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我朱翊鏐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

  第392章 我朱翊鏐該有的命運,就是享樂!

  張居正在奏疏中喜歡講自己是布衣出身,這不是張居正喜歡顯擺,顯擺自己有多牛,能從布衣之身爬到元輔太傅的位置上,當然,這確實小母牛坐火箭,牛皮上天了,張居正不是顯擺,而是告訴皇帝,他沒有跟腳,沒有背景,沒有宗族,沒有威脅。

  張居正家裡好歹是遼王府的護衛,世襲的千戶,熊廷弼則是個放牛娃出身。

  張居正帶著他的滿腔熱血和抱負在朝堂上叱吒風雲,當他走後必然有無盡的恩怨和是非,這些恩怨和是非,會帶著大明何去何從,世事難料,誰都不知道,即便是朱翊鈞自己本人,也不是無所不能,他需要助力,也需要人和他砥礪前行。

  同志、同行,方同樂。

  朱翊鈞想要普及基礎教育是看到熊廷弼以後不切實際的幻想,張居正覺得還是開海更加現實。

  水師擴張、放遮奢戶出去掠奪利益、用掠奪的財富實現大明的復興,這就是張居正的想法,至於陛下所期盼的,也是張居正所期盼的,但是這真的太難太難了,罕見的,張居正又用出了轉移話題大法。

  以前講筵之時,面對皇帝的疑惑時,張居正會拿出《帝鑒圖說》來搪塞一二,現在張居正拿開海、水師擴軍來轉移話題。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種宏願,張居正年輕時候,何嘗沒有?到了現在,他仍有這種雄心壯志,時光荏苒,成為了帝國首輔的張居正沒有對宏願的信念降低,而他活的歲數越大,更加看重眼前罷了。

  這也是張居正反覆傳授給皇帝的經驗,沒有人能擁有穿越時間長河的目光,看到五年之後的江山社稷會是何等模樣,即便是神武如太祖高皇帝,他也決定不了身後事,他死後四年,建文君就把江山拱手相讓。

  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

  量變引起質變,是矛盾說的另外一個重要觀點,做得多了,才能讓這個世界變得光明一些,如此,在離世之時,才能無悔這匆匆的一生。

  對於水師的擴張,張居正和朱翊鈞講了很多的規劃,主要是集中在軍隊建設方面,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隸屬於講武學堂的學堂設立,對於征戰四方的銳卒,至少讓他們的孩子能夠讀的起書。

  朱翊鈞將其稱為:大明皇家陸海國防大學附屬中小學計劃。

  以張居正的才能,也不敢對著陛下許諾,讓每個孩子都能讀書,但他可以許諾做到部分,再多,真的不是他能做的到的事兒了,那需要社會的整體進步。

  「熊廷弼這個孩子…」張居正略微有些一言難盡,看著熊廷弼,他總覺得他看到了自己,少年時的自己,那個天才一樣的自己。

  「先生盡力教育就是。」朱翊鈞看著張居正的模樣,露出了一個笑容。見到了比你張居正還要可怕的天才,汗流浹背了吧,先生!

  熊廷弼考中武舉人後,被人譏諷,而後一怒之下考中了鄉試的解元,時人皆曰:三元天下有,兩解世間無。

  熊廷弼的軍事天賦是毋庸置疑的,比如丟到了遼陽的總兵賀世賢,熊廷弼給他的書信《回賀總兵》中,就勸賀世賢:不要喝酒、要跟兄弟部隊搞好關係、更不要出城隨意與老奴酋決戰、不要過分信任夷人。

  (臨陣不宜過飲;各軍官來策應者當好言慰遣、不宜作聲色相惡;雖善戰能力敵幾人,然人定大勢須大眾挾助方能成功;降夷仍望切切謹防而遠置之,不可留為軍中身邊之用,願將軍聽吾言毋忽也。)

  而賀世賢就是臨陣喝酒,喝大了率領一千家丁出城作戰,盡數殺滅來犯敵人,而後老奴酋努爾哈赤誘敵深入,賀世賢乘銳輕進,被老奴酋的精銳包圍,無人救援,賀世賢勇武,還是逃回了瀋陽西門,但這個時候,城中的降夷復叛,賀世賢戰死,瀋陽陷落。

  賀世賢不是無能之輩,兩次吊打老奴酋努爾哈赤,把老奴酋當軍功刷的賀世賢,熊廷弼走後,全然忘記了熊廷弼的叮囑,把熊廷弼告誡的雷區,挨個蹚了個遍,最終敗亡。

  在那個遼人守遼土的主張之下,重用降夷,甚至成為了一種政治正確的時候,熊廷弼反對重用降夷,就犯了忌諱。

  降夷確實好用,邊將對降夷的態度則是:信之如腹心倚之如手足。

  對此熊廷弼對此非常反對,熊廷弼的理由很充分,薩爾滸之戰大明大敗,本來想當大明忠犬的夷人已經變心了,人心思動社稷難安,輕信夷虜恐釀大禍,遼人受遼土看似修省實誤國之法。

  在朝廷的東林黨人,則是不了解情況之下,對熊廷弼這種態度非常不滿!說誰誤國呢!

  熊廷弼多次上書辯駁,即便是被罷免遼東經略,在走的時候,依舊寫了一封近萬字的《奉旨交代疏》,將遼東的局勢分析的全面且徹底。

  但是這一封奏疏,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無人問津。

  熊廷弼死後,之後的孫承宗、袁可立、袁崇煥等人,其實都是按著熊廷弼的三方布置的戰略方向在做,才算是將遼東局面穩定住了。

  「熊大,來過來。」朱翊鈞和張居正的談論不避著熊廷弼,熊廷弼立侍在一旁,眼神極為的詫異,坊間傳聞陛下和先生多有不合,但熊廷弼今日一見,完全不是這樣,君臣之間並無間隙可言,既是師徒,也是好友,更是同志。

  相同志向,砥礪前行,何嘗不是快事。

  「陛下。」熊廷弼來到了皇帝的面前,十分的恭順。

  「鏐兒那個混小子,倒是對你十分看重,覺得你是可塑之才,答應伱的萬國美人,已經送來了,你切記不可貪歡,在先生門下,好生習文練武,報效國朝。」朱翊鈞滿臉笑容的說道。

  在和高橋統虎對戰之前,朱翊鏐許諾了兩個萬國美人給熊廷弼,自然不會食言,就真的送來了,而且不是潞王府原來的美人,而是朱翊鈞賞賜潞王府六個美人里的兩個,是兩個波斯美人,全新未開封。

  熊廷弼呆滯的看著皇帝,愣了半天,才眉頭緊蹙慢慢說道:「臣那個…年紀尚幼,還請陛下將美人送回,等臣文成武就那天,再言此事不遲。」

  這還沒結婚,就有了兩個侍妾,這讓熊廷弼有點懵圈,陛下已經賞賜了世襲百戶,在熊廷弼看來,已經完全足夠了,他現在最重要的是認真學習。

  君所賜,不可辭,但他這個年紀,還不是玩萬國美人的年紀。

  「那也行,先送到潞王府,等回頭你成丁了,朕再賜給你也行。」朱翊鈞站起身來,這是吃飽喝足打算離開了,他拍了拍熊廷弼的肩膀說道:「熊大啊,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按部就班的學,不必過分憂慮。」

  張居正和熊廷弼將皇帝送上了車駕,才十分恭敬的俯首喊道:「恭送陛下。」

  在車駕轉彎之後,張居正和熊廷弼才回到了全楚會館之內,熊廷弼亦步亦趨的跟著張居正,走到了半道熊廷弼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先生,弟子有惑。」

  張居正腳下一崴,聽到這有惑二字,當初那些痛苦的回憶,就開始襲擊他了。

  「什麼疑惑?」張居正看著熊廷弼站穩了身形,誰!還不是個天才!

  陛下那些問題,他都挺過來了,熊廷弼小小年紀的疑惑,他還是能解惑的,但有很多事,得熊廷弼自己去尋找答案。

  熊廷弼面色猶豫了下,開口問道:「遼東兵馬八萬,大營官軍堪戰者不足半,東西應援力薄難支,行伍不充,芻糧不給,舉遼東銳卒僅三千人耳,寧遠侯貴為武勛侯爵,為何充耳不聞?」

  熊廷弼看不懂李成梁在遼東的作為,李成梁雖然不如戚繼光那麼擅長練兵,但作為少數能夠出塞並且戰而勝之的將領,為何李成梁不改變現狀?遼東武備不興,最能打的只有李成梁的三千客兵家丁。

  「你覺得呢?」張居正沒有回答,反而詢問熊廷弼的想法,這些都是遼東巡撫、參將、戶部各清吏司上奏的內容,朝廷對遼東的糜爛,一清二楚。

  熊廷弼思索了片刻,開口說道:「人皆言李成梁為我大明安祿山,養寇自重、弛防徇敵,遼東軍備糜爛如此,確有養寇之嫌。」

  「不是嫌疑,李成梁就是在養寇自重。」張居正站在大朴樹下,已是深秋初冬,這棵大樹之下,全都是落葉,這棵樹是他嘉靖三十二年回京之後種下,後來有了全楚會館,就移植了過來。

  熊廷弼聽聞眉頭直接擰成了疙瘩,呆了片刻,只緩緩的開口:「啊?」

  「這是他的生存之道,三千客兵,不多不少,再多了朝廷會猜忌,再少了不能禦敵,人生在世,大抵都是如此的不得已。」張居正的確是細心教育,熊廷弼這個文武全才,唯一的問題,就是有點像海瑞那般嫉惡如仇,這是優點,這是德行,但在朝堂上,是致命的缺點。

  遼東可出塞征戰的銳卒,不能再多,也不能再少。

  張居正詳細的講解了其中的奧妙,看事情不要看表面,要從現象出發,找到問題,再從普遍存在的現狀中找到出現問題的原因,隨後在多種解決辦法裡,選擇一個不是最好,但最合適的辦法。

  只是怒斥狂罵,根本就不是在培養,是在發泄情緒罷了。

  這就是張居正教給熊廷弼的思考方式。

  賤儒不是這樣思考問題的,賤儒思考問題更傾向於泰西那種,我思故我在,我思故我對,不聽我的就是你的錯,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異端。

  「我有點明白了。」熊廷弼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說道:「非不願,實不能。」

  「然也。」張居正非常滿意的點了點頭,矛盾就是如此普遍的存在,不做錯,做的多也是錯。

  次日的清晨,天仍然沒有亮,潞王府內,宮婢們開始忙碌,一個一看孩子就不缺口糧的美人,來到了朱翊鏐的床前,俯下身子,輕輕說道:「殿下,殿下,該起床去聽政了,離宮那邊都忙起來。」

  「啊!二十五日是休沐,今日沒有聽政,睡覺!不起,就不起。」朱翊鏐猛地撩起了被子,蓋住了腦袋。

  冬日的被子極為暖和,封印之下的朱翊鏐昨天就打算好了,他要狠狠的賴床、狠狠的睡懶覺,每月二十五日休沐是早就定好的事兒,天大的事兒,他都要賴床!

  潞王府的寢宮是暖閣十分暖和,可宮婢從外面進來,穿的並不單薄,她看著鬧脾氣的小潞王,有些無奈的解開了大氅,掛在了旁邊的衣架上,只穿著一層紗衣,撩開了被子,鑽了進去,抱住了潞王,帶著些許羞澀和惹人生憐的聲音說道:「殿下,今日本該休沐,但離宮說仍要去文華殿,就一早來告知,殿下得去。」

  「若是離宮那邊怪罪下來,殿下和陛下是手足,自是無礙,我們這些宮婢就遭了殃,要挨罰的。」

  「殿下也不想妾身,被陛下責罰吧。」

  冰冷的身體讓朱翊鏐一個激靈,遊走的手讓朱翊鏐徹底醒了過來,他極為懊惱的坐了起來,準備起床之事,剛坐起來,又躺下,鑽到了宮婢的懷裡,狠狠的在洗面奶上滾了幾下,起床氣才算是消了。

  「咯咯咯,殿下慢些慢些,癢,殿下。」美人一邊笑,一邊躲避著朱翊鏐的手,直到笑聲變得有些低沉和壓抑的嫵媚時,才算是停止了每日叫醒的纏鬧,再纏鬧下去,怕是要擦槍走火了。

  離宮那邊的老嬤嬤每半個月都要對潞王府內外進行檢查,但凡發現一個美人不是完璧之身,陛下就會收回所有賜下的萬國美人,朱翊鏐倒是遵從約定,沒有在大婚前胡鬧的太厲害,吃不到肉還是能喝點湯的。

  「還有三年!三年我才能大婚!好氣!」朱翊鏐開始起床,他還是有些怨氣,但是一想到熊大,那些個怨氣就消了。

  熊廷弼離開潞王府後,那日子過得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起得比雞早,睡的比狗晚,早上全楚會館家學,下午講武學堂挨揍,晚上還要考校功課,當真是聞雞起舞,披星戴月。

  熊大認為這是他天大的機會,他真的在努力的把握這天大的造化,朱翊鏐則認為熊大小小年紀承受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重量。

  朱翊鏐把熊大送走時候,那真的是敲鑼打鼓,熊大這樣的人傑在身邊,只會耽誤了他潞王的躺平擺爛大業!這個熊廷弼在潞王府帶著陪練們一起聞雞起舞,搞得朱翊鏐想擺爛,都有些羞愧,熊廷弼一走,陪練們又開始擺爛,潞王府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還有什麼,比,早上起來,在洗面奶上滾幾圈更舒適的事兒?

  沒有,絕對沒有!

  天才有天才的宿命,而他朱翊鏐是天生貴人,躺平、擺爛、享受才是他這一生該有的命運!

  十二個宮婢在寢宮內穿梭著,伺候著潞王起床,這些宮婢個個身材豐腴,身上都穿著一層薄薄的紗衣,走路如同扶風擺柳,妖嬈間帶著未經人事的青澀,偶爾有陣陣笑聲傳出。

  「哥!我只有十二歲,十二歲!你讓一個十二歲的孩子這麼早起來,陪你去上朝,你難道不覺得羞愧嗎!」朱翊鏐見到了皇兄,坐上車駕,就開始大聲的抱怨!

  朱翊鈞一個大逼斗扇在了朱翊鏐的肩膀上,厲聲說道:「朕如此勤勉,你如此懶散,親兄弟的你,難道不羞愧嗎?!」

  朱翊鏐權衡了一下,自己真的打不過皇兄,才橫著臉說道:「哥!你是皇帝啊,皇帝,天底下最大的天生貴人,你一個月就休這一天,就這一天!多大的事兒啊,還能耽誤你休息!皇兄如此勤勉,實乃大明之幸!」

  「那磨坊的驢還在打盹呢!」

  朱翊鈞直接被這臭弟弟氣笑了,摁著朱翊鏐一頓爆錘,才說道:「遼東那邊文官彈劾李成梁了,所以今日廷議,休沐順延到明日,明天你再睡懶覺就是。」

  「遼東之事?那是得去文華殿,快些,別耽誤了國事。」朱翊鏐聽聞遼東有人彈劾,才知道皇帝為何放棄了珍貴的休沐時間,要去上早朝御門聽政了。

  大明有幾件事是必須要果斷決策的,邊方狼煙如宣大、遼東、長崎、呂宋、雲南戰事,各種突發的災禍,如地龍翻身、凌訊、黃河決堤等等,這都是需要及時決策,耽誤不得,朝廷這頭耽誤一天就是天大的事兒。

  朱翊鏐很聰明,但他認為享受才是屬於自己的命運。

  朱翊鈞來到了文華殿正襟危坐,宣在偏殿等候的朝臣入文華殿,朱翊鏐打著哈欠站在一旁,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聖躬安。」群臣俯首作揖,都是廷臣,不必跪著奏對。

  朱翊鈞一揮手說道:「兵部侍郎右都御史巡撫遼東周詠,彈劾寧遠侯遼東總兵李成梁之事,諸位明公以為如何處置為宜?」

  張居正面色凝重的拿出了奏疏說道:「李成梁在鐵嶺衛建豪舍曰花樓,雕欄玉砌,台榭之勝甲於江南,雲集娼妓樂人三千,日夜宣淫,追礦稅、征房號、編牛車、拿大戶、調夫匠、修牌坊、冒軍糧、占軍役、詐假官、用非刑、拷財物,罄南山之竹,不能盡書其髒;決東海之流,不能盡洗其穢。」

  「此奏疏還有大寧衛屯田御史侯於趙、全寧衛參贊軍務周良寅聯名上奏。」

  忠君體國侯於趙一起上奏,證明這件事不是空穴來風,所有人看向了之前的遼東巡撫,現在的戶部尚書張學顏。

  朱翊鏐眨了眨眼,好好好,這麼玩是吧!潞王府也要有花樓!而且是萬國百花樓!

  「李帥的確放蕩不羈。」張學顏略顯無奈的說道。

  鐵嶺衛花樓之事,張學顏是十分清楚的,娼妓樂人三千?太小看李成梁了,那是漢妓,還有不少萬國美人,有些不在賤籍的暗娼、窯姐、家妓,至少也要五千打底。

  鐵嶺衛,說是個魔窟也差不多,再強壯的人進去,三個月也得瘦十幾斤。

  「那花樓依山傍水,有溫泉流淌而過,遼人莫不流連忘返。」張學顏稍微補充了點細節,李成梁的花樓,是建在溫泉之側,總之就是個讓人去了就不想回來的地方。

  至於其他的事兒,追礦稅、征房號、編牛車之類的,都是老生常談的問題,無法造成傷害,之前朝廷欠餉,遼東都司只能自己想辦法,後來形成了慣性,就不是那麼好改了,這些年倒是不那麼窮凶極惡的追索了,追欠之事也逐漸轉移到了稽稅房,倒是輕鬆了不少。

  稽稅房稽稅可是有三成留存地方,李成梁手下客兵,在無戰事的時候,有一千多人輪流幫著遼東稽稅房一起稽稅、追欠。

  所有的罪名,是真實存在的,不是誣告。

  張學顏在遼東時,萬曆二年,這花樓其實關了,今年不知道為何,李成梁又把這花樓給開了起來。

  其實問題非常明顯,遼東總兵和遼東巡撫,文武之間鬧矛盾了。

  戚繼光罕見的開口說道:「今年冬天無戰事,遼東大雪三尺有餘,人馬皆不能行,驛路斷絕七日有餘,李帥帳下三千客兵家丁,既可克虜,亦會生亂,無事則生奸盜之事,李帥重開花樓,大抵是給這三千找點活兒干,他們不在花樓待著,怕是要無事生非了。」

  「戚帥,京營,從無如此荒唐之事!」右都御史李幼滋對戚繼光的說法,並不認同。

  自萬曆元年起,的確每年冬天都有出戰,今年冬天休養生息,沒有作戰任務,可是京營完全不需要娼妓這種東西,李幼滋對戚繼光回護李成梁的理由,不認可。

  馬自強思索了片刻說道:「京營在側,京營可以,遼東客兵不行?」

  「京營可以,遼東不行。」戚繼光十分確定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進一步解釋道:「京營十萬眾,每年每人十八銀,若遇封賞戰功,每人每年不下三十銀,遼東客兵無戰事,一年不過十銀,有戰事也不過十八銀。」

  「那京營的軍紀去對比遼東客兵,並不公平。」

  海瑞坐直身子,眉頭緊鎖的說道:「戚帥說的不對,戚帥在薊州坐鎮,十二城十萬兵,南兵全餉,北軍半餉,十萬軍兵也沒鬧出這種荒唐的事兒來,彼時朝堂內外、南兵北軍等視戚帥為綴疣,多餘無用之物,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若有如此荒唐,決計免不了彈劾。」

  海瑞此言,廷臣們左右議論了一下,京營給的軍餉足,軍紀好,說得過去,那薊州衛軍那會兒連全餉都拿不到,只有半餉,也沒有鬧出這種亂子。

  「海總憲,遼東和薊門又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論的,具體的事情,具體看待便是。」戚繼光其實不擅辯,戚繼光一知道李成梁的花樓,就知道要糟,準備了不少的理由,本來都要把人給繞進去了,結果這個海瑞,他居然翻舊帳!

  戚繼光和李成梁完全不同,戚繼光練兵極強,令行禁止是他連戰連勝的不二法門,李成梁在練兵之事上,的確不如戚繼光。

  「所以,是誰的問題就是誰的問題。」海瑞沒有咄咄逼人,反駁了戚繼光的說法之後,就坐直了身子,繼續廷議。

  譚綸立刻開口說道:「那怎麼辦?讓這三千客兵出去為非作歹去?客兵的軍紀一直是個頭疼的問題,又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遼東酷寒之地,打了好幾年仗,遼東的軍兵還不能享受享受了?」

  「京營軍卒,來自大明各地優中選優,李成梁的客兵都是什麼人,大家也都清楚,個個都是亡命之徒。」

  「這周詠,多少有點無事生非。」

  譚綸覺得這個周詠這份彈劾的奏疏多少有點沒事找事,但遼東巡撫和總兵顯而易見的鬧了矛盾,恐怕不利於遼東局面。

  客兵的軍紀要是好,大明早就遍地募兵制了,李成梁的兵源跟京營根本沒法比,京營可以從大明兩京一十三省遴選忠勇之士,李成梁手下客兵家丁,全都是亡命之徒。

  大明軍費一年一千萬銀,有八百萬都是用在衛所軍卒身上,客兵是把雙刃劍,唐玄宗廢府兵制,導致藩鎮做大的歷史教訓在前,只能募兵制和軍屯衛所並行。

  張學顏一臉無奈的說道:「周詠也不是無事生非,實在是這老李,是一點面子不給周巡撫。」

  李成梁出塞作戰都帶著張學顏,李成梁在前面衝鋒陷陣,張學顏在後面安定後方和補給,兩個人是抵背殺敵殺出來的戰友情,李成梁報軍功都要給張學顏報一份。

  遼東巡撫周詠在萬曆五年去了遼東,那真的是小妾進家門,哪哪都不是。

  張學顏當初讓李成梁把花樓給關了,說容易引起非議,李成梁就把花樓給關門了,主要是朝廷補了全餉,李成梁也沒必要用這種手段籠絡人心,周詠勸李成梁管一管鐵嶺衛這個魔窟,理由也是怕引起非議,李成梁直接把花樓重開!

  主打一個叛逆。

  張學顏勸李成梁不要以身犯險,李成梁覺得是大兄弟關心自己的安危,周詠去勸,李成梁覺得這周詠管的太寬,打仗的事兒,一個措大懂個屁!

  李成梁連戰連勝,軍功在身,兒子李如松是京營第一銳營參將,但凡是硬仗,李如松都是為王前驅,打硬仗衝鋒在前。

  周詠不求有張學顏的地位,但自己說的話屁用沒有,反而變本加厲,這便告到了京堂。

  萬士和敏銳的察覺到了一些問題,他好奇的問道:「張尚書在遼東的時候,是不是也去過花樓啊。」

  「啊這個,確實是去過。」張學顏露出了一些尷尬,而後又覺得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李成梁這種渾人,你要跟他關係好,這花樓請你去,你必須去,你不去,就是不給面子,李成梁若是犯渾,指定沒他張學顏好果子吃。

  「那怪不得張尚書和寧遠侯關係如此和睦。」萬士和笑呵呵的看向了中書舍人的方向,今天中書舍人掉茅坑裡了,去上廁所這麼久都沒回來。

  一起去花樓,玩的絕不是琴棋書畫,說不定還有什麼二龍…

  周詠是個傳統的儒學士,跟李成梁尿不到一個壺裡,張學顏是個循吏,他只求遼東局面安穩,名聲什麼的不是很在乎,花樓可以去。

  「太宰不要取笑我了。」張學顏連連擺手,示意自己投降,別點自己了。

  「周詠是晉黨的人,我回頭給他寫封信,勸勸他吧。」王崇古能怎麼辦?只能勸和,難不成勸巡撫和總兵火併?那不是給女真人看了笑話去?

  李成梁是廣義上的張黨,託庇張居正門下,但李成梁從來沒獲得過全楚會館的腰牌,所以不能算張黨,只能算廣義張黨。

  「陛下,讓寧遠侯把花樓給關了,把侯於趙調過去吧。」張居正思索了片刻,還是打算和稀泥,李成梁犯渾,跟巡撫這麼對著來,顯然不合適,這花樓必須得關,把侯於趙從大寧衛調往遼東,幫周詠一把,忠君體國侯於趙是陛下的人,李成梁就不敢如此犯渾了。

  「開著吧,讓侯於趙過去。」朱翊鈞看著張居正,做出了自己的決策,他想了想說道:「戚帥和大司馬說得對啊,這三千客兵家丁,冰天雪地的讓他們幹什麼?什麼都不干,就會出事,更難收拾。」

  「寧遠侯上次入京,極為恭順,設身處地的想,李帥也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若非有辦法,恐怕也不會跟巡撫直接衝突了。」

  「花樓不是問題的核心,核心問題是讓巡撫和總兵不要有間隙,恐為奸人所利用。」

  「陛下聖明。」張居正思索了片刻俯首說道。

  這遼東巡撫和總兵鬧起來,絕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麼周詠妥協,要麼李成梁妥協,趁著大雪天貓冬,得斗出個結果來才行。

  「呂宋總督府國姓正茂上奏疏謝陛下賜婚。」張居正說起了另外一事,面色極為古怪。

  十七歲的大明皇帝,把自己十六歲的公主嫁到了呂宋,殷正茂從今以後,就是真正的皇親國戚了,這進而引發了一個更加讓人深思的問題。

  大明皇室為何如此處心積慮的把殷正茂變成自家人?甚至還找了個沒有血緣的敕封公主嫁了過去,殷正茂果真不是大明流落在外的宗室?

  本來大家都只當是坊間胡亂猜測,但現在,連廷臣們也審視起來了。

  越看,越像。

  當然,這個問題是不能在朝堂上討論的。

  熊廷弼的軍事天賦不必懷疑,歷史已經檢驗過了,孫承宗、袁可立、袁崇煥都是拿著熊廷弼的戰略在進行,而且有點東施效顰,廣寧這個地方位置極為關鍵,廣寧丟了,三方布置這套法子其實就不能用了,熊廷弼在臨死前,胸前掛了個袋子,裡面是熊廷弼對丟了廣寧之後的謀劃,《罪囚辭疏》最終沒能出現在廟堂之上,奈何,奈何。唉,一聲嘆息。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