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 道心種魔

  能學麼?

  墨畫琢磨了下,搖了搖頭。

  不行吧……

  道心種魔……一聽就是魔道的法門。

  自己是正經修士,不能走歪門邪道,去學不正經的魔教道法。

  萬一學會了,走火入魔,墮入魔道,變成小魔頭了怎麼辦……

  「不過,不能學,是不是能研究研究?」

  墨畫轉念又想。

  他又記起,分別那晚,師父關於「詭道人」對自己的囑咐:

  「他已經入魔了,而且修的,是『詭』道之術……」

  「他心性冷漠,手段極強,也是個極其自負之人,但精通神念之術,對神識的運用,也是登峰造極……」

  「你以後若遇到他,一定要小心提防……」

  ……

  以後遇到,一定小心提防……

  墨畫皺著眉頭。

  師父這句話,是不是另有深意。

  師父他是不是提前料到,或者說是算到,自己會遇到詭道人,所以才讓自己小心提防?

  可怎麼提防呢?

  墨畫想了下,心中不確定道:

  「知己知彼?」

  了解道心種魔,才能提防道心種魔。

  如果對「道心種魔」一無所知,將來著了「師伯」的道,淪為他的傀儡,身不由己,可能都不自知。

  而且,師父說詭道人「神識運用,登峰造極……」

  連師父都說「登峰造極」,那詭道人的神識之法,必然爐火純青,強得可怕。

  自己怎麼也要好好看看,揀能學的學學。

  至於正道和魔道……

  墨畫摸著下巴,細細尋思。

  所謂正,所謂魔,皆是「道」的一種,是大道的體現。

  就像陣法。

  邪陣與正道陣法,看似涇渭分明,但其本質,都遵從陣法的基本原理和框架。

  只不過,正道陣法,意在體悟天道,領悟靈力運行本質。

  邪道陣法,急功近利,為了使陣法速成,追求陣法威力,而以人血為墨,以人骨為樞,以皮肉為媒,以血海氣海為眼。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正邪相悖也相證。

  道心種魔,是不是也是這樣?

  學其法,通其理,明其道。

  就算不能用「道心種魔」的法門,也可以觸類旁通,明白神識運用的道理,學會神識運用的法門。

  最起碼,也可以知己知彼,將來提防「師伯」害自己。

  不過,一定要堅守道心,不失本心。

  由正入邪易,由邪改正,可就難了……

  墨畫情不自禁點了點頭。

  不能被「道心種魔」蠱惑。

  不能變成小魔頭!

  墨畫打定主意,之後就開始跟在詭道人身後,探著小腦袋,偷窺詭道人是如何用「道心種魔」,玩弄人心,屠戮修士的……

  詭道人行事無忌,大殺四方,道心種魔用得頻繁。

  墨畫看得多了,結合自己對神識的理解,和神念殺伐的經驗,也就對道心種魔,有了大概的認知。

  這是一門,聽著普通,看著詭異,深思可怕,實際施展起來,又冰冷殘酷,近乎無解的魔道神念法門。

  血氣傷皮肉。

  靈力傷經脈。

  而道心種魔,傷的是神識本身。

  是將自身的神識,化為魔念,分化之後,如同瘟疫一般,傳播寄宿於他人的識海。

  和觀想圖中的鬼祟差不多,但要強上太多了。

  鬼祟寄生,蠶食識海,限制很多,見效很慢。

  但道心種魔,生效極快,被詭道人「種魔」的修士,不過幾息時間,便會魔念深種,無法自拔。

  鬼祟是外邪入侵。

  種魔更像是從內污染,直接使修士的道心變質魔化。

  並不是詭道人支配他們。

  更像是,他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魔念。

  明明是受別人控制,但又仿佛,是在依照自己的意願和欲望做事。

  在道心內部,種下魔念……

  從這點上說,道心種魔,蠶食損毀的,其實是道心!

  墨畫心中微凜,隨即看著詭道人,心中又浮現出一絲疑惑:

  「道心種魔,魔念分化……那真正的『詭道人』,或者說,詭道人的本源魔念,又在哪?」

  「不殺了那道魔念,詭道人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甚至有可能,只要不把魔念全部抹消,即便殺了本源魔念,『詭道人』是不是也不會死?」

  「那這樣豈不是就真的……不死不滅了?!」

  墨畫心中震撼。

  自己這個「師伯」,好像比自己想的,還要恐怖得多……

  墨畫轉念又想:

  「這麼恐怖的師伯,這麼厲害的道心種魔,那自己一定要好好研究研究……」

  墨畫情不自禁點了點小腦袋,然後繼續開始偷偷摸摸窺視詭道人。

  只不過這次,他看得更細緻了一些,發現的東西,也更多了……

  首先,道心種魔是要媒介的。

  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皆可為媒。

  色聲香味觸法,六塵皆是門徑。

  被「道心種魔」的修士,有的只是看了詭道人一眼;有的是聽了詭道人說話;

  有的是聞到空中詭道人身上的血腥味;有的是嘗到了詭道人的血;

  還有的,是打過詭道人,碰到過詭道人死白色,略帶腐潰的皮肉,從而道心潰散,淪為傀儡。

  所以,不能看,不能聽,不可聞,不能觸碰,甚至都不能想。

  否則便會產生種魔的媒介,不知不覺,識海就被種下魔念的胚胎,成為魔念滋生的土壤,從而死在「道心種魔」之下……

  而死在道心種魔之下的修士,也各有不同。

  境界低微的修士,只需看上一眼,便可令其道心污穢,從而自相殘殺。

  這一路上的雜魚魔修,都是被師伯這麼殺掉的;

  境界高些的,便會通過近距離接觸,魔念寄生。

  譬如之前被殺掉的,那二十多個金丹。

  就是被種了魔念,想成為「道人」,自相殘殺而亡;

  若是境界再高些,譬如聖子身邊,那個祭出鈴鐺,穿著血袍,手持黑魔劍的老頭,心性堅定,修為又高,不好對付。

  那師伯就不得不說話了。

  以言語,亂其心智,破其心防,毀其道心,縱其魔欲。

  那老頭承受不住,就自取滅亡了……

  那如果,修為更高的呢?

  以師伯現在寄生的魔念,是不是就沒辦法了?

  墨畫想了下,但想不明白。

  金丹後期的血袍老頭,是墨畫見過的,死在道心種魔之下的,境界最高的修士了。

  他還沒見過師伯,對更高境界修士下手。

  沒有參考,所以也分析不出來。

  不過這離他太遠了,墨畫也不糾結。

  當務之急,還是從底層和實例入手,一點點分析道心種魔。

  而看得多了,墨畫對道心種魔的運用之法,就漸漸熟悉了起來。

  雖然表象複雜,詭譎莫測。

  但其本質,還是對神識的運用。

  墨畫有些茅塞頓開,但還是隱隱約約,覺得沒邁過那道門檻,沒有真正領悟道心種魔的理念。

  還要多看,多學,多想……

  詭道人每以道心種魔,殺一個人,墨畫對道心種魔的理解,便深刻一分。

  詭道人一開始還毫無所覺。

  直到後來,他以道心種魔,殺了幾個魔修,發覺墨畫過於安靜的時候,回頭一看,就見墨畫,一雙大眼睛烏溜溜地盯著自己。

  似乎一邊用心記著什麼,一邊算著什麼,一邊學著什麼,還一邊總結著什麼……

  一開始若有所思,而後若有所悟,最後眼睛越來越亮……

  詭道人漆黑的瞳孔一顫,徹底震驚了。

  這個小東西……他在偷學什麼??!

  偷學道心種魔?

  師弟到底是從哪裡撿到,這麼喪心病狂的小弟子的?!

  詭道人木然的臉上,神情變換,最後又平靜下來。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此後,下手就收斂了很多。   不再肆無忌憚地殺人。

  道心種魔,也用得很克制。

  即便用,也只用最簡單,最淺顯的種魔手法。

  墨畫也發現了,心思一動,便悄悄問道:

  「師伯,這些魔修在打師父的主意,您不把他們殺了麼?」

  但詭道人神色漠然,根本不理他。

  墨畫嘆了口氣,心裡便明白了,詭道人這是在防著他。

  藏著掖著,不讓他看了!

  墨畫有些不開心,心裡嘀咕道,「師伯真小氣……」

  竟然不讓自己看了。

  他還沒看明白呢……

  不過墨畫也沒辦法。

  「不看就不看吧……」

  他只能將之前道心種魔的景象,一一記在腦海,沒事的時候,就翻來覆去地想,仔仔細細揣摩,想從中領悟一些神識運用的法門,從神念之法「登峰造極」的師伯身上,學一些皮毛……

  ……

  兩人還在前往離山城的路上。

  幾日後,一天傍晚。

  墨畫隨詭道人來到一間破廟。

  這廟不知是供奉什麼的,年久失修,一片破敗,門窗都是壞的。

  而詭道人也不知為何,偏要在這破廟留宿。

  到了晚上,月色清冷。

  山風一過,有陣陣涼意。

  墨畫自己在地上畫了副暖火陣,用來烤火取暖,順便把一路上摘的野番薯,野地瓜,還有抓的幾條魚放在上面烤。

  烤著烤著,便聽到了幾道腳步聲。

  似乎有幾人正往破廟裡走。

  與此同時,還有模模糊糊的交談聲:

  「……不如回去吧……」

  「……你甘心?」

  「沒辦法……」

  「大離山附近,局勢混亂,已經不是我們能待下去的了,何況,雲少爺也不能有閃失……」

  雲少爺?

  墨畫一怔。

  那幾人聲音也近了些。

  墨畫聽著有些耳熟,一個蒼老,一個中年聲音,還有一個少年的聲音。

  似乎就是自己在南嶽城中,碰到的雲少爺三人。

  「前輩,不必顧慮我,我……」

  「說什麼呢,你爹把伱託付給我照顧,你命沒了,我怎麼跟他交代……」

  「依我說,我們小心行事,未必沒有機會……」

  這是那個中年修士的聲音。

  「你不是會算麼,總該能逢凶化吉……」

  「正是會算,我才不想待在這裡。」

  「這些時日,我總覺得心驚肉跳,似乎要遇到什麼大劫,日夜難眠,所以我才想走……」

  「走了,機緣可就沒了……」

  「別痴心妄想,這大離山中,真正的魔頭,還沒來呢……」

  「我們道廷又不是沒有大修士?」

  「這能一樣麼?你……」

  三人說著,走進了破廟,剛一抬頭,見了墨畫二人,俱都一怔。

  詭道人坐在陰影里,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墨畫畫著暖火陣,烤著火,小臉被火光照得紅撲撲的,嘴裡塞著番薯,腮幫子也鼓鼓的。

  那個枯瘦老者,墨畫記得,好像是姓文,他見了墨畫二人,驚疑之後便拱手道:

  「老朽三人途徑此地,想借住一宿,打擾到二位,還請包涵!」

  枯瘦老者說完,看了眼墨畫,有些疑惑。

  他總覺得,夜黑風高,殘燈破廟,墨畫這孩子旁若無人烤著火,吃著東西,看著有些詭異。

  但同時,他又覺得,墨畫有些面熟。

  似乎自己,在哪裡見過,而且印象應該很深刻。

  但又怎麼也記不起來。

  墨畫也有些詫異。

  這三人,竟然沒認出自己。

  不過無所謂了,現在這種情況,裝不認識比較好。

  墨畫也沒說話,便點了點頭。

  枯瘦老者又拱手致謝,那中年修士一臉倨傲,徑直坐下。

  反倒是雲少爺,同樣也是困惑地看了眼墨畫,但看了一小會,還是沒認出來,最後拱了拱手,算是表達了謝意。

  這雲少爺墨畫記得倒是很清楚。

  二品陣師,而且臉皮薄,有些靦腆,但心地不錯,也很熱心,陣法上也並不藏私。

  跟自己交情也不錯。

  墨畫轉過頭,偷偷看了眼詭道人,心裡有些擔憂。

  自己這「師伯」,不會把這幾人殺了吧……

  他捧著番薯,沒有吃下去,而是專心打量了下詭道人,發現他氣息平穩,色聲香味觸法,皆在收斂的狀態,沒有施展道心種魔的跡象,這才緩緩鬆了口氣。

  墨畫趁熱,將番薯吃完,而後將暖火陣的光,調得小了些。

  夜色更深了些,也將詭道人的身影,遮得更晦暗了。

  墨畫微微頷首。

  這樣雲少爺他們,就看不見「師伯」的身影了。

  而另一邊,雲少爺三人,找了塊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開始低聲交談。

  似乎是怕墨畫這兩個外人聽見,所以聲音很低,話語也很隱晦。

  墨畫神識過人,能聽到一點,不過也是含含糊糊的。

  似乎枯瘦老者想離開,中年修士不同意,雲少爺則有些搖擺不定,既想走,又惦記什麼,有些捨不得。

  中年修士便嘲笑枯瘦老者,「年紀越老,膽子越小。」

  枯瘦老者反道:「正是膽子小,才活這麼老。」

  他看了眼中年修士,冷笑道:「你還未必能活到老夫這個年歲……」

  兩人略微爭執了一會,又聊起道廷和魔教的事,說了一堆,聽起來很厲害,但墨畫見識有限,一個不認識的名號。

  像是什麼尊者,什麼仙子,什麼羅剎,什麼谷主,什麼老祖之類的……

  這些人,又是什麼身份地位,有什麼恩怨。

  他們絮絮叨叨說了許久。

  墨畫不認識這些人,又聽這些話,大多都是世家婚嫁,門閥升品,老祖大壽,先人入葬之類的瑣事,覺得枯燥,便迷迷糊糊想打盹。

  半困半醒間,墨畫忽然聽他們說了一句:

  「你說那人……身上到底有什麼?」

  墨畫一激靈,瞬間清醒。

  那人……

  說的是……師父?

  墨畫隱隱抬頭看去。

  枯瘦老者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中年修士目光一凝,「你竟然真的知道?」

  枯瘦老者沉默不語。

  中年修士不耐道:「事到如今,你倒是說啊……」

  雲少爺也有些好奇。

  枯瘦老者心中掙扎良久,這才嘆息道:「我……也是聽說,你們知道就好,不要對外人說起……」

  中年修士保證道:「你放心。」

  枯瘦老者嘆了口氣,這才繼續道:

  「我們這一脈的老掌門,精通衍算,資歷極老,可惜死前識海衰竭,心思遲鈍,言語便有些……不加思索……」

  枯瘦老者不想對先人不敬,所以說得很委婉。

  「有一日,他無意說漏了嘴,恰好被我聽到了……」

  「他說,那人背負的秘密,涉及……歸墟天葬……」

  歸墟天葬?

  什麼意思?

  墨畫皺眉。

  忽而周遭氣息有了變化,墨畫一愣,轉頭看向詭道人,神色大驚。

  漆黑夜色下,詭道人已睜開雙眼,瞳孔比夜色更深,氣息起伏,六塵也產生了異變。

  他……動了殺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