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

  第417章 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

  做過知縣的人,都能清楚感觸到海瑞的能力,真的很強,王謙這點花活,多數都是起到一個找到線索的作用,真正抓到貪官污吏的始終是海瑞。

  大明的社會基本形態,處於一個穩定失控的矛盾狀態,更加通俗易懂的講,那就是大惡人管著小惡人。

  考中了進士之後,在京師不斷的奔走,終於託庇於某人名下,從吏部獲得了一個官身,前往某地任知縣事,這個時候,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立刻走馬上任,而是招募師爺、長隨家丁。

  沒有師爺、長隨家丁寸步難行。

  到了地方後,就會發現,要管好一縣之地,絕不是易事。

  一個縣的官身只有知縣事,領朝廷俸祿的不過七人,除知縣之外,分別為:縣丞、主簿、巡捕、科稅大使、教諭、驛丞,而這些人決計不會跟知縣同心同德,因為這些人全都是本地人。

  本地吏員,各地風土人情不同,有沒有禮貌,暫且不論,但絕對是利益上的共同體。

  一個縣衙,決計不是只有七人,還有三班六房,一些個地方的衙役人數高達數千人,這些同樣是本地人,官過如篦,這些個衙役魚龍混雜,決計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有很多人本身就是強盜。

  知縣是過江龍,而除了知縣之外,所有的人都是地頭蛇。

  在這種環境下,逮捕罪犯就跟開玩笑一樣,屈打成招都是常態,夏秋兩稅,每次徵收都跟下鄉劫掠一般,而武裝抗稅屢見不鮮,甚至會爆發出攻破州縣的民亂來,而訴棍、經紀、買辦這類人物,多數都是豪紳養的口舌。

  幕僚不可靠所以需要師爺,衙役不可靠所以需要長隨家丁。

  到一個地方做知縣,首先面對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手下這數千人的俸祿,以臨淄縣衙為例,有衙役四千人,有三班六房有文書二百人,僅僅俸祿一年就要十數萬石糧食。

  知縣會感到困惑,三班六房坐班的不過零零散散十幾人,怎麼發俸祿的時候要發這麼多人?幹活的書吏的確只有十幾個人,但領俸祿的超過了兩百,這些人不幹活的也要領俸祿,理由千奇百怪,生病了、遊學了、在病榻之前盡孝心等等,這才是常態,吃空餉,可不僅僅在軍伍之間。

  當知縣準備大刀闊斧要把這些吃空餉的蛀蟲清理的時候,所有人都會勸,聽勸,你是知縣,不聽勸,你以後就是個屁。

  海瑞以清廉著稱,做應天巡撫,既無師爺,也無長隨家丁,到了應天府,興利除害、興修水利、整修吳淞江、裁減郵傳冗費、剝奪關係戶馬牌、清丈,查徐階貪腐兼併之事,如此種種,只靠骨鯁正氣,是決計辦不到的。

  所以,海瑞很有能力,王謙找到那點千絲萬縷的線索,到了別人手裡,也就只是線索了,但到了海瑞手裡,就變成了朝陽門外快活碑林里,一塊塊貪墨碑。

  這也是四川地方望族對王謙放鬆警惕的原因,他們這些個地頭蛇,已經當了這麼多年地頭蛇了,無論是誰到了他們的地盤上,是龍也得給我盤著,是虎也得給我臥著!

  張居正的門生怎麼了,那四川巡撫羅瑤,不僅是門生,還是同鄉,到了四川地界,還不是得和他們同流合污?

  王謙一路上表現的放浪形骸之外,讓望族們認定了這是自己人,因為王謙方方面面都表現的像個自己人。

  皇帝給了聖旨讓王謙辦案,怎麼回復,還不是王謙一句話的事兒?最最最重要的是,這也是個晉黨擴大在四川影響的大好機會。晉黨和張黨在朝中雖然不是你死我活,但彼此之間鬥爭不斷,這麼好的機會,王謙作為王崇古唯一的兒子,無論如何都要圖謀。

  對於遮奢戶而言,不客氣的說,甚至連四川總兵劉顯,也是自己人,劉顯是冒籍在四川考的武舉,在四川得的軍功成為了副千戶,出川平倭,打完了仗,就又回到了四川。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望族都可以信心十足的大喊一聲:優勢在我!

  王謙到了地方,跟巡撫王廷瞻大吵了一架,而後立刻宴請四方,廣邀遮奢戶們玩樂,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響應,你王廷瞻一心一意要推行朝廷的苛政,期盼著朝廷給你更多的支持,朝廷的支援來了,是一個下地方鍍金的公子哥,這些個望族到華陽府學來吃席,未嘗不是來看王廷瞻的熱鬧。

  天府之國,沃野千里,田肥美,民殷富,蓄積饒多。

  但王謙到成都府,入蜀地所見所聞,一路沿途盡白骨森森,見了好多道死路旁的屍骨,地方豪強強征暴斂,所見到的百姓都在飢餓和死亡線上苦苦掙扎,所見之民,皆是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沃野千里,的確是沃野,可全都是雜草叢生,耕地被荒廢,饑荒橫陳於眼前。

  離開了京師首善之地的王謙,終於第一次直面人間慘狀。

  王謙知道一個詞叫路倒,就是人餓暈了,走著走著,忽然軟倒在地,而後再也不曾站起,入蜀之後,王謙親眼目睹了幾次。

  他終於第一次徹底理解了為何陛下對張居正毫無保留的支持。

  清丈還田,只有四個字,卻是生民唯一生機所在,也是大明求存圖強的唯一契機所在。

  耕地被荒廢的原因極為複雜,是兼併,是苛捐雜稅、是詭寄逃稅、是層層攤派,是百姓的苦不堪言,更是大明的岌岌可危。

  王謙從白馬關入蜀地之後,見到了一個名叫勝華村的村落,這個村落里,沒有一個男人,全都是婦孺,細細探問之後,王謙才從緹騎千戶口中得知原因,地方縣堂打著征勞役之名,將壯丁聚攏為望族耕種,男丁全都逃往了山里,落草為寇。

  萬曆八年八月十五,中秋節,天上明月高掛,成都府內皆是祥和氣氛,成都為整個西南最大的都會,素來繁華,明月灑下了一層層的銀白,灑在了錯落有致的街道上,商鋪鱗次櫛比,高車大馬在街道上川流不息,向著華陽學府雲集而去。

  王謙站在學府的高閣之上,看著一輛輛的車駕,駛入了學府之內,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那就是新都楊氏的楊寧仁?」王謙看向了一個人影,楊家的馬車到了,楊寧仁親自來了,頗有排場。

  趙千戶點頭說道:「是,新都楊氏在成都府內有豪宅四座,其中最大一處位於清源門內正府街北側,約四十畝,層樓復閣,盪摩乎半空,府中有樂伎二百三十四人,人人俱綺彀畫容,歌舞通宵達旦,倡優艷美,娥媌靡曼,裙聯袂屬,楊寧仁身邊那女子,就是府中當家花旦,叫做羅香仙。」

  新都楊氏在成都府有鋪面十七處,奇物異產,無所不包,還有酒樓三座,是蜀中最大的酒樓也是蜀中美酒集散所在,楊寧仁有家丁二百,這是楊宅內的家僕,城中有走狗太和會,是一個幫派,人數超過了三千,府衙衙役文書中有近千餘人,都是楊氏走狗。

  蜀王府不管嗎?藩禁在,蜀王府連出王府的門,都要跟皇帝申請,而且往往得不到批覆和回應。

  王謙打量了下當家花旦羅香仙,搖了搖頭,不過如此,永升毛呢官廠有個美娘子,叫劉七娘,曾經是毛呢官廠還未興盛前,燕興樓的當家花魁,那模樣,王謙見多了美人,都想多看幾眼,但他從來沒看過,因為那是陛下的人,整個官廠大大小小,都很清楚。

  馮保送到官廠安置的人,無論是有沒有關係,都當有關係就是了。

  在王謙眼中,這羅香仙美則美,但遠不如當初還在燕興樓的劉七娘,更不如現在的劉七娘了,劉七娘做了織娘後,雖然不施粉黛,但少了很多的風塵氣,多了出塵的味道,還有書卷氣,在官廠匠人女校織院裡教書的劉七娘,有幾分儒雅。

  這羅香仙,風塵氣太重。

  大幕拉開,所有人落座之後,台上的燈火通明,數個美人坐在台上,每人手裡都拿著一件樂器,為首的女子,手裡拿著二胡,這是江南名家,是王謙借松江孫氏的大家。

  在夜色中,那古老的戲台仿佛被月光灑上了一層銀粉,顯得莊重而神秘。

  名家調整好了姿勢,輕輕拉動了琴弦,悠揚的音樂如同涓涓細流,在夜色之中緩緩暈染,樂聲初起,如微風拂柳,帶著絲絲的悲愴,音調陡然拉開,如狂風驟雨,亦如鐵馬冰河入夢而來,似乎是某個故事,在娓娓道來。

  填詞是《從軍行》,曲名為《花好月圓》,是大明皇家格物院院長、德王朱載堉所譜樂章之一,中秋節指定樂章之一,天下的歌舞昇平,離不得戍邊將士們的犧牲和奉獻,戰爭遠離腹地,是因為戰爭發生在邊方,從軍行和花好月圓,至此緊密的聯繫在了一起。

  朱載堉在音樂一道的天賦,絕對是冠絕寰宇,當然,皇叔朱載堉最大的遺憾,還是少年時,沒有培養出陛下的音樂細胞來,陛下始終對這些不感興趣。

  這曲中,有邊塞古城,有雄關要塞,有守邊將士甲冑寒壯志熱,也有那夜不收哨的墩台遠侯,在草原上策馬奔馳的身影,同樣也有海防巡檢,在大海劈波斬浪,一曲終了,叫好聲此起彼伏。

  戲台上燈光變得暗淡,再次明亮之時,台上則換上了萬國美人,一共十二位美人,掐著腰,抬著頭,挺著天鵝頸,穿著極為大膽,蓄勢待發,這也是王謙借的松江孫氏畫舫里的節目,隨著歡快的音樂響起,一條條大白腿在台上晃動的極為耀眼,隨著動作,經過了專業訓練的表情隨著舞姿不斷變化,搖臀擺胯,風情萬種,妍姿妖艷、媚態如風。

  這玩意兒,任誰看,都是一看一個大迷糊。

  王謙這種見慣了奢靡的人,第一次看這萬國美人表演時,也是大開眼界,四川風氣素來閉塞,彈唱舞曲略顯保守,這場面,確實沒見過。

  羅香仙拳頭都攥緊了,這幫萬國美人,實在是太燒了!比她還要燒!八成的男人都喜歡這樣的,還有兩成的人在嘴硬。

  「動手了嗎?」王謙攥著手裡的酒杯,緹騎們早就籌備好了,只要王謙手中的杯落下,就是血雨腥風之時。

  按照約定,當這些人齊聚一堂之時,四川都司總兵劉顯,就會奉天子使者之命令,對成都府內的家丁和幫會進行清剿,華陽學府里越是熱鬧,這成都府就越是熱鬧。

  四川巡撫王廷瞻,王謙並不擔心,王廷瞻在彈劾羅瑤開始,就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別無退路。

  但劉顯有更多的選擇,劉顯是本地人,埋伏五百刀斧手,摔杯為號,把這裡的人殺了,望族的勢力還在城中,如果不搞定府治所在,更不用想別的地方了,劉顯完全可以選擇不動手,這樣他可以獲得更多的利益,王謙在路上,看著自己押送的火器,總是在擔心劉顯會不會選錯。

  劉顯和戚繼光誰更強?並沒有答案,因為他們是戰友袍澤,而不是敵人。

  劉顯凶名赫赫,若真的想做大明的節度使,割據一方,這是個最好的機會,但陛下格外信任劉顯父子。

  朱翊鈞知道,劉顯本人為大明徵戰一生,而劉顯的兒子劉綎更是在薩爾滸之戰中以身殉國,沒有和洪承疇一樣,成為貳臣賊子,朱翊鈞知道,王謙不知道,所以王謙才有所懷疑。

  如果,劉顯已經和望族們同流合污,王謙這番舉動會非常非常危險了,今日陷阱里的獵物,就不是這些望族,而是王謙本人了。

  「動手了。」王謙看到了城西的幾個地方,升起了一枚又一枚的響箭,響箭帶著破雲的尖嘯,在空中炸裂,燦若星辰。

  這是信號,代表著四川總兵劉顯帶著軍衛清剿了一處幫會的賊巢。

  剪其羽翼,斷其喉舌,最後是砍掉腦袋。

  劉顯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劊子手是他的兒子劉綎,或者說,劉顯早就做出過了選擇,在出川平倭之時,就已經見到了大明江河日下,他不想成為大明的罪人,劉綎在過湖南時,曾經拳打過馬湖知府詹淑,只因為這廝強取豪奪。

  今日的抉擇是過去所有選擇的結果。

  王謙轉動手中的酒杯,等待著戲台上燈光徹底灰暗之後,王謙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猛地摔在了地上,大聲喊道:「奉陛下聖旨督辦戥頭大案,今日抓拿悖逆賊子,抗命者,殺無赦!」

  「殺!」

  王謙的酒杯落在了地上,一架架床弩出現在了學府的院牆之上,緹騎開始進院,四架子母炮,被拉到了門前,對準了還一臉懵的望族們,而緹騎們手中的燧發銃,也被端了起來,顯然是打算,只要有抵抗,就會動手。

  「王御史,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在座的皆是我大明縉紳,安土牧民有責,何故如此兵戎相見?」楊寧仁攥緊了羅香仙的大腿,都把羅香仙的臉給攥白了,實在是太疼了。

  王謙根本不跟楊寧仁說屁話,對著趙千戶大聲的喊道:「拿下!」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兵刃,將手放在後腦勺,趴在地上,我數到十,還站著的,以謀逆論罪!」趙千戶舉起了左手,大聲的說道:「十,九…」

  「大膽!」趙千戶手中的手銃,忽然指向了一個家丁,因為那兇徒,突然暴起,沖向了緹騎,趙千戶按下了扳機,在簧鋼的作用下,火鐮滑向了燧石,火星四濺,點燃了火門裡的引火藥。

  嘭!

  一聲槍響,硝煙瀰漫,槍膛里的顆粒黑火藥猛然爆裂,鉛子在氣壓和爆炸之下,在陰陽刻線的作用下,快速旋轉著飛向了兇徒,鉛子直接打在了兇徒的腹部,血光四濺,驚叫連連。

  混戰開始了,來到此處的望族們,人人帶著家丁,是望族的心腹,他們手裡的人命官司,實在是太多,此時唯有拼命,他們都帶著兵刃,開始向著緹騎的陣線衝鋒,硝煙在瀰漫,砰砰砰的火藥爆炸之聲和喊打喊殺之聲,此起彼伏。

  兩刻鐘後,場內已經沒有再敢站著的人了,趙千戶連三個數都沒數完,血腥味在學府里迴蕩,那些個抱著頭大喊大叫的倡優伶人,恐怕這輩子都忘記不了這一幕。

  「本來想在學府里挖坑,然後把整個學府和這些望族們一起炸上天的。」對於結果十分滿意的王謙,這裡看看,那裡瞧瞧,非常滿意。

  「是什麼讓王御史打消了這個念頭?」王廷瞻好奇的問道。

  王謙十分確定的說道:「是貧窮。」

  「哦?」

  「整個會場不到兩畝地的地方,要想炸上天,最少也要五千斤的火藥,而一兩火藥,要六錢二分銀,也就是想把這兩畝地炸上天,需要五萬兩白銀。」王謙的確很有錢,但五萬兩還是有點太貴了,十分之一個先帝陵寢了。

  火藥造價貴,運輸貴,保存更貴。

  「確實很貴。」王廷瞻一聽這個數字,立刻肯定的說道。

  華陽學府的抓捕工作十分順利,而劉顯和劉綎父子的行動,也極為順利,成都府內數個幫會遭到了滅門打擊,得益於王謙帶來的一車又一車的火器,火器在劉顯手中,將價值體現的淋漓盡致。

  張居正曾經教過朱翊鈞一個道理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如果對一個人有所懷疑,就不要啟用他,這樣對君臣都好,比如前刑部尚書王之誥,張居正一直不想讓這個兒女親家再到朝堂上來,因為張居正懷疑王之誥,哪怕是兒女親家;

  而用人不疑,則是任用一個人,就不要去懷疑他,如果出了事兒,再去解決,願賭服輸,人生的每一次選擇,都早已標好了價格。

  疑人仍用,君臣都會損了體面,皇帝不放心,臣子不盡力,而用人仍疑,註定了一事無成。

  朱翊鈞對劉顯是極為信任的,如果劉顯真的做了別的選擇,朱翊鈞也只能願賭服輸,安撫晉黨黨魁王崇古的同時,兵發四川!

  好在,並沒有出現那種結果。

  王謙第一次動手,就讓四川震了三震,而對楊氏的追查,連帶著楊家的走狗,一起清算,只用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新都楊氏和其走狗,被連根拔起。

  四川副總兵劉綎,帶著兩千人,駐守播州,防止播州楊,帶著生苗作亂,以壯新都楊氏聲勢,劉綎兩千客兵頂在播州楊氏的腦門上,播州楊氏不敢有什麼動作,但更多的事兒,劉綎也做不得了。

  雲貴川黔的土司攻守相望,互為犄角,劉綎如果真的此時進犯,是逼反土司,大明境外,東吁王莽應龍快死了,等莽應龍死,境外生苗群龍無首,大明境內土司和境外東吁不能裡應外合之時,再動手不遲。

  土司們對這個反應,頗為古怪,大抵就是漢人內訌,與我何干,要讓土司們理解唇亡齒寒的道理,還需要王化的持續推行。

  王謙的入蜀,第一仗伏擊戰,打的極為漂亮,督辦的戥頭案,查的水落石出,包括了一眾被迫的、自願的大明官僚,左右布政、按察使、數名知府及其幕僚,整個四川地面可謂是動盪不安。

  朝廷在收到王謙的奏疏之前,就已經進行了一輪人事任命,去四川補充官僚,在收到奏疏之後,又補了一輪。

  大明是三個人等一個坑,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王謙的名聲徹底爛了,臭不可聞的那種,中秋佳節,團圓之日,和和美美的日子,王謙搞出了這麼一出,可謂是毫無禮義廉恥可言,比嚴世藩的名聲還要髒臭!

  王崇古是個奸臣,生了個兒子,還是奸臣!

  雪花片的奏疏送進了內閣,全都罵王謙的,順便罵王崇古的。

  「倒是很意外,王次輔居然沒有趁機擴張勢力。」朱翊鈞畫了個×號,表示已讀不聽,對著馮保有些感慨的說道。

  王崇古的選擇非常有趣,他選擇和四川望族們打成一片,是物理意義上的打成一片。

  這個選擇多少有點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晉黨的地盤足夠大了,再大點,皇帝和朝廷都容不下去,王謙沒有在望族裡面挑挑揀揀,培養黨羽,這種事他其實蠻擅長的,作為一個紈絝,不會培養狗腿子,不配當個紈絝。

  王謙選擇了一鍋端,顯然是王崇古臨行前授意過的。

  「王次輔是有恭順之心的,臣不是為王次輔說話,這些年,王次輔在朝辦的差事,也是有目共睹。」馮保罕見的為大臣們說了句好話,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收了王崇古的賄賂,當初馮保可是和王崇古、楊博、葛守禮等晉黨罵的極為兇狠。

  馮保還真沒收王崇古的銀子,陛下賞賜的銀子夠多了,陛下最恨那吃裡扒外的狗東西了,他可不想和陳洪一樣,在解刳院裡被做成標本。

  馮保是站在大明的立場上,為王崇古說了幾句好話,陛下這番話,是個比較危險的信號。

  聖心難測,伴君如伴虎,能直接威脅到皇帝的始終是廷臣。

  「你說的有道理。」朱翊鈞頗為認可,這次王崇古在四川戥頭案中的選擇,又為他們老王家堆疊了一層厚厚的聖眷。

  「王謙這個法子好歸好,但只能用一次,下次就沒人會上當了,同樣也只有他自己能用。」朱翊鈞頗為可惜,對王謙的囂張跋扈有了深入的了解。

  「給王公子升官,回京後任僉都御史。」朱翊鈞給王謙升了官,還是在都察院做事,連升三品,爬到了正四品。

  這個官位其實已經很低了,嚴世藩起步就是尚寶司少卿,徐階的兒子,起步也是尚寶司少卿,正五品,王謙在都察院只是個正七品的監察御史,張居正的兒子們,起步也是正五品的格物博士。

  王謙在朱翊鈞這裡立過功,在都察院幫著海瑞查貪官,這趟差事辦的也很漂亮,自然要給他升官。

  朱翊鈞批閱完了大部分的奏疏,將那些彈劾王謙的奏疏都扔進了垃圾箱裡,對著馮保說道:「下旨到英國公府、成國公府、定國公府,明日郊祀永陵,將新都楊氏被抓了的消息,奏聞世宗皇帝知曉。」

  道爺的意難平里,絕對有楊廷和、楊慎居然善終了,彼時還很年輕的道爺,放過了二人,最終導致了效仿者層出不窮,踩著皇帝刷名望,在嘉靖年間的次數極多。

  新都楊氏慘遭如此橫禍,說沒有私怨,那是假的。

  「前四川巡撫羅瑤,就褫奪官身功名,回籍永不敘用吧,先生的門生,總是要格外寬待一些,馮保你說呢?」朱翊鈞看著手中的奏疏略顯猶豫,這不是第一次私宥張居正的門生了,高啟愚當年在應天府搞出那種事,朱翊鈞也寬宥了他。

  馮保想了想,還是提醒道:「陛下,先生的浮票說是流放雲南,法不嚴則不能信,法不信則不能治,既然大明會典修好了,自然要以律而行,因私廢公,恐失信天下,人心不寧,羅瑤以左都御史巡撫四川,和地方望族沆瀣一氣,若輕易私宥,恐引人非議。」

  「陛下,高啟愚當初的事兒,是非刑之正。」

  高啟愚犯的錯和羅瑤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說到底高啟愚是直接冒犯了大明皇帝本人,陛下這個當事人不計較,其他人沒有權力計較,是私;但羅瑤是縱容包庇,導致了四川地方的形勢進一步惡化,是公;

  所以按照大明律而言,流放雲南已經是寬大處理了。

  「那就依先生所言,流放雲南吧。」朱翊鈞最終選擇了流放,這是公事。

  規矩壞了,就徹底壞了。

  「徐渭什麼時候入京來?」朱翊鈞問起了長崎總督徐渭,他回京述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