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故事講得好,經費少不了
「我們將右邊的面積擴大了兩倍,三倍,四倍,我們發現,右邊需要兩個、三個、四個砝碼,經過多次的實驗,我們確信了我們猜測的準確性。」朱載堉相繼拉開了幾個紅綢布,紅綢布下,是皇家格物院做的實驗。
實驗的結果印證了猜想。
朱載堉繼續說道:「為了更加準確的描述這一現象,我們引入了壓強的概念,壓強也就是壓力作用效果,當壓力越大面積不變時,壓力效果會變大,比如我們剁不開的骨頭,用力揮舞,而後就能剁開它了,當壓力不變,面積減小時,壓力效果也會增強,比如開刃,磨剪刀。」
「所以,我們引入了壓強的概念,並用拉丁字母P去表示,來自於拉丁文的pressura,表示的意思是壓榨果汁的動作,用來表示壓強強度十分合適,我們規定用力去除以面積,就是壓強。」
「我們壓力的效果是不變的,我就用了一分的力氣,達到的效果不可能是十分力氣的效果,壓力效果不變,即左右兩側的壓強相等,這個公式就完美成立了。」
朱載堉寫下了一個公式。
用拉丁字母的首字母去表示,是為了方便書寫,甲乙丙丁也可以代表,但筆畫太多了,拉丁語是泰西現在大旅行的用語,也是正式用語,泰西來的所有國書都會翻譯成拉丁文。
力量是拉丁語中的Fortia,面積是Spazio,很快,朱載堉就寫好了一個公式,F1/S1=F2/S2=P,左邊面積不變,右邊面積變大,右邊的力自然要增大,否則壓力效果就會降低。
「我們做出了假設,精確的定義了概念,而後小心論證,並且付諸於實踐去印證,最終得到了一個接近於真相的結果。」朱載堉笑著說道。
這就是皇家格物院的工作,用算學去研究萬物無窮之理,當初戶部提出了度數旁通,就是一切設計製造之物,都應該有具體的尺寸,而不是大概、也許、可能這種模糊的字眼,用數字去度量天下萬物,觸類旁通。
度數旁通,最早是在六冊一帳提出時候,戶部就已經如此主張,模糊的帳本,讓戶部的徵稅處處受限,數字上都是模糊的,那麼其他一切都是模糊的。
度數旁通,仍在發力,皇家格物院研究是建立在數學的基礎上。
朱翊鈞看著朱載堉問道:「它有什麼用處呢?」
「我們設計了一個新的軋印機,來軋印銀幣。」朱載堉走到了倒數第二個紅綢布面前,將其拉開,紅綢布蓋著的是一份三尺多長的立板,而立板上畫著一幅設計圖紙。
「在設計之前,我們搗鼓了一些個小玩具,大家待會走的時候,可以拿走回去哄孩子。」朱載堉打了個岔,才將手指向了圖紙。
「雙面軋印機,上箱下箱,都為兩丈長,一尺寬,一尺高,中間有一個兩寸厚的空隙,可以放置銀板,左側為液壓箱,曲軸帶動圓輪轉動,施加壓力,壓力效果通過油液傳遞到上下箱開始施壓,最終完成壓印。」
「理論上來講,將左側的液壓箱面積設計更小,將右側施壓箱設立更大,我們就可以將力放大到無窮大的地步,就像是那句,給我一個支點我能翹起一個地球,液壓箱更小意味著更長的行程,考慮到生產的實際需求,我們最終如此設計。」
更大的力量是用力矩換來的,這一點和槓桿原理非常相似,甚至可以把液壓看做是槓桿原理的延伸,更大的施壓箱看起來很美好,但工程實踐非常的困難。
朱載堉詳細的解釋了下皇家格物院設計製造的液壓軋印機,白銀面對螺旋壓印機的時候,就已經很柔軟了,面對這個新的機器,白銀更加不堪一擊,更大的壓力意味著更加精美的銀幣。
液壓軋印機的結構里多了一個液壓泵,這個液壓泵就是動力源,所有的技術都不是突然而然的出現,也不是空中樓閣。
黃子復,譚綸舉薦的山人,負責了這次液壓壓印機的設計和製造,他將一個檀木盒子交給了馮保。
馮保將盒子檢查後,呈送給了陛下,盒子裡是新的液壓軋印機製造的新御製銀幣,一共十八枚。
這十八枚銀幣只有最後一枚是極為精美的,其他都是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代表著面前這台機械的調試,是多次試驗的結果。
朱翊鈞甩了甩袖子,拿出了一枚之前的御製銀幣,對著陽光對比了起來。
整個銀幣的花紋更加清晰,而且邊緣的齒痕更加的規整,和過去的模糊邊緣齒痕相比,銀幣的防偽性更好,邊緣齒痕是判斷銀幣真偽的重要依據。
鑄幣不精美不如不鑄幣。
「所以,用油演示,而不是用水,是因為已經工程實踐了嗎?」朱翊鈞極為感慨的問道。
這枚精美的銀幣,讓朱翊鈞感受到了意外的驚喜,原來不是停留在紙面上的原理,而是有了實踐的印證。
「是的,兵仗局制幣廠已經用上了新的液壓軋印機,預計在今年年底,我大明壓制御用銀幣的產能可達到兩百五十萬銀。」黃子復十分確信的回答道。
新技術帶來的改變,讓新的御製銀幣更加精美的同時,產量大幅提升。
這就是黃子復想要告訴陛下的結果,其實黃子復已經很保守了,兵仗局制幣廠給了個三百萬銀的數字,黃子復稍微修正了一下。
這可是在皇帝面前,說謊是欺君,每一句都是軍令狀,大家都要擔責的,所以少報一點,多一點冗餘就多一點容錯。
朱翊鈞笑著說道:「大明一年可流入六百萬兩白銀,二百五十萬御製銀幣的產量,仍然不夠用,只有每年能產六百萬御製銀幣,才能說大明的白銀不再形成新的堰塞,而之後提升產能,都是為了清理之前白銀流入形成的堰塞,都是在還債。」
「僅僅從萬曆元年開始對泰西大帆船抽分開始,我們已經欠了十一年債了。」
大明白銀流入形成了堰塞,堰塞在大明的大都會的地方,貨幣的集中,會導致貧富差距的加大,導致社會矛盾進一步的尖銳,而這個新的工藝,讓御製銀幣的產量在快速攀升。
大明工匠們造假銀錠的技術巧奪天工,只有製作成的銀幣,才是貨幣,銀兩的流通性遠遜於銀幣,只有將白銀軋印為銀幣,才能切實的讓白銀在全大明流通起來。
白銀流入過少,大明沒銀子用,是壞事;白銀流入過多,白銀在大都會堰塞,也是壞事。
一年流入六百萬兩銀,已經是萬曆九年的數據了,萬曆十年,大明流入了六百五十萬兩白銀,隨著大明遠洋商行的回航,萬曆十一年的白銀堰塞問題會更加嚴重。
「那麼最後一個紅綢布下蓋的是什麼?」朱翊鈞好奇的問道,朱載堉講清楚了原理,闡述了論證,並且已經有了實踐,還有一塊紅綢布,引起了朱翊鈞強烈的好奇!
居然還有!
朱載堉走到了最後一個紅綢布面前,將其拉開,仍然是一張圖紙,是一個類似於液壓軋印機的物件,只不過它更加龐大。
朱載堉站在圖紙面前開口說道:「液壓沖床,專門用於蒸汽機氣缸的最後定型,它的最大壓力可以達到一千鈞,也就是三萬斤。」
「更大壓力的液壓沖床,可以帶來更加精密的氣缸,匹數規模小型化,都會得到長足的發展。」
專門用製造蒸汽機的沖床,這就是最後一副圖紙的內容,根據朱載堉的介紹,目前還沒有投入生產,目前還停留在紙面上,正在進行技術驗證,最後一個紅綢布,是未來。
朱翊鈞和朱載堉聊了許久,新的生產工具,會給蒸汽機的生產帶來全新的助力。
「皇叔,去年年初要了一百萬銀,這些都是這一百萬銀搗鼓出來的嗎?」朱翊鈞看著面前的祥瑞,這麼多東西,一百萬銀就可以買得到的嗎?
物超所值。
買不到,人才是用銀子買不到的,在王謙的價值衡量理論中,有些是不可折現的價值,這些價值才是無價之寶,五經博士才是大明最寶貴的財富。
給這些五經博士再多的銀子,他們也不會跑到泰西為費利佩二世效力,而人才的誕生需要人口基礎,一如技術的突破需要規模。
朱翊鈞想了想說道:「需要更多的銀子嗎?」
在探索人類認知世界邊緣的浪漫偉業上,朱翊鈞只能提供白銀幫助了。
「皇家格物院還有四十七萬銀可以使用。」朱載堉笑著說道:「暫時不用銀子。」
「正月的時候問皇叔,皇叔還說還有四十二萬銀,這帳面上怎麼還多了五萬銀?」朱翊鈞一愣,這皇家格物院的銀子,怎麼還帶往上漲的?
怎麼能不缺銀子呢?
「是分帳。」馮保詳細的解釋了下。
蒸汽機的製造不在格物院內,但每賣一台蒸汽機,都要給格物院分帳300銀,一台十六匹馬力的蒸汽機要2515銀,300銀這看起來不多,但是去年一年裝配了一千台,這就是三十萬銀了,這三十萬銀有一半要作激勵機制,分為具體研發之人。
所以皇家格物院也不是完全『虧本』的買賣,即便是在可折現的價值上,也是完全不虧本的。
「啊,這樣。」朱翊鈞瞭然,本來支持點白銀還能有點參與感,現在,連白銀都不用支持了,皇家格物院正在通過類似於專利授權使用的方式,獲得足夠的資金,支持研發,已經可以自負盈虧了。
「這液壓原理以及液壓軋印機、液壓沖床,參與之人,每人十銀,作為犒賞。」朱翊鈞選擇了恩賞,你有錢歸你有錢,但朱翊鈞還是要感謝,感謝五經博士對大明技術進步做出的貢獻。
「馮大伴,回頭把這兩份圖紙雕刻在石碑上。」朱翊鈞對著馮保做出了明確的交待,液壓原理要放入工部的櫥窗,但這兩份圖紙,可以刻在石碑上,帶入皇陵之中。
帶入皇陵的目的,自然是他這個不務正業、離經叛道的皇帝很有可能會被後人開盒,他那時候他人都已經死了,這些文物,可以替他分辨兩句。
「這些都是什麼?」朱翊鈞看向了另外一個台子上的物件問道。
朱載堉眉毛一挑,樂呵呵的說道:「剛才說到的小玩具,陛下可以帶回去給孩子們玩。」
朱載堉原來的人生有非常非常多的遺憾,他傾注了所有心血的十二平均律,埋在了廢紙堆里無人問津,他進行修改的新的大明曆法,因為朝堂上冥頑不靈的頑固派得不到推廣,他只能枯坐在鄭王府內看著四角天空詢問自己為何來到世上,不做鄭王,就是朱載堉內心不甘的怒吼,是他最無奈的掙扎。
整個大明,朱載堉是唯一一個不肯接受王位世襲,並且最終成功的。
現在的朱載堉,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培養出皇帝的藝術細胞來,陛下對樂理一點興趣沒有,朱載堉打算用製作小玩具的方式,打小培養,讓皇子們對機械產生興趣,最起碼要知道機械的威力,而不是以『有機械則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這種老掉牙的論點,對機械敬而遠之甚至是排斥。
這是朱載堉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這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因為這很有可能被朝臣們攻訐為德王無德,日構雜藝,俟上玩弄,棄本務而不顧。
小孩子玩具也能上升到這種高度嗎?大明的賤儒,什麼都能無限拔高,然後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指點點,明明是已經不適合這個當下的論調,卻冠以禮法的名義,看似是守護,其實是在阻礙社會的改變。
只有一成不變的世界裡,他們的地位才能穩如泰山,萬世不移。
一個一尺長、半尺高的機械手臂,出現在了朱翊鈞的面前,前面長著一個鉗牙,一共有五個操作杆,製作極為精良,鉗牙、手腕、肘部、肩部,充斥著機械的美感。
「這個怎麼玩?」朱翊鈞興致勃勃的問道。
給孩子玩?!他還沒玩夠呢,等他玩夠了才輪得到朱常治!
「這個操作杆可以控制鉗牙,向前推是夾緊,向後拉鬆開。」朱載堉開始展示他設計的玩具,這些玩具其實都是液壓傳動的應用,都沒有落實到大型機械之上,機械設計還需要進一步的完善,尤其是動力方面。
但是玩具,也就是展示原理的模型,已經完全做好了。
「這一個操作杆,向前推可以正向旋轉鉗牙的手腕,向後拉則是逆向旋轉手腕,第三個推桿,是手腕彎曲,第四個推桿則是肘部向上向下移動,第五個推桿控制肩部,最後一個旋鈕控制轉向。」朱載堉握著四個小搖杆,演示了一遍,讓機械爪夾起了一個木塊,而後旋轉放入了另外一個盒子裡。
「厲害啊!」朱翊鈞忍不住的讚嘆道:「讓朕來試試。」
朱翊鈞玩的不亦樂乎,王家屏、萬文卿、伍維忠等人也是躍躍欲試,朱翊鈞也沒獨占,將玩具讓給了他們三個人,一堆大男人圍著一個玩具,折騰了二十多分鐘,才算是結束。
「好東西,好東西。」朱翊鈞還是忍不住說道。
「這個呢?這個是什麼?」朱翊鈞詢問起了第二個玩具,這個玩具比較簡單一共三個拉杆。
朱載堉一邊演示一邊說道:「舉升機。」
在朱載堉手中,舉升機的爪子,一點一點的升了起來,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
朱翊鈞想到了後世的叉車,這個舉升機和叉車很像。
這都是液壓傳動的應用,五花八門數不勝數,這是一種全新的傳動方式,機械手臂、舉升機、壓塊機、液壓減震等等,朱翊鈞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全都出現在他的面前。
「治兒有福氣啊,皇叔給他親自製作了這麼多好玩的玩具。」朱翊鈞對此物愛不釋手。
萬文卿、伍維忠那兩個眼睛都放著光。
果然,機械天然吸引男人的目光。
朱載堉今天,講解了液壓原理的發現過程、闡述理論論證、呈送了實踐的結果、並且通過玩具做了未來的展望,整個過程,朱載堉認為是成功的,吝嗇的陛下一再表示要加錢,就看的出陛下對格物院的工作非常認可。
整套流程,不是朱載堉搞出來的手筆,而是閣臣、禮部尚書、皇家理工學院祭酒萬士和設計的,萬士和認為:每次格物院獻祥瑞,就紅綢布一蓋,講什麼內容都沒有鋪墊,平鋪直敘,搞得陛下每次都對格物院的新成果沒有什麼清楚的認識。
這怎麼能行呢?!
也就是格物院實力足夠的強橫,每次推出來的新物件,都對大明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不然的話,根本騙不到一點經費!還想讓陛下乖乖掏錢?
王婆賣瓜還知道自賣自誇呢!
這一次,萬士和選擇了包裝,將新技術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將其應用場景講明白,故事講得好,經費少不了。
朱載堉完全不會講故事,或者說根本沒那個心思去講故事,獲得經費全靠實力。
萬士和這一次的包裝無疑是成功的,至少朱翊鈞在本就有的激勵機制上,額外進行恩賞。
「臣告退。」朱載堉辦完了自己的事兒,沒有多留直接就走了,藩王涉及政務是一個很蠢的行為,朱載堉只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探索認知世界的邊界,他不是愚蠢,只是覺得這些事不值得他費那個心思罷了。
「王巡撫以為如何?」朱翊鈞看向了王家屏,整個過程中,王家屏都表現出了士大夫的從容和淡定,表面上看波瀾不驚,但是他眼神中的神采飛揚,還是讓朱翊鈞察覺到了王家屏內心深處的悸動。
「皇叔有德於天下。」王家屏鄭重的說道:「日後或許人們不會知道王家屏,不會知道王崇古,但一定會知道皇叔朱載堉,他必然成為歷史長河裡的一座豐碑。」
已經不是磐石了,而是豐碑,足以讓日月星河變色的豐碑,人活一輩子,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顯然朱載堉活的重於泰山。
王家屏手微微前探的說道:「咱們大明宗親里,還有沒有這樣的人傑?」
「王巡撫是不是太貪心了些?一個就已經是祖宗保佑了!」朱翊鈞笑的很是陽光燦爛,他其實也有這個想法,後來對十王城裡的宗親們摸查了一遍,真的沒有了,人心都是如此的不知足,有一個仍不滿足。
「是臣太貪心了。」王家屏極為遺憾的說道,不過一個就已經是天大的幸運了。
大明的藩王們都感謝德王朱載堉,他的出現,讓大明宗親們不再飽受批評,宗親不再是單純的掏空國朝的蛀蟲,風評上雖然沒有變好,但是毫無依據的謾罵與指責已經消失,更多的是對宗親待遇的討論。
「王巡撫從廣東而來,入京後最大的感覺是什麼?」朱翊鈞詢問著王家屏入京的感受,本意是聯絡感情的閒談。
雖然王家屏只做過朱翊鈞一刻鐘的帝師,而且還是王家屏和范應期兩個人聯手,都沒撐過一刻鐘的時間就跑到場外求援去了,但王家屏現在畢竟是廣東巡撫,而且乾的非常不錯,敘舊,就是聯絡感情最好的方式。
王家屏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陛下覺得新政的最大敵人是什麼?」
「反對派?」朱翊鈞給了一個答案,維新派最大的敵人,不就是頑固守舊派嗎?守舊派不是個貶義詞,頑固守舊才是貶義詞,張居正就是個守舊派,但他不頑固。
「新政最大的敵人,就是新政的成功。」王家屏深吸了口氣說道:「陛下,真正行之有效的革新,一旦成功,便會讓產生維新的原因消失,只有宿弊消失才意味著成功;革新由於其本身巨大的成功,反而變得不可理解了。」
「嗯?」朱翊鈞猛地看向了王家屏。
實踐果然鍛鍊人!
自古以來,每一次的變法,都是因為社會的激烈矛盾造成的,而新法的成功標誌,就是緩和了矛盾,矛盾被緩和,產生維新的原因消失不見了。
人們會忘記為何而出發,對那麼激烈的手段,感覺到不可思議,進而提出批評。
一如人們總是批評商鞅秦制的嚴苛、批評漢武帝的窮兵黷武、批評王安石多此一舉不切實際、批評朱元璋的殘暴,批評朱棣獨占海貿厚利的貪婪。
歷史就是個圈兜兜轉轉,螺旋上升,循環向前。
王家屏不是在危言聳聽,一個最簡單的例子,張居正對節儉的嚴格要求。
大明國朝如此的富有,為何要求皇帝節儉?甚至弄的陛下過於節儉了,是不是張居正苛責導致?這樣的疑問,這樣的聲音已經出現。
朱翊鈞記得,記得皇陵五十萬銀還欠了十一萬銀的窘迫、記得大明軍不足餉、記得大明百官連俸祿都領不到、記得大明戶部只能做三個月的度支,現在戶部的摳摳索索,完全就是窮怕了。
「你說的很對,新政最大的敵人,就是新政的成功。」朱翊鈞搖頭說道:「也不知道該是慶幸,還是悲哀。」
「應該慶幸。」王家屏十分確定的說道:「新政能夠成功,說明度過了一場波及整個天下的危機,對於所有人而言,都是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朱翊鈞正要開口說話,但張宏手裡拿著一本雜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發生了什麼事兒。
「有話就說,何必吞吞吐吐?」朱翊鈞眉頭一皺,張宏絕對不是一個不知道輕重的人,既然有話要說,自然是十分重要的事兒,甚至需要打斷奏對也要奏聞皇帝。
「那個林輔成又寫了一卷遊記。」張宏將手中的雜報遞上。
「他寫就寫唄,還非要這個時候…」朱翊鈞拿過了雜報看了個開頭一句話都沒說完,就停下了,認真看起了逍遙逸聞,這篇雜報上的內容,就是林輔成一直想寫沒寫的那一卷,官逼民反。
只不過林輔成沒有那麼的直白,留足了空白,但只要是讀書人,都能品出其內涵來。
「朕就知道,他已經動心起念,怎麼可能憋的住呢?」朱翊鈞笑著搖了搖頭,把雜報遞給了王家屏說道:「的確,新政最大的敵人是新政的成功,但總有人不厭其煩的跳出來,告訴所有人,當時為什麼出發。」
林輔成這個傢伙,不被人喜歡,他總是在戳破鮮花錦簇,將遮羞布一把撕開,將血淋淋的現實告訴所有人。
「啊這,臣倒是多慮了,這閆氏乾的這些事兒,的確是豬狗不如,一如當初的孔府讓人給狗送殯。」王家屏看完了雜報,反倒是有些釋然了,他擔心人們忘記,其實是杞人憂天,大明的肉食者們總是用自己的下限告訴所有人萬曆維新的理由。
保定府祁州閆氏把一戶人家給活埋了,埋的地方是堆糞坑,也就是說這一戶老少全都堆肥了,動手的是佃戶,如果不肯幹壞事,就會被退租,佃戶們沒得選。
事發之後,祁州州衙抓了個替罪羔羊草草了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