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官廠團造法,必然失敗!
制度,或者說規則從來不是朱翊鈞這個皇帝一拍腦門,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在制度設計之初,就要考慮到,它能夠被大多數人接受。
唐高宗李治死後,武則天臨朝稱制,最後登基稱帝,成為了中原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在武則天想要找繼承人的時候,武則天無法傳位給武三思,因為武三思只是武則天的侄子,有自己的父母,祭祀的時候,不會給武則天磕頭,武則天同樣無法傳位給太平公主,無論是她想還是不想。
神龍政變,太子李顯、宰相張柬之、崔玄暐等大臣,率兵發動了兵變,麟台監張易之、司仆卿張昌宗等武則天的嫡系被殺,太子軍兵包圍了紫微城集仙殿,逼迫武則天退位,次日太子李顯監國,第三日禪讓大禮,第四日李顯繼位成為皇帝,復國號唐。
同年武則天薨,不稱皇帝,稱則天大聖皇后,以皇后身份,下葬乾陵和李治合葬。
武則天無論想還是不想,她都不能讓武三思或者太平公主繼位,是做不到,她如果願意體面,大家都會體面,她不肯體面,自然有人幫她體面。
規則的制定需要暴力為依仗,而暴力不僅僅是軍隊,還是火藥、鋼鐵、銀幣、理論和人心。
朱翊鈞對於松江學派的出現是抱有一部分期待的,大明正處於劇變時代,思想上的思辨也格外的重要,百花齊放,才能百家爭鳴,才能讓大明走的更遠,走的更加穩妥。
比如說,松江學派主張的自由,有沒有可能打破大明根深蒂固的人身依附。
也就是之前王崇古《請均田役疏》里,關於隱丁的問題,大明的鄉賢縉紳,勢要豪右之所以可以隱丁,完全是因為強人身依附關係,讓這幫肉食者成為了奴隸主,而生產者因為生產資料,必須要成為奴隸。
這是朱翊鈞對松江學派自由學說的最大期許。
姚光啟對林輔成的觀點,提出了自己的反駁,他借用了皇帝的話,任何在幻想中建立的美好國度,往往會在現實里將人引導向深淵的歧途。
朱翊鈞這一句其實是在批評儒家,批評務虛,批評袖手談心性,對踐履之實全然不顧,尤其是一味的強調道德的重要性,而忽視生產關係和分配。
儒學的理想國,就是大同世界,人人修德,那麼世界就可以大同,按照這個思路,大明的封建郡縣制也在逐步走入死胡同中,禮教越來越森嚴,人被禮教嚴格束縛著,儒家以人性本善為基礎,幻想的理想國,正在把大明引入深淵的歧途。
同樣,這樣的批評,對林輔成的自由學派,也是同樣適用。
林輔成認為,朝廷不必干涉,在完全自由之後,都會找到出路,比如市場上缺少桐油,自然會有人去種植,填補這個空白,大明缺少白銀,自然會有人出海去尋找,因為供需擺在那裡,只要有需求,就會有人想辦法供應,在利益的驅動下,不會有什麼空白,自由之下,一切都會完美無瑕,朝廷的干涉,會讓市場變形。
這一套又有點像道家的無為而治。
可是這一套大明已經實踐過了,沒什麼用處,嘉靖年間,道爺自詡漢文帝,深居九重,無為而治,一連二十五年,大明完全沒有變好的樣子,反而變成了一個處處漏風的破房子,一踹就破。
姚光啟更加推崇皇帝從張先生那裡學來的實踐論,張先生的德,是別人不同,是行道而有得的德,就是在不斷的實踐中不斷印證自己所學,知行合一,張先生本身也是個循吏,注重結果。
林輔成微微眯著眼看著姚光啟,京師真的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這等家世優渥之人,居然潛心修學,而不是紈絝,字字句句都打在了林輔成的軟肋之上。
「那麼我來問你。」林輔成開始反擊,他看著姚光啟說道:「朝廷粗暴干涉,難道就是全無代價的嗎?」
「當然有。」姚光啟一愣,立刻回答道。
林輔成露出了笑容,看著姚光啟點頭說道:「官廠團造的工匠、土地、工場的營造、工匠的報酬、技術進步的獎賞,造船、棉紡、毛呢、鑄爐、煤窯等等,哪一項,不要海一樣的銀子?無論做什麼,朝廷都要付出海量的白銀,萬曆僅九年,陛下就在在開海事中投入了3712萬銀,而陛下從內帑拿出了1500萬銀之多。」
「投入就是做生意,求得就是回報,做生意總是有賺有賠,這一點你認同嗎?」
姚光啟眉頭緊皺的點了點頭說道:「我很認同。」
林輔成慢慢站了起來,端著手開口說道:「朝廷過分干預,必然會導致一個極為嚴重的問題,朝廷要付出巨大的開支!這個開支不是必然有回報的,而且朝廷沒有那麼多的銀子,燕興樓交易行要上新,綏遠馳道和綏遠礦業就是鐵證!」
「票證的本質是什麼?其實也是朝廷向民間的債務。船舶票證就是向民間借貸,早一步收回大帆船的成本,進一步投入。」
「朝廷過分干預,需要極大的投入,稅賦無法滿足,必然會向民間舉債,這借來的錢,但凡是過一道手,必然沾一手的油!朝廷巨額的投入,往高了說,能有一半落到實處,就已經足以令人慰藉了,而後因為投入,產出的商品必然增加,那麼需求減少,價格就會下降,朝廷得到的回報必然減少。」
「之前陛下投入的產業,造船、織造,無不利厚,但不是什麼生意,都有如此豐厚的回報的。」
「收入大於支出時,是朝廷還能維持,那收入小於支出,朝廷如何維持?只能用稅賦去填補,最終填不上窟窿,只能勉勵維持了,這不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過去嗎?」
朱翊鈞立刻開口說道:「林大師,為何你斷定朝廷所得到收入一定會小於支出呢?」
「你這個問題很好。」林輔成面色通紅的說道:「第一個原因就是朝廷的投入,是無法完全落到實處的,從上而下的銀子,會被貪腐掉大半!諸位都不是少年郎,此話想來非常清楚,這就是現實!」
「第二原因就是僵化和臃腫,這是必然,前幾天松江造船廠,被巡撫查出了空餉來,而且人數眾多!」
「第三個原因就是無效投入,朝廷是大明最大的集體,是公,就需要興修水利,需要修橋鋪路,需要營造學堂,需要支出供養教書先生,朝廷的社學、縣學、府學,國子監,都是不賺錢的,是寄希望培養出人才,但前段時間,松江海事學堂培養的舟師,就因為朝廷要加設學堂和擴招,就引起了軒然大波來。」
「朝廷的投入有許多的弊病,而最關鍵的就是僵化了,因為生產的商品增加,需求得到滿足價格必然下降,資產的回報只會越來越小,但是朝廷僵化,讓船很難掉頭,而臃腫的冗員,帶來的是高昂成本,資產的回報減小,成本增加,朝廷官廠收入一定會收入小於支出!」
「朝廷的資產收益會累年遞減,而且速度極快。」
「收入小於支出,必然出現債務,債務不斷擴大,當天下皆債之日,又如何是好?」
「我在這裡可以斷言,官廠團造法,必然失敗!」
林輔成憋屈了一天,終於在這個問題上,贏回來了。
他發現,學問探討這個事兒,還是得踐履之實,說實話,對方反駁就是詭辯,這都是朝廷的困境,更不是樹立一個海瑞這樣的道德楷模,就可以改變的。
貪腐、臃腫、僵化、無效投入、資產回報率累年降低,這都是官廠團造法中,無法避免的問題。
尤其是資產回報率,朝廷巨額投入的資產,累年回報快速降低,需求得到了滿足,而供應仍然充分,價格必然下降,而臃腫的冗員進一步惡化這個問題。
官廠團造如同林輔成所言那樣,必然走入窮途末路。
朱翊鈞拍了拍手,林輔成這番話還是有些道理的,朱翊鈞也明白了為何申時行上奏請命,對部分開海的投入放到交易行里去,風險需要向下攤派。
「官廠有問題,民坊就沒有問題了嗎?」姚光啟立刻不滿的說道:「就在前日,家父姚長貞,把家裡生意盤了盤帳,哪裡哪裡都覺得不對勁兒,只好求爺爺告奶奶,把帳房送到了皇家格物院下的會計房,好嘛,這一盤帳不要緊,我們家賺三十萬兩銀子,我們家的大掌柜、掌柜、帳房、大把頭,都要賺我們四十萬!」
「民坊的貪腐更加嚴重,朝廷好歹還有都察院、有巡撫巡按,有北鎮撫司,民坊有什麼?」
姚光啟是勢要豪右之家,他感受到了當年張四維的痛苦,張四維是個不握算盤的士大夫,家裡的銀子被下面人吃了七成去,他們姚家稍微好點,姚長貞可是棄儒從商多年,就這,有五成半被人給拿走了。
官廠存在貪腐的弊病,民坊就不存在貪腐了?人性之中的貪婪,難道只在官廠里體現,到了民坊,人性的貪婪立刻變成了道德聖人不成?
「臃腫和僵化,家父查帳查完了,氣的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就打算清汰,把那些家裡生意中的蛀蟲全部清掉,這還沒動手,就發現不能做,林大師,你的學問不錯,可是,你不是勢要豪右,根本不明白我們的痛處。」姚光啟面露痛苦。
林輔成家境不算優渥,頂多算是中人之家,顯然對於勢要豪右之家的痛處,了解的沒有那麼清楚,他疑惑的問道:「為何無法清汰,你們家聘的人,清汰為何做不到?」
「不清汰還能存續,清汰之後必然無力維持,很奇怪是吧。」姚光啟無奈的說道:「家父準備清汰,在一家綢緞莊先試了試,結果掌柜、帳房的親朋們,都躲過了清汰,反而是做事的人被趕走了。」
「臃腫冗員的本質是什麼?是裙帶、是姑息啊,這些個蛀蟲本身就是有人庇佑,清汰的刀,根本砍不到他們身上!」
「唉。」
姚光啟的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認同,自從當年張四維家裡的帳本被皇家會計審計之後,這就成了個專門的生意,很多勢要豪右之家,都求爺爺告奶奶的把帳本送到皇家格物院下轄的會計所,看看自己的問題,六冊一帳收入支出記帳法推行以來,倒是解決了帳目問題。
可是更嚴重的問題,朝廷沒有給出法子解決,都是各家之痛。
清汰裁員,一定會裁到大動脈的困局,不做事兒的人,之所以會是蛀蟲,是因為人家上面有人,裁員根本裁不掉蛀蟲,反而越裁越是低效臃腫。
這就是個解不開的死結。
「朝廷要清汰,說砍頭就砍頭,私門私刑被發現了,咱們都得被陛下給摘了腦袋,真的是,嗐!」文水武氏武世章痛心疾首的說道。
這個問題,在他們晉人晉商里,格外的嚴重,而且最為棘手,出塞做生意比出海做生意還要危險,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做生意,給面子叫你一聲東家,不給面子,直接一蒙臉,連人帶貨,一塊劫了再說。
「那既然蛀蟲是大掌柜、掌柜們帶進來的,那為何不直接從源頭入手呢?」林輔成覺得這些勢要豪右多少有點想不開,既然知道問題在哪裡,直接動手便是。
孫克弘的兒子孫寶仁長得極為富態,他一聽林輔成這麼問,立刻嗤笑說道:「林大師腳疼的時候,怎麼不把自己手腳給砍了呢?」
「哈哈哈!」王謙笑的前俯後仰,立刻引起了眾人的鬨笑。
「那那那,民坊可以關門歇業,官廠可以嗎?官廠可是朝廷的!」林輔成被笑的面紅耳赤,他攥緊了拳頭,大聲的說道:「民坊經營不下去了,可以關門,擇機重開,這是自由的優勢,官廠只能想辦法維持,這就是根本區別!」
朝廷的官廠關門了,那是朝廷的顏面盡失,朝廷總不能關門吧。
「感情不是伱家生意。」姚光啟選擇了坐下,只要能運作下去,有的時候賠錢也要幹下去,只要產業還在,希望就還在,關了門,就徹底沒有任何的盼頭了。
林輔成是個儒學大師,這一點大家都承認,但說到做生意,還是在座的遮奢戶們理解更加通透。
貪腐、冗員的臃腫是大掌柜帶來的,東家直接做掉大掌柜,非但解決不了問題,往往會讓局面更得更壞。
這也是西土城遮奢戶、晉西北商賈,對船舶票證如此追捧,甚至對皇帝的國債都要哄搶的緣故,國債利薄但是穩定,那些個頭疼的事兒,交給英明的陛下去頭疼,安安穩穩躺平賺錢,青樓的美人真的很香。
「其實朝廷的官廠也是可以關門的。」朱翊鈞喝了口水,他一開口,清泉院終於安靜了下來,這位黃少爺脾氣差,還喜歡動手。
朱翊鈞嘆了口氣說道:「永樂年間,為了下西洋,成祖文皇帝一共設立了二十七家造船廠,甚至連吉林也有,說起吉林造船廠,恐怕沒幾個人知道,咱大明現在也不過只有五家官辦造船廠而已,宣德之後,再無下西洋之事,造船廠開始革罷,匠人被送回了家,船廠荒廢。」
萬士和研究過大明革罷下西洋之事後,那些造船廠和船都去了哪裡,得到了一個答案,船在泊位上靜靜腐朽,慢慢沉沒在了江水和海水之中,而造船廠荒廢,被野草所覆蓋,慢慢變成了荒地。
彼時的大明朝廷不是很缺銀子,大明也有海禁,這些船廠,統統荒廢,僅有南京城外的龍江造船廠,因為嘉靖年間要建造封舟,前往琉球冊封琉球國王,才重新啟用。
「還有這無效投入,真的無效嗎?沒人才,誰給我們幹活啊,散了散了。」洞庭吳氏吳懷仁站起來直接離場了,他家裡是海商,沒有海事學堂,他們連個舟師都沒得用!因為壓根沒有!
松江孫氏為何在海貿上一騎絕塵,甩開了其他人?還不是人家往海事學堂捐了一百二十萬銀,海事學堂上上下下都給孫氏面子,那些個海事教習里,推薦學業有成的舟師前往松江遠洋商行,這就是香火。
無效投入真的無效嗎?開海已經九年,興修水利,通衢溝渠,修橋補路,看起來都是出力不討好,但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朝廷不計成本的投入,尤其是被自由人,嗤之以鼻的無效投入,都是長鏈、惠及眾人的大業,而私門投入,不過是短鏈,受益極小的生意。
五個造船廠,上下游養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勢要豪右在萬曆開海中獲益?
朝廷是有理由也有必要對這些長鏈、惠及大眾的產業進行投入,真的聽從松江學派的觀點,朝廷不再投入,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兒,誰去做?
不討論現實,只討論幻想中建立的美好國度,是虛妄的,那個泰西一角的自由城,也不過是自由派們用嘴構建出來的,而不是現實。
在吳懷仁起身離開之後,大部分人斷斷續續離開,林輔成的講學,毫無疑問的失敗了。
「他們怎麼都走了,我怎麼覺得這林大師說的還是很有道理的啊。」朱翊鈞左右看了看,果真沒什麼人了,就他這一桌,還有個王謙,皇帝不走,王謙哪敢動?
「所貴乎君子者以能兼容並蓄,博採眾長,皇爺爺真的是大氣!」王謙不得不承認,陛下真的很大氣,這等大逆不道的言論,陛下居然還覺得有些道理!
「先生教的,先生說,凡處尊位者,必以敬下順德規諫,必開不諱之門,蹲節安靜以藉之,諫者,勿振以威,毋格其言,博採其辭,乃擇可觀,為智者為政之大道者也。」朱翊鈞擺了擺手,他可是眥睚必報。
這話也不是張居正原創,是漢代宗室劉向說的,意思是,上位者,要尊重下屬,要聽別人說什麼,好聽的不好聽的話,都要聽,不能光挑好聽的說,這是不諱之門,不要動不動就擺出我比你尊貴的架子來,讓別人閉嘴,只有說的人多了,博採眾長廣泛採納眾人的觀點,選擇行採納,才是富有智慧的人的大道之行。
如果比較蠢笨,那還是照本宣科的好,否則會被忽悠瘸了。
理解了社會運行的基本邏輯之後,能夠明辨是非,這是最好的道路。
「林大師,咱有幾個不解之處,溝通一二?」朱翊鈞對這個自由派,還是很感興趣的,至少它不完全是賤儒那種罔顧事實的詭辯。
林輔成看著孤零零隻剩下了一個人,面色可謂是五味雜陳,有落寞,也有一些欣慰,落寞的是,都走了,欣慰的是,還留下一個。
「這位公子,有何疑慮?」林輔成走了過來,也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直接坐了下來,這個動作,緹帥趙夢祐的刀險些抽出來。
朱翊鈞立刻開口問道:「大師為何認為官廠團造必然會失敗,還如此言之鑿鑿?」
「官廠團造,不過又是一個軍屯衛所罷了,王崇古不過是個佞臣,他哪有什麼開闢之舉,那毛呢官廠發端的官廠團造,不就是國初的軍屯衛所嗎?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這軍屯衛所還好,太祖高皇帝走後,成祖文皇帝無論如何維持,最終軍屯衛所徹底敗壞了。」林輔成老神在在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官廠團造和國初的軍屯衛所,幾無什麼區別,只不過一個是將流氓安置為工匠,一個是把流氓安置為衛軍,都是給待遇,給生產資料,官廠給的是穩定的勞動報酬,軍屯衛所給的是田地。官廠團造有匠人學堂,軍屯衛所也有衛學、社學。
朱翊鈞稍加思索了一下搖頭說道:「還是不一樣的,軍屯衛所的生產資料是田畝,而官廠團造的生產資料是官廠本身,田畝的產出是天時地利,兩分種,三分管,五分肥,很難有大的突破,而官廠不同,官廠則是持續不斷的技術進步。」
「所言有理。」林輔成眉頭一皺,土地受天時地利人和的影響,土地的出產很難有突破,但官廠的生產方式,其上限隨著技術的不斷進步,的確有一種看不到頭的上限。
「你看,這西山煤局,萬曆二年,不過五六千萬斤煤,現在一年至少5.6億斤,五六千萬斤煤連京師萬民用度都無法滿足,可是5.6億斤煤就是源源不斷的鐵器,能夠供應京畿、宣府、大同、山東、遼東部分的鐵器。」朱翊鈞舉了個例子佐證自己的觀點。
他指著旁邊的王謙說道:「王次輔的兒子王謙,你問他就知道,咱說的對與不對了。」
林輔成陷入了沉默之中,這年輕人,說的好有道理。
朱翊鈞和林輔成聊了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收穫極為豐富。
朱翊鈞上了車駕,對著馮保說道:「那個林輔成辦的那個《逍遙異聞》,每期都送一份到御前來,他還是有點東西的。」
朱翊鈞和林大師的私下溝通,明確的知道了松江學派的來源,就是幻想中的泰西自由之城,真實的泰西自由之城就是個海盜窩罷了,而且皇帝也知道了松江學派的根基,那就是南衙的勢要豪右為何要支持松江學派的傳播。
王崇古一本《請均田役疏》被罵到不得不致仕躲避的地步,是有原因的。
松江學派被支持的根本原因就是王崇古說的隱丁,更加確切的說是過去的強人身依附關係,因為普查丁口和官廠團造,變得岌岌可危了。
林輔成大談特談的無效投入,正在逐步瓦解過去的奴僕和奴隸主的生產關係。
官廠團造,有大量的無效的投入,比如匠人學堂,比如女校織院,而且勞動報酬會結清,至少為了維護朝廷顏面,匠人們的勞動報酬可能會拖欠,但一般年底都會結清。
工匠每年都有部分人到皇極門見皇帝,一旦某個工匠在陛下耳邊說一聲,我幹活,大把頭不給我錢,那就是雷霆之怒從天而降。
林輔成談到了另外一個讓遮奢戶們無法接受的點兒,那就是大明的住坐工匠,在官廠做工,不必擔心衣食住行,而且他們的人事都在吏部和吏部清吏司,任何一名住坐工匠的懲罰、清汰,都要過吏部。
這就導致了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大明的住坐工匠,其實不太怕大把頭、會辦、代辦、總辦這些肉食者,因為這些肉食者,無法讓住坐工匠失去他們最珍貴的東西—編制。
這在民坊里,根本是不可能的,民坊里,一個大把頭都能把人為難到死。
幹活的最喜歡的就是,錢多事少離家近,住坐工匠某種意義上實現了這個目標,某種意義上獲得了自由。
官廠團造的住坐工匠的待遇,讓民坊的工匠們,無時無刻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想辦法進入官廠團造之中,成為大明再興洪流的受益者和一份子。
概括而言,宇宙盡頭皆是編制。
這是一種生產關係上的微妙轉換,匠人在官廠的話語權,遠超民坊,這是朝廷的刻意為之,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官廠團造的技術進步,無數的奇思妙想,需要匠人們在生產中去思索解決之法,大明朝廷的五等功賞牌制度,同樣適用於官廠團造。
而王崇古搞得普查丁口,更是一把利刃插在了遮奢戶的心口之上。
張居正清丈還田、王崇古普查丁口,根本就是在在掘鄉賢縉紳、勢要豪右的祖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