後收兵回到了三江營。

  這是被迫收兵,李弘道那些還鄉匪團們涌了上來,三江營一共就一千五百兵,守不住那麼大的地方,會被各個擊破,被迫縮回崇和門外大營。

  閻士選看完了塘報,眉頭緊蹙的說道:「杭州府地面,怎麼沒有這些還鄉匪,那些個縉紳們還田,雖然哭爹喊娘,但可不敢這麼幹。」

  申時行沒好氣的說道:「你這不是廢話嗎?羅木營譁變的時候,你跟羅木營把總馬文英一道,抓了浙撫吳善言。」

  「杭州地面有了還鄉匪團,你還不得給他們挨個剿滅?這些縉紳哪敢這麼做,你也是油鹽不進,仗著羅木營給你撐腰,根本不理這些縉紳號喪。」

  「也是啊。」閻士選忘記了羅木營譁變的時候,他也是反賊之一。

  「情況已經非常明朗了,三江大營被李弘道帶著還鄉匪團給圍困了,破營在旦夕之間。」申時行面色凝重。

  李弘道沒有瘋,相反他非常冷靜,繼續進攻,只要攻破了三江大營,他就是贏家,他就可以把刁民作亂的敘事繼續講下去,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只要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把事情擺平,事情的真相,就任由他打扮了。

  但不進攻,束手就擒,只要朝廷的軍隊抵達,那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毫無疑問,這些還鄉匪團背後的東家們,也是這麼想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已經徹底綁成了利益共同體,李弘道輸,朝廷絕對不會放過他們這些縉紳,相反李弘道贏,這就是又一次成功平定民亂,只要事後,稍微給一點好處,讓這些佃戶不再鬧騰。

  那台州地面的還田令,就能有名無實的執行下去了。

  李弘道把事情擺平了,申時行如果不想以五品郎中巡撫松江浙江的話,申時行也要幫忙打掩護,畢竟朝廷真的怪罪下來,申時行恐怕又要被官降三級。

  其實這個時候,申時行、閻士選、雙嶼水師,最好的應對是作壁上觀,等著李弘道破營,等著李弘道以平叛敘事表功,這是對所有官僚們最有利的辦法。

  而且李弘道在準備對佃戶下手的時候,就已經截街斷路,台州百姓就是傳言再多,也不知道真相。

  只要李弘道能把蓋子捂下去,那官吏們就會出於利益趨同的前提下,一起幫忙把蓋子捂下去。

  當初閻士選跟著羅木營一起作亂,那是沒辦法了,浙撫吳善言甚至要把閻士選一道殺了,閻士選沒得選,他只能一條道走到黑。

  天高皇帝遠,天有多高,皇帝就有多遠。

  皇帝也不可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下次南巡指不定在什麼時候,甚至有沒有下次南巡還兩說。

  「撫台,還要去台州嗎?」閻士選面色凝重的問道。

  「去!」申時行晃動了下腦袋,面色冷厲的說道:「我還不信這個邪了,你還能把我克下去不成?!我要做首輔!一定要做!」

  當首輔的前提,就是陛下信任,台州的事兒,就是真的捂住了蓋子,陛下也會對他申時行本人產生懷疑,只要陛下有一個念頭,台州的事兒,真的是這樣嗎?他申時行就做不了首輔。

  申時行很清楚的知道,陛下不好糊弄。

  相反,他哪怕是五品郎中回京,只要陛下信任他,他依舊可以以五品的身份入閣,爬到最高的位置去,因為所有的大學士,也是五品。

  給閻士選當上司,一定要硬,硬到能頂住一切風波。

  事情鬧到這麼大,沈仕卿是關鍵人物,他在東湖書院開了院門放了被打傷的佃戶入院,他在三江營說服了把總,讓把總庇護。

  在申時行前往台州的路上,三江營的情況也是一波三折又三折,三江營被連續攻打了數日,已經岌岌可危了。

  一個以出巡抗汛為主要目的的客兵營,在沒有口糧田之後,軍兵生活其實很苦,武備廢弛,有火銃沒有火藥,有弓沒箭,長短兵倒是有一些,但還鄉匪團和衙役們,也是有真刀真槍的。

  本來,三江營就要被攻破了,但因為一股勢力的意外加入,讓事情發生了轉機。

  李弘道很清楚三江營沒多少實力,哪怕這裡是戚繼光當年在浙江抗倭的大本營,可是抗倭都多久的事兒了,二十多年快三十年了,李弘道不怕三江營兵,他比較怕台州府稽稅房。

  利益趨同,只要李弘道擺平了,官僚們就會給他打掩護,可是台州稽稅房可不會,這稽稅房說是只管稽稅,萬一稽稅緹騎,多嘴一句,告訴了皇帝真相,他李弘道怕是逃到泰西去,陛下也要把他大卸八塊。

  所以李弘道對稽稅緹騎出手了。

  台州稽稅房一共有稽稅緹騎二十七名,在李弘道看來,這麼點人,那不是手拿把掐,只要下令就是手到擒來的小事嗎?

  李弘道下令了,李弘道差點就死了。

  這個時候,李弘道才意識到什麼叫擁有獨立武裝力量,李弘道以為緹騎和三江營兵一樣的弱,但出身墩台遠侯、海防巡檢的緹騎們,戰力極其悍勇。

  沒點本事,你還想收稅?

  張居正說皇帝稽稅是山大王作風,是收保護費,黎牙實說皇帝的稅票不是稅票,是贖罪券,想收保護費,想賣贖罪券,沒點實力,怎麼收?怎麼賣?

  李弘道一個進士出身,而且打心底里瞧不起丘八,也沒見過打仗的讀書人,真的不知道緹騎的戰力。

  甚至在李弘道心裡,火器和煙花爆竹沒什麼區別。

  稽稅緹騎一共二十七名,按照最新的聖旨,稽稅緹騎每人只能帶五十個弓兵,雖然倉促之間,稽稅緹騎只召集了不到三百人,但足夠用了,而且這三百餘人就是打雜的。

  緹騎二十七人出動,九個小隊,在不到三里的街道上,依靠樓閣地形,擋住了近五百人的衝擊。

  不僅如此,這二十七員緹騎,甚至展開了反攻,差點就拿下了台州府衙,緹騎們一共進行了七次試探性的進攻,都沒什麼效果,那李弘道爬上了牆頭查看情況,就看到了一門已經點燃了藥捻的九斤火炮!

  李弘道發誓,他這輩子都沒聽過那麼大的響聲,震耳欲聾並不誇張。

  但緹騎最終沒有攻入台州府衙門,放完炮之後,緹騎耀武揚威的奔著崇和門去了,三江營岌岌可危,緹騎們知道矛盾關鍵就是三江營,三江營絕對不能被攻破,除此之外,緹騎攻破府衙,有造反的嫌疑,畢竟那是陛下的衙門。

  緹騎們前往了三江營,火槍火炮騎兵,三人一隊,直接把縉紳們引以為傲的還鄉匪團給打的找不到北,解救了三江營。

  等到申時行趕到的時候,緹騎、三江營已經把台州府衙團團圍住,態勢完全反轉了。

  「拜見巡撫。」稽稅千戶蘇承平帶著二十七名緹騎,接到了連夜趕來的申時行和閻士選等人。

  「這是發生了什麼?」申時行有些迷茫,他聽到的戰報是三江營被圍了,但他看到的局面是,台州府衙被圍了。

  蘇承平是四川人,他七歲的時候,跟著父親到了關中,後來父親做了雁行人,就是出關去河套種地,秋冬回到關內的雁行人,十七歲那年他投了軍營,後來在大同府入了墩台遠侯,做了三年墩台遠侯後,遴選成為了緹騎,因為算帳算的明白,做了稅騎。

  蘇承平將情況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申時行。

  「我聽說當初項羽帶著二十八騎從垓下突圍到了烏江,殺了數百人,我還聽說,劉裕奮長刀逐萬人,以為都是戲說,沒想到是真的啊。」閻士選聽到僅僅二十七名緹騎,就對戰場造成了如此大的改變,也是大感震驚。

  精銳這麼厲害的嗎?

  蘇承平笑著說道:「這不算什麼,以前,我們仨在草原上,也曾經三個人追著幾百人跑,這主要是士氣吧,烏合之眾罷了。」

  少數精兵追著數百乃是數千人跑,歷史上不斷地發生,真的不是誇大其詞,這方面兩宋的戰績最多。

  冷兵器交戰,之所以會有這種現象,是因為三個原因。

  第一就是甲冑,有甲打無甲,那就是碾壓,無甲根本沒法打,這也是歷朝歷代刀槍劍戟弓不禁,也要禁甲的原因,無故穿甲面聖,就是謀反。

  第二個原因,就是有效打擊,看似是五百人打二十七個人,但其實一個人最多只需要面對幾個人,其餘只能等前面人倒下才能接著上,不是五百人都能同時打到這二十七個人。

  第三個原因,是士氣,戰場上,如果敵人有一百個,前面十個殺的快,後面九十個殺的更快,因為十個人就那麼如同割麥子一樣倒下的時候,恐懼就會蔓延,士氣就會瓦解,恐懼支配下,逃跑就成了必然。

  緹騎們標配了鐵渾甲,訓練有素,有火器有火銃,還有街道等地形優勢,敵人一堆還鄉匪團,烏合之眾,才有這樣的戰果。

  這也是線列火槍陣可怕的地方,火炮轟擊、平夷銃點名披甲之人、鳥銃大面積殺傷、輕騎騷擾之下,冷兵器為主的軍團,根本不是對手。

  閻士選頗有些感觸的說道:「這李弘道好生生的,惹稽稅緹騎作甚。」

  蘇承平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申巡撫還要替我們美言幾句,我們這是反擊,這李弘道不知發了什麼瘋,先打的我們,後來聽說這三江營被圍了,只能去救了。」

  緹騎們反擊沒問題,甚至炮轟府衙都沒問題,但跑去三江營解救三江營軍民,是超出了稽稅緹騎的權責範圍,稽稅院只管稽稅,這是鐵律。

  但蘇承平是個人,他被灌輸的理念里,下救黔首就是上報天子,保持地方穩定,就是保證陛下的皇權穩固,所以他下了平叛的指令,帶著緹騎們,解了三江營被圍的局面。

  這一定會有人拿這個說事,這個時候,作為浙撫的申時行,能夠美言幾句,台州稽稅房就不會那麼被動了。

  申時行思索了下說道:「李弘道攻擊稽稅院這是謀反,在謀反發生的時候,一切武裝力量參與平叛,是應有之義,稅法正在修,我會寫奏疏到京師,說明這件事。」

  「謝撫台!那我就先撤了。」蘇承平這才鬆了口氣,帶著緹騎們離開。

  李弘道應該做的是收買稽稅房蘇承平等人,而不是要把稽稅房一窩端了,這是個極其錯誤的命令。

  但稽稅房又很難收買,因為你收買稽稅緹騎,很容易成為稽稅緹騎的指標,稽稅緹騎的頭等難題就是找出偷稅漏稅的敗類。

  稽稅院也是有考成的。

  「進去抓拿李弘道吧。」申時行揮了揮手,身後的羅木營軍兵衝進了已經被轟爛的台州府衙門,申時行還以為有場惡仗,結果自己來了,只需要揮揮手就可以解決了。

  大明的強糾錯機制,以一種詭異的方式生效了。

  羅木營軍兵在後山琴心亭,抓到了正在上吊自殺的李弘道。

  申時行一直在思考,稽稅院稽稅緹騎參與平叛是否合理,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合理,因為稽稅院的稽稅是為了國朝延續,平叛也是為了國朝統治。

  如果在謀反行為發生時,一切武裝力量理當參與平叛,授予稽稅院平叛的權力,那稽稅院權力就會擴大,就必須要求稽稅院這支武裝力量的純粹,才能真正成為地方的壓艙石。

  但是稽稅院的暴力失控了,就會成為地方上最大的危害。

  比如,掌握這支武裝力量的皇帝本人,一旦不再英明,這稽稅院就可以打著為皇帝平叛的名義,在地方肆無忌憚的強取豪奪燒燒搶掠,因為一切都是合法的。

  申時行在軍兵抓人的時候,想了很久,最終覺得還是不要寫成成文法的好,而是以潛規則的形式存在,一旦皇帝真的不再英明了,也可以直接禁止,防止稽稅院的暴力失控。

  「你就是沈仕卿?」申時行看到了另外一個案犯,被五花大綁的東湖書院教諭沈仕卿,杭州籍舉人,不是他,事情鬧不到這個地步。

  「是!」沈仕卿情緒十分激動,他大聲的說道:「要殺要剮隨你便!我不後悔!閻太守,告訴我娘,我不是孬種!」

  沈仕卿不認識申時行,但他認識閻士選,畢竟舉人已經可以為官了,可以見到知府,很顯然,沈仕卿沒有搞清楚狀況,他覺得自己也被抓了,是申時行要給李弘道平事來了。

  不後悔是真的,讓沈仕卿再來一遍,他還是要打開院門,放佃戶進來,但說不怕死,那是假的。

  「挺好。」申時行露出了個陽光燦爛的笑容,滿是感慨的說道:「很好啊,先生總是跟我說,漢室江山,代有忠良,確實如此啊。」

  「陛下說: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這就是中國的脊樑,有確信,不自欺,才能撐起一片天。」

  「你很好。」

  沈仕卿很年輕,和陛下一樣的年輕,二十多歲,這就是希望,世間所有事,最怕的就是後繼無人。

  申時行不止一次擔心過,他們這些人都走了,那陛下獨自一個人,能撐多久,能走多遠,但現在申時行沒有這種顧慮了,陛下的身旁,不止他們這一批的追隨者。

  沈仕卿做出了選擇,並且在這次選擇中受益,日後,他就會這樣這樣選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