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墨畫三人一驚。
雪姨也神色一變,忙道:「莊先生……」
莊先生搖頭,「該教的我都教了,這裡是是非之地,你們不能再留了。」
「可是……」
莊先生神色冷淡,目光斷然。
這是心意已決的模樣。
眾人都知道,莊先生高深莫測,行事自有判斷,他們根本干涉不了。
雪姨無奈,嘆道:
「先生,我何時帶他們離開?」
莊先生早有所料,「明日吧。」
雪姨拱手稱是。
墨畫滿眼不舍,還想說什麼,卻見莊先生搖了搖頭,溫聲道:
「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你和師兄師姐去收拾一下,明日便離開吧。」
墨畫有些心酸,但還是懂事地點了點頭,「嗯,師父。」
三人回到房間,神情都有些怏怏。
白子勝不解道:「師父為什麼突然就讓我們走了呢?」
「不是突然……」墨畫神色落寞,搖了搖頭道,「師父應該早就這麼打算的。」
五行宗,是這次雲遊的終點。
白子曦也低垂著目光,絕美的眸子,閃過一絲低落,隨後她抬起頭,看向雪姨,問道:
「雪姨,是不是娘親讓你來的?」
雪姨微怔。
白子勝道:「子曦,雪姨本來就是奉娘親的命,保護我們的啊。」
白子曦搖頭,「不一樣,我的意思是,娘親……她是不是也要來?伱跟著師父,是奉了娘親的命令,在為她引路?」
雪姨看著白子曦清麗的眸子,一時有些恍然。
子曦小姐……跟夫人真的好像啊……
一樣地絕美,一樣地冰雪聰明,而且,一樣地心思敏銳,目光果決。
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雪姨不想隱瞞,點頭道:「是的,夫人會來的。」
白子曦神色微白。
白子勝還是不明白,「娘親來了,又怎麼了?」
白子曦緊緊抿著嘴唇,目光低沉,「師父和娘親師出同門,情同手足,但這麼多年,師父一直不願見娘親。」
「為什麼?」白子勝疑惑。
「因為……」白子曦頓了一下,沉聲道:「娘親……在算計師父。」
「算計?」
白子勝嚇了一跳。
兩人是兄妹,有些事,白子勝性格豁達,不曾察覺,但心思細膩的白子曦,卻心知肚明。
「之前娘親算計不到,所以不敢來見師父,但她現在來了,就意味著,師父走不了了……」
白子勝道:「就算娘親來了,也沒什麼吧,她難道還會害師父麼?」
「師父的仇家很多的……」白子曦垂眸嘆道,「娘親能算到,他的仇家,也能算到,師父走不了,那自然而然,就要面對很多仇人……」
墨畫皺著小臉,「師父的仇家,有很多麼?」
「嗯,」白子曦點頭,看著墨畫道,「很多的,有些是有宿怨,有些則是單純圖謀不軌……」
墨畫一怔,「師父身上,有讓人覬覦的寶物?」
白子曦皺了皺眉,看向了雪姨。
雪姨怔忡片刻,隨後嘆道:
「莊先生身上,有著大秘密,但這秘密,夫人知道,道廷的大修士知道,魔門的老祖知道……」
雪姨苦笑一下,「卻不是我能知道的。」
這些修士,距墨畫太遠了,這些勢力,也都太龐大了。
墨畫只是一個鍊氣境界的散修,對這種紛爭,沒什麼概念,他只掛念著莊先生。
墨畫問道:「雪姨,師父不能脫身麼?」
雪姨看著墨畫的眸子,有些不忍心,但又不得不道:
「若非山窮水盡,莊先生應該不會,讓我帶你們離開的……」
墨畫三人都失望地垂下了頭。
墨畫心思急轉,但無論怎麼想,還是發現,自己根本無能為力。
他只是鍊氣。
只是一品陣師。
就算會絕陣,也只是一品絕陣。
神識築基,但也只是築基。
會衍算,但又不能像師父那樣,洞悉因果,衍算天機。
會大陣,但也無法靠一己之力,構建大陣,逆轉乾坤……
自己幫不上忙,也保護不了師父……
墨畫失落地嘆了口氣。
就在他皺著眉頭,苦思冥想,還是一籌莫展之時,忽而他抬頭一看,神色陡變。
雪姨見了墨畫的異樣,不由問道:「怎麼了?」
墨畫皺眉不語,便跑出房門,來到走廊,向天上看去。
雪姨、白子勝和白子曦,也都相視一眼,而後隨著墨畫,來到房外,自雕樑畫棟之間,抬頭望去。
可天上一碧如洗,沒任何異常。
白子勝問道:「墨畫,發生什麼了?」
墨畫仰頭望天,神色凝重,「天……被什麼東西『遮』住了……」
雪姨臉色一變,又抬頭看去,片刻後,眉頭皺緊。
她還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青天白日,晴空萬里。
一片雲彩都沒有。
但她又知道,墨畫這孩子雖然靈根一般,但天資聰穎,神識異稟,陣法不凡,又得莊先生寵愛,必然是真的見到了什麼異常。
墨畫神情肅然。
自從見過劫雷,見過仙紋,他時常就會看天。
雖然什麼都看不到,但也隱隱約約,能感知到天上一絲微妙的氣機。
就如同大地的道蘊一般。
每次抬頭望天,就能感知天道自強,生生不息。
但現在,這絲意蘊,卻感知不到了。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遮蔽了一般。
墨畫仰著頭,仍舊目不轉睛地望著天空,片刻之後,瞳孔微震,喃喃道:
「來了……」
雪姨忽然感覺到一陣心悸,猛然抬頭,便見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自天邊,漲起了血潮!
一道血紅色的魂幡,如同潮水,遮天蔽日,自天邊慢慢拉攏,蔓延,覆蓋過來……
似乎要將整個五行宗,不,是整個離山城,全部籠罩其中!
雪姨瞳孔微縮,失聲道:
「魔道至寶,煉魂幡?!」
……
異象驟現,血色漫天。
整個五行宗,瞬間陷入一陣騷亂。
「怎麼回事?」
「天上哪裡來的血海?」
「好強的魔氣!」
「這是……金丹期的魔修?!」
一眾長老也是既驚且怒: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以魔道邪物,犯我五行宗門,真是欺人太甚!」
「來者不善……」
「不是不善,是大凶!」
「欺我五行宗無人?!」
「大長老……」
大長老神色凝重。
便在這時,漫天的血海之中,浮出一柄巨大的魔劍,此劍的劍身,生著一隻巨大的,血遍布的豎瞳。
豎瞳之中,有著密密麻麻的人臉。
它們在哀嚎,在痛苦,在掙扎……
像是被魔劍吞噬後,不得超生的冤魂厲鬼。
此劍一出,漫天的血氣,凝成劍氣,如有實質,蘊含著恐怖的殺伐之力!
「又一把魔道金丹至寶?!」
血幡主困,魔劍主殺!
五行宗人人驚恐,顫慄不已。
大長老厲聲道:「快!開大陣!」
「開大陣!」
「開大陣!」
一眾長老領命,匆匆傳令下去。
過了一會,五行宗山體震顫,靈力洶湧,偌大的宗門之上,一道道陣紋,紛紛亮起,伴隨著驚人的靈壓,結成一整片大陣。
五色光芒,沖天而起。
二品五行護山大陣,全力開啟!
時隔六百餘年,五行宗的這套護山大陣,終於又見天日。海量靈石,被瞬間消耗,如水一般的靈力,沿著陣樞流轉,洶湧澎湃。
墨畫就在五行護山大陣之內,心中震撼莫名。
這就是……五行護山大陣!
是二品大陣!
陣紋更複雜,陣樞更渾厚,五色光芒璀璨奪目,靈力流轉,如同江河……
既唯美,又宏大。
墨畫心神俱震,忽然一驚。
「師父!」
血幡和魔劍,是金丹魔修的至寶。
魔修罔顧道廷,驟然出手,目的自然不可能是五行宗,而是此時此刻,正在五行宗內的師父!
墨畫剛一轉身,就發現不知何時,莊先生已經站在了他的身後。
「師父……」墨畫神色擔憂。
莊先生寵溺地摸了摸他的頭,微微一笑,又抬頭看了眼五行護山大陣,感慨道:
「這個陣法,是個好東西啊,可惜了……」
墨畫也抬頭望去,就見那恐怖的魔劍,已化出萬道血腥的劍氣,如同狂風卷席驟雨一般,猛然攻向大陣。
魔氣隨著劍氣,洶湧而至,一道道,一劍劍,落在大陣靈幕之上。
整座大陣,發出劇烈的嗡鳴聲。
整個五行宗,山石震動,宗門搖晃。
洞府傾覆,木石都有了裂痕。
大陣的靈力,也在急劇消耗,但與此同時,更多的靈石,被聚靈陣煉化,如同江水一般,湧入五行護山大陣,穩固著陣基,供給著陣法。
魔劍的攻勢停止了。
而五行護山大陣,雖然損耗巨大,但仍然守了下來。
五行宗的所有修士,都鬆了口氣。
大長老懸著的心,也落了下來。
「守住了……能守住就好……」
只要能守住就好,守住就能有轉機。
普天之下,莫非「道」土。
這天下,是道廷的天下。
這些魔道孽障,雖然不知為何突然膽大包天,對五行宗發難,但只要能守住,等道廷或是其他正道來援,便可消弭此次大禍。
大長老又看了眼山門外的五行護山大陣,心中唏噓。
「大陣不愧為宗門根基!」
「生死關頭,這可真是救命的東西……」
如果沒有大陣,適才魔劍釋放的金丹劍氣,便足以將五行宗的修士,滅殺大半了。
作為五行宗碩果僅存的金丹,自己年邁體衰,根本抵擋不住。
「可是這些魔道妖孽,究竟是怎麼敢大張旗鼓,攻打我五行宗的?」
大長老皺眉不解。
「莫非,他們的目的是……」
大長老若有所思,可還沒等他細想,便神色一變,猛然看向大陣,心中大驚:
「不對!」
「這護山大陣,有點不對!」
大長老驟然起身,環顧四周,厲聲道:「廖天德呢?」
廖天德是五行宗的掌門。
四周五行宗的長老和弟子面面相覷,他們此時才發現,五行宗大難臨頭,但卻沒人見到掌門的蹤影。
廖掌門,去了哪裡?
大長老心中冰涼,抬頭看向大陣,目露驚恐。
因為原本五色靈力流轉的五行護山大陣,已經漸漸,變成了血色!
這個血色,是血腥之色。
大陣上面,湧起邪祟的氣息。
這不是五行宗的護山大陣!
這是一門邪道大陣!
為什麼?
大陣是什麼時候被人動了手腳的?
大長老神色變換,心思急轉,慢慢想明白了。
大興土木!
五行宗為了修建洞府,大興土木,必然要改動宗門格局,改動五行護山大陣,在這其中,有人偷偷摸摸,動了手腳,暗中篡改了陣樞。
將五行宗的護山大陣,改成了邪道大陣!
能動手腳的,必然是五行宗高層。
嫌疑最大的,就是五行宗的掌門——廖天德!
他在宗門的權柄,只在自己之下。
之前自己閉關,一切宗門事物,都由他負責,而大興土木,修建洞府,他也獲利最多!
如今大難臨頭,他卻跑了!
「廖!天!德!」
大長老目眥欲裂,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數典忘祖的畜生,早已背棄了宗門!
他一邊憤怒,一邊疑惑不解。
這個廖天德,他憑什麼能篡改五行宗的護山大陣?
二品五行大陣,別說區區築基境界的廖天德,就連自己這個金丹期的大長老,都沒那個陣法造詣去改動。
大長老細細想來,忽然心中一凜。
有魔道高人!
此人必然精通陣法。
是他暗中支使廖天德,篡改了五行護山大陣的陣紋,借大興土木之機,將邪道陣紋,埋在了五行宗陣基之上。
表面上看,五行宗的大陣,還是那副五行護山大陣。
但只要大陣一啟動,靈力損耗加劇,受了魔氣浸染,激活了暗藏的邪道陣紋,就會漸漸褪去靈力,衍變成一門魔道大陣!
這裡面涉及的陣法門道很深。
大長老自己一竅不通,但也知道,暗改大陣,如此手筆,非魔道高人不可!
而且很可能,此人修為,不只金丹!
大長老入贅冰窖。
此時他才意識到,這是一個局!
五行宗是棋局,廖天德是棋子。
五行護山大陣,是一條大龍。
有人籌謀數百年,暗布棋子,規劃了這個殺局。
要殺的,不是五行宗,而只能是……
大長老轉過頭,眺望遠處,看向了雕梁走廊間的莊先生。
是他!
魔教設局,想殺的人,是莊先生!
與此同時,五行護山大陣之上的靈力,已被完全污染,變成猩紅血色。
大陣之內的所有人,籠罩在血光之下,只覺頭暈目眩,身上的血氣,也似乎在漸漸流失。
這些流失的血氣,慢慢上涌,匯入大陣,一點點壯大著陣法。
大長老心中絕望:
「這是……五行血煞大陣?」
這是一門,魔道二品困殺大陣!
困在大陣之中的修士,無法脫身,只能被生生煉化血氣而死!
這些魔道的金丹魔頭,想用此陣,困住莊先生!
便在此時,五行宗遠處,漫天血海之中,傳來了一道渾厚冷漠的聲音:
「魔道,羽化境,玄散人。」
「求見莊先生。」
……
「羽化境?玄散人?」
大長老被「羽化」兩個字震懾,半晌回過神來,念叨起「玄散人」的名字,突然心膽俱裂:
「玄散人……是當年的,玄魔老祖?!」
竟是他的手段?
大長老一時手足皆軟,心如死灰:
我五行宗今日,或有滅門絕戶之災!
血幡遮天,血海茫茫。
其中又傳來「玄散人」的聲音:
「魔道,羽化境,玄散人。」
「求見莊先生……」
五行宗內。
莊先生聞言,冷哼一聲,「不見,滾!」
聲音不大,但卻響徹天地。
天地為之一靜。
玄散人沉默良久,冰冷的言語之中,透著怒意:
「在我五行血煞大陣之下,可由不得你!」
莊先生一聲冷笑:
「班門弄斧!」
隨後他輕輕拂袖,沒有任何靈力和神識波動,卻天地驟變。
漫天血海之中,邪道大陣上的陣紋,一一變化消解。
原本浸滿了血氣的大陣,又漸漸被靈力洗滌。
陣紋衍變,陣樞逆轉。
仿佛因果倒懸,光陰回溯。
五色光芒重新閃耀,而且更為璀璨。
五行血煞大陣,陣法逆轉,重又變成了,五行護山大陣,將五行宗所有修士,護在了大陣之內!
這是什麼手筆?
五行宗上下目瞪口呆。
五行宗外,血海之下。
一位身穿黑袍,鶴髮童顏,目光深邃而陰鷙的魔道修士,也瞳孔一縮。
「仙天逆轉……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