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循環成立的基石,不是仁義,而是暴力
宵行者能無為奸,而不能令狗無吠也,意思是:走夜路的人,儘管可以恪守自律,不作奸犯科,卻仍然沒有辦法讓巷子裡的狗,不對著自己亂叫。
朱翊鈞站在朝陽門外的五鳳樓上,帶著極為冷漠的神情,看著罵自己無道暴君的儒生,這人是僉都御史吳時來。
吳時來是浙黨,浙江台州人,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在朝中得罪了嚴嵩被遣戍邊方,隆慶年間開始升遷,萬曆十二年和王家屏爭兩廣巡撫,沒有搶過王家屏,至都察院做御史至今。
這個吳時來,一副骨鯁正氣,不避權貴的模樣,單看其樣子,恐怕會覺得此人是國朝忠骨,也是這次鼓譟彈劾張位的主力。
萬曆十四年三月,廷議論吳時來升轉左都御史,就是讓吳時來做都察院總憲,為海瑞、李幼滋分擔一些工作,畢竟都察院這個衙門十分龐大,三月十七日,廷議通過他任免決議,開始走流程,四月七日,廷議否定了之前的人事任命。
因為吳時來沒有通過都察院、北鎮撫司的聯合審查。
萬曆十年,吳時來收受了兵部郎中許從謙三千兩白銀,許從謙請求吳時來推舉他升任兵部侍郎,從許從謙輸賄三千銀開始倒查,吳時來推薦的四十九名官員里,都有問題,多則五千兩,少則一千兩,總受賄規模達到了十五萬銀。
吳時來心裡有怨氣,傳聞他要升都御史了,要做總憲台長了,結果傳聞了幾日,沒有任何的任命,吳時來甚至都不太清楚自己為何不能升轉,他覺得有人為難他!絲毫不想想自己幹了什麼。
而給吳時來輸送賄賂的四十九員,都在這次的遣戍邊方的二百一十人裡面。
受賄罪名不大,十五萬銀海瑞去頂格辦,也就是個褫奪官身功名,永不敘用,但這四十九員跟著吳時來同氣連枝,一起鼓譟風力輿論,這個問題很大,收點銀子小事,同氣連枝大事。
按照大明的一貫說法,吳時來是附勢滅法、互相黨援、欺君誤國。
除了吳時來這一幫人之外,這裡面還有丘橓、趙世卿、江東等人,個個都是互相聯袂黨援,多則五六十人,少則一二十人,沆瀣一氣,蛇鼠一窩,敗壞朝廷法度。
朱翊鈞把這些人全都給遼東送去了。
無道昏君一直坐在五鳳樓上,看著遠去的囚車,等到人回城之後,下旨關閉城門。
針對擺群玉宴的經濟買辦、勢要豪右、賭坊、錢莊等不法分子的驟雨行動開始了。
京營三個步營封鎖了京師的各個主要道路,京師九門關閉,順天府的衙役,在王希元的帶領下,開始上街抓人,大柵欄被拉了出來,將所有道路封閉,緹騎主要負責城牆以內的內城外城,非富即貴,衙役處置不了。
而衙役則主要負責附郭民舍。
這次的驟雨行動將會持續一整天,主要目標,是群玉宴和人牙行。
打擊行動進行了整整一天,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其實名單早就已經準備好了,衙役、緹騎也是按著名單抓人,不會滋擾大多數的百姓。
傍晚時分,朱翊鈞在通和宮御書房宣見了王希元、趙夢佑,詢問了這次驟雨行動的結果。
「這些人牙子手裡,居然有火銃?」朱翊鈞眉頭緊蹙的問道,情況比想像的更加糟糕,有火銃,顯然不是宵小之輩,而是反賊。
王希元趕忙說道:「雖然無人負傷,但衝突中,緹騎們還是打死了兩個案犯,臣初步調查了下,這些人牙子,買賣丁口是副業,主業是販運阿片。」
「原來如此。」朱翊鈞瞭然,果然是反賊,這也算是摟草打兔子,意外收穫了,抓人販子的過程中,抓到了毒販子。
順天府衙門一共抓了一千七百餘人,而北鎮撫司抓了一千五百餘人,所有參加了群玉宴的勢要豪右、走狗、經紀買辦、打手、人牙行販子,盡數被抓拿歸案,這三千餘人,全都是要流放爪哇去墾荒。
「先把他們關在小房子裡吧,冷靜個幾天。」朱翊鈞做出了處置,案子的證據已經非常充分了,還有審訊、審判、複議的流程要走。
小房子,是一種專門對付案犯的手段,就是一個個沒有窗戶的小黑屋,只有一人高,一個小屋子只能塞二十個人,人是塞進去的,這二十個人是人擠人的迭在裡面,連轉身都顯得困難,睡覺都只能站著睡,唯一的光,就只有那些排氣孔。
至於排泄的問題,就只能拉褲兜了。
就這種小屋子,營造出來,就是專門用來規訓案犯的,讓他們老實點,在外面無論如何凶名在外的江洋大盜,進了這些小屋子,都是老老實實,讓走一步,絕對不敢走一步半。
實在是不老實,大明還有『單間』。
「臣遵旨,臣告退。」王希元俯首告退,他得加班加點的把這些案子整理妥當,把事情處理好。
已經是黃昏後,月上柳梢頭的時間,皇帝在通和宮御書房處理奏疏,而全楚會館的文昌閣內,也是極為熱鬧,張居正、王崇古、汪道昆、萬士和。
楚黨、晉黨、浙黨、帝黨,四大黨魁齊聚一堂,知道的是在議事,不知道的還以為要造反呢!
有一件事不能當著皇帝的面兒去談,但需要臣子們達成一致,這就是這次齊聚一堂的目的。
「既然都來了,那就開門見山吧。」張居正面色凝重的說道:「陛下命戶部刑部,修訂稅法,王次輔為總裁、陸侍郎為副總裁,附大明會典,稅法倒不是難事,難在了一個點上,稽稅院。」
毫無疑問,稽稅院是一個畸形的衙門,和大明格格不入。
王崇古看著張居正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有些話,作為帝師元輔,他沒法說。
王崇古伸手說道:「還是我來講吧,萬曆三年起,南北兩鎮撫司設立了稽稅房,陛下敕命在南衙和北衙兩地稽稅,萬曆四年,稽稅房擴編為稽稅院,在北衙、南衙、松江府、廣州府分設稽稅院,各府設立稽稅房,各府縣遣稽稅千戶稽稅。」
「一張催繳票,家破又人亡。」
「時至今日,在編稽稅緹騎、百戶、千戶、指揮使等,共有一萬三千餘人。」
一萬三千人在編,看起來人數不是很多,畢竟廣靈縣縣衙就養了三千官吏衙役,大明皇帝養的稽稅緹騎才一萬三千人,這個數量不是很多。
但這是在編!緹騎稽稅,不在編的人,才是大頭。
王崇古面色凝重的說道:「首先,我們必須要明確的知道,稽稅緹騎是有罪推定,只要緹騎覺得此人的生活和其納稅不匹配,就會開始稽稅流程,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獲得線索,大明律法是無罪推定,而稽稅院稽稅,是有罪推定。」
「說你有罪就有罪。」
有罪推定,就是人性本惡,認定每個人都是潛在的罪犯,不經過審訊、法司的斷案,就將其認定為實際犯罪人,而後開始追緝程序,不講證據、不講流程、特事特辦,有事沒事查一查再說。
除非此人能夠證明自己無罪,否則就是有罪。
而無罪推定,是辦案要有書證物證人證,並且這些證據能夠形成完整的證據鏈,通過法司判決,認定其為罪犯。
除非完整的證據鏈能夠證明此人有罪,否則就是無罪。
大明律當然要看證據,但是稽稅衙門不講那麼多的道理。
「最麻煩的就在於,皇權特許。」萬士和補充了稽稅院稽稅的另外一個棘手的地方,皇權特許。
稽稅院隸屬於南北鎮撫司,而這兩個鎮撫司是皇帝直接管轄的法司,這倆地方的牢房叫做詔獄,皇權特許是帝制之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一個話題。
這代表著從制度上來看,只有皇帝能夠處置稽稅院,雖然在實際執行的過程中,大明皇帝也在稽稅院裡,加入了各地戶部清吏司監察,但稽稅院的主體,仍然是緹騎。
這就意味著,稽稅院是針插不透,水潑不進的封閉衙門,一定會缺少監察,作奸犯科、貪腐僵化、仗勢欺人、中飽私囊都是無法避免的問題。
「黨羽。」王崇古深吸了口氣說道:「我們發現了稽稅院的可怕現狀,在編稽稅緹騎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在編的人員。」
這是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皇帝的威嚴、對稽稅緹騎的嚴密審查、再加上戶部對稽稅院的帳目審計,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稽稅緹騎的清廉和公正,但每一個稽稅的緹騎,都有一大群的黨羽。
這些黨羽負責打探消息、尋找線索、搜集證據、催收欠稅,每一個地方的稽稅千戶,只靠他自己和他有限的幾個幕僚,根本不可能完成稽稅,稽稅的成本極高,超過三成都分配到了這些黨羽身上。
大明遊手好閒的游墮之徒,已經有相當一部分,從勢要豪右的打手,轉向了緹騎千戶的走狗。
這就是當年大明巡檢司困局,巡檢司的巡檢正九品官員,看似人員很少,但是巡檢司養了一群賞金弓手,專門負責朝廷頒布的懸賞,以海捕懸賞為生,在國初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山匪,這麼做沒有問題。
但隨著國朝的穩定,山匪減少,這些弓手們,就開始聚嘯山林,成為了新的山匪,打家劫舍、強買強賣、光天化日之下闖入民家,甚至是姦淫婦女,最後朝廷只能減少巡檢司,減少懸賞,逼停了巡檢司。
稽稅院施行十一年以來,正在向著當初巡檢司滑落。
王崇古吐了口濁氣,繼續說道:「萬曆七年,江蘇泰興縣稽稅千戶程肇手下有一弓手龍鏜,因為稽稅強入泰興劉氏家中,劉氏不敢抵抗,繳納欠稅後,龍鏜仍然不肯走,將劉氏女拉入偏房姦淫,劉家家主劉有福怒急攻心,杖殺龍鏜。」
「萬曆七年四月,四川重慶府巴縣稽稅千戶趙標,在稽稅過程中,每百銀欠稅加收七十二銀,遠超欠稅罰款上限的24%,歷三年,巴縣知縣奏聞此案。」
「萬曆八年二月,浙江寧波稽稅千戶趙鳳詔,廣招游墮,結黨營私,私設鈔關,非法所得超過了四萬銀,被浙江寧波府知府奏聞。」
「黨羽亂法、多收罰金、私設鈔關,是三大類的案子,各地都有奏聞,陛下都做了處置,但仍然是屢禁不止,而且犯案數量、規模、金額累年擴大。」
一個十分嚴峻的現狀,這個稽稅院已經逐漸成為了所有人避之如虎的聚斂部門,而不再是大明稅制的重要補充和稽查力量。
張居正看向了所有人說道:「問題很清楚,陛下甚至比我們都清楚,不是陛下高壓之下,恐怕現在稽稅院已經開始走私販私,販賣阿片了,但我們回到問題的最開始,為什麼要設立稽稅兩院?」
「因為收不上來稅。」
「那麼再引申一個問題出來,一個朝廷,連稅都收不上來的時候,它還是朝廷嗎?」
張居正一番話,把所有人都干沉默了,朝廷是凌駕於所有階級之上的存在,有這種超然的地位,才能保證有能力去調節各個階級之間的矛盾,連稅都收不上來,那這朝廷又能維持多久呢?
「哎。」萬士和連連搖頭說道:「萬曆二年的時候,黎牙實一句話罵了大明四遍,陛下都被氣到了。」
黎牙實在萬曆二年時候,多少有點皈依者狂熱,對大明熱愛超過了大明人,他站在皈依者的立場上,戴著有色眼鏡,問大明皇帝:
[大明這么小的衙門,這麼廉潔,如此廣袤的土地物產豐富稅收穩定,朝廷可支配的財貨那麼多,為何會擁有如此高的財政虧空?連皇陵的工費都要拖欠。]
一個縣的知縣、縣丞、主簿是領朝廷俸祿,剩下的都不在大明官員的統計口徑之中,都是不入流,明面上一個縣只有三個官員,但其實養著整整三千人,黎牙實覺得大明是個小朝廷,但其實大明朝廷臃腫無比。
黎牙實看朝中大半都是清流,光看那些清流們的主張,無論是誰,都會說,大明那麼廉潔!
大明廣袤,名義上的稅,比整個泰西加起來都要多得多,但朝廷就是窮的叮噹響。
大明臃腫、腐敗、收不到稅、巨大財政虧空,黎牙實僅僅用一句話,就硬生生的罵了大明四遍,成功成為了大明笑話之一。
「裁撤稽稅院是不可能裁撤的,大家都難,就勉為其難吧。」張居正嘆了口氣,作為大明舉重冠軍,他清楚,真的把稽稅院裁撤掉,大明這個家得散。
稽稅院,就是這麼一個不合法但合理的衙門。
「需要修訂稽稅院稽稅細則。」王崇古站起來說道:「從幾個方面,對稽稅院進行變革,要不然再這麼下去,稽稅院就要在廣泛反對之中,功虧一簣。」
「只有稽稅細則能夠確定,並形成法例,稽稅院才能長久,而大明制定的一切稅法,才有實施的可能,否則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稽稅院是大明稅賦極其重要的一股監察力量,負責對稽稅進行查漏補缺。
王崇古端著手,開口說道:「刑部部議,確定了幾條,首先第一條,一戶歲入不足二十銀,一律不得稽稅,不得滋擾小民,每五年定限。」
稽稅也是要成本的,稽稅千戶一般不會為難窮民苦力,但黨羽一定會。
過去一直沒有明確的規定,窮民苦力的生產者和勢要豪右肉食者之間的界限,而現在制定的標準是,一戶歲入不足二十銀,這是兜住下限,每過五年都要根據世勢對金額進行修訂。
「第二條,每稽稅千戶最多有五十稽稅班役,不能再多,而且每年都要清點,報聞地方朝廷,除名單上的班役之外,其餘打著稽稅院旗號作亂者,一律按叛逆論罪。」王崇古說到了第二點,限制稽稅院的規模,現在在編就有一萬三千餘,不在編的就無法計算了。
除了這五十名稽稅班役之外,其他都是非法稽稅,限制規模,臃腫僵化都會得到一些改善。
「第三條,定期清汰,將稽稅千戶納入考成法,仍按草榜糊名,底冊填名之考成法,合法合規為第一事項,稅款為第二項。」
「第四條,披露公開,每月初四,張榜公示上月稽稅案例、仍有欠稅、罰金等事項,昔徙木立信,今日張榜公示,也好讓大明百姓知道,這些逃稅漏稅之人,到底膽大包天到什麼程度。」
王崇古侃侃而談,他一共列舉了七條,都是對稽稅院制度修修補補。
萬士和思慮再三,十分肯定的說道:「你這七條,每一條都很不錯,但問題是怎麼去落實呢?總不能讓英雄去查英雄,讓好漢去查好漢吧。」
「那能監察出什麼結果來,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等於什麼都沒做嗎?」
張居正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御史本來是最合適的,但御史不能正確履行自己的職能。」
都察院御史,是大明最重要的糾錯力量,但這個糾錯力量壞掉了,被絕對精緻利己者給全面占領了,張居正不信任御史,哪怕是海瑞帶領的都察院,這不是海瑞一個人就能改變的,海瑞只能決定他自己。
「這群賤儒!什麼事兒,都卡在了這裡,進退維谷!」王崇古面色變了數變,最終有些頹然的坐下,他的稽稅七條,定的再好,但缺少監察,都是白費心思。
都察院不失靈,大明朝很多制度,都會更加平穩的落實,萬曆維新的步伐,也不會如此艱難了。
「我們是不是可以相信一下都察院的御史呢?」汪道昆作為浙黨黨魁,他有點不確信的說道:「陛下遣戍邊方二百一十人,新的御史台諫,仔細遴選,還是可以信任的。」
「當初,楊慎帶著人跑到左順門伏闕逼宮之後,二百二十九人或貶、或罰,朝堂清明了十數年,過一點時間清理一遍就行。」
汪道昆覺得陛下做得對,把賤儒都遣戍邊方,正好把坑騰出來,順便把循吏安排到這些比較關鍵的位置,都察院糾錯的能力,可以恢復一些。
「大司空所言有理。」張居正思索了片刻,覺得汪道昆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都察院來來回回被陛下收拾了這麼多次,還是有很大改變的,至少睜開眼就說瞎話的御史,已經被清汰掉了。
確實可以試著信任一下。
「王次輔,我這裡倒是有個辦法,也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萬士和左右看了看,低聲說道:「這也是陛下的辦法,讓人主動報稅,只要主動報稅,就不會引起稽稅院的注意。」
「他們要是肯主動交,還要稽稅院做什麼。」王崇古總覺得陛下有點異想天開了,陛下一直很英明,但這件事怎麼看都是皇帝在一廂情願。
萬士和面色極為古怪的說道:「我起初也是這麼認為的,但仔細一想,陛下這個法子,是非常奇妙的,讓人主動納稅報稅,看起來是不可能的,但稽稅院可是很特殊的衙門。」
「王次輔,只要惹上了稽稅院,不死也得脫層皮,地方上,一些強龍都不見得能壓下去的地頭蛇,惹上了稽稅院,四處燒香拜佛都沒用,輕則傷筋動骨,重則家破人亡。」
皇帝的辦法是填表納稅,這裡面就涉及到了一個博弈。
只要有人畏懼稽稅院這個特殊衙門的威嚴,主動納稅,那麼稽稅院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來對付那些不肯乖乖納稅的傢伙。
有人主動報稅,稽稅院稽稅範圍就會縮小,稽稅院有更多的精力,更加準確、公正的對稅務進行稽查,而越準確、越公正的稽查,就越能加重稽稅院的權威和信譽,就會有越多的人,為了減少麻煩主動報稅。
只要有人主動,就會有越多的人主動,最後就會在這種循環之下,變成全民主動,讓心懷僥倖之人,無處藏身。
一旦這個邏輯真正建立,慢慢就會形成普遍共識,最終稽稅院只需要付出極少的精力,就可以完成稽稅任務,而且極大程度上,可以有效避免稽稅院的臃腫、僵化。
「原來如此。」王崇古眉頭緊蹙,他已經完全想明白了這個邏輯,但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兒,他思索再三問道:「大宗伯,這個循環成立的基礎什麼呢?」
「是啊,陛下同我講的時候,我也在想,我就直接問陛下了,陛下告訴我,成立的基石就是稽稅院擁有自己的武裝,稽稅千戶可是暴力部門,督辦的都是緹騎,訓練有素、軍備優良,甚至比京營還要精銳一些。」
萬士和有些無奈的說道:「這個循環成立的基石,不是仁義,而是暴力。」
「陛下英明。」王崇古看了看自己的稽稅七條,突然覺得這個刑部尚書干不干,也沒什麼意思了。
陛下一個法子,比他折騰這七條要高明的多。
王崇古再自我審視了一遍,發現自己其實有點陷入了明公思維之中。
明公思維,就是權力的擁有者,長期擁有權力之後,就會陷入只要制度設計的足夠精巧,就能夠將政令推行下去的思維誤區,而忽略了各階級之間博弈的重要性。
之前的工會也是如此,他設計的制度再好,弄了半天,弄得自己灰頭土臉。
而周良寅清汰廣靈縣的冗員,也是自上而下沒有任何效果,反而是各階級博弈,自己受不了,求著周良寅解救。
陛下對階級論理解顯得更加深入一些,能夠利用各階級之間的博弈,來推動政令的完善和實行。
陛下這個時候提出了主動報稅的辦法來,是民間已經有了一定的納稅共識,只要不納稅,就有可能被稽稅院找麻煩,而稽稅院已經實行了十二年時間,搞得怨聲載道,也搞得人心惶惶。
擁有一定納稅共識的情況下,主動報稅的循環,就可以推動了,這裡面有個很討巧的地方,在座的四位明公都是一清二楚的,那就是主動報稅的一定是小戶。
小戶的抗風險能力很弱,根本經不起稽稅院的折騰,主動填報納稅避免麻煩的,永遠是小戶,也是數量最多的。
而大戶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繼續逃稅,這個時候,稽稅院就可以不管小戶,而是直接奔著大戶去,只要辦一兩次,就達到了敲山震虎、殺雞儆猴的效果。
「陛下會發行一種面額不等的稅票,只能用白銀購買,專門給那些不方便報帳的人使用,面值從五十到五百銀不等,方便某些不太方便的人納稅。」萬士和十分肯定的說道:「如果不想被稽稅院找麻煩,犯罪也要納稅!」
王崇古呆滯的看著萬士和,看了半天,才目瞪口呆才說道:「他都犯罪了,他還要買稅票交稅,他要是遵紀守法,還能犯罪去?這種稅票,有人會買嗎?」
「有,而且一定得買。」張居正沉默了半天,終於無奈的說道:「這根本就是陛下收的保護費。」
自己教出來的弟子,真的是掉進了錢眼裡,連犯罪分子的稅也要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