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傳承
「對,就是這個時候,用我教你的那個表情……」
墨畫對歐陽木傳書,遠程指點道。
歐陽木心中突然有種莫名其妙的欣喜。
自己練了一晚上的表情,終於用上了。
他先是一臉嚴肅,以示自己道心堅定,不為所動,但目光還是隱隱有些躲閃,表現出自己內心的動搖,以及對更高明鑄劍術的渴望……
邪器師微微一笑。
上鉤了!
這個小鬼,七情六慾上臉,什麼心思都寫在臉上,一看就明白。
雖然表情有些僵硬。
但木訥的人,內心糾結,神情僵硬也是正常。
邪器師繼續道:「這個萬妖谷,戒備森嚴,四處封閉,唯一出谷的中樞大道,被頭領掌控著。」
邪器師目光一凝,「那是用一種,十分高深晦澀的陣法封住的道路。這種陣法,迄今為止,我也只見過頭領畫過。」
「若是不得陣法精義,別說尋常二品陣師,就算三品,四品的陣師來,都束手無策……」
說到這裡,邪器師忽而有些感慨。
「陣師間的高下差異,比起煉器師,懸殊實在是太大了。」
「陣法間的壁壘,也遠比煉器,還要深邃和不可知……」
「難怪我們這些煉器師的地位,遠不及陣師……」
邪器師轉過頭,看向歐陽木,聲音沙啞道:
「我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既然進了萬妖谷,便死了心,不要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與其無畏地頑抗,死在這裡,被妖獸吃了,屍骨無存,還不如負重前行,將餘生的時間,都用來鑄劍。」
「哪怕步入邪道,哪怕萬劫不復,也不可失去鍛造無上劍器的野心……」
……
墨畫聽著有些恍然。
這個老邪器師,竟然還有如此抱負,還挺……讓人刮目相看的。
而且,他透露的消息,也很耐人尋味。
唯一出谷的中樞大道,被「頭領」掌控著。
十分高深晦澀的陣法,封住了道路。
三品、四品陣師,都可能束手無策……
那莫非就是……神道陣法?
而這「頭領」,可以掌控神道陣法,便意味著,他很可能就是一位神道陣師?
墨畫心中微驚。
貨真價實的神道陣師……
必然是個高手!
若有機會,自己一定要會會他,從他身上學點東西,然後再想辦法把他給弄死。
神道陣法必須要學。
但神道陣師,絕不能留!
聽了邪器師的話,小木頭那邊,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墨畫便繼續指導他演下去:
「神情帶一點絕望……」
「伱要當自己出不去了,這輩子都要困在這裡了,這輩子都只能做邪器師,而不能成為真正的鑄劍師了……」
歐陽木的神情,果然絕望了。
「然後目露沉思,有點糾結……」
「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堅持正道,寧死不從,還是退而求其次,為了追求煉器之道,而去鑄邪劍……」
這不用說,歐陽木本來就很糾結。
「最後目光堅毅,下定決心……」
「哪怕是鑄邪劍,也要成為一名無與倫比的邪劍師,鑄造天下第一的邪道魔劍,問鼎劍器的無上大道!」
歐陽木自動把「邪劍」兩個字,換成了「靈劍」,然後心裡果然湧起一股澎湃的衝動。
「是的,沒錯,自己要做最偉大的鑄劍師!」
歐陽木木訥的神情,堅定如山,兩隻眼睛,迸發出火焰一般的鬥志和熱情。
那邪器師看得一怔,甚至覺得,此時的歐陽木有些刺眼。
這種對鑄劍最純粹的執念,讓他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但轉瞬,這些情緒就都被藏了起來。
邪器師點頭道:「很好!」
很多時候,人的話會假,但情緒做不了假。
歐陽木的心路歷程,幾乎明明白白地,在臉上呈現了一遍,這比他嘴上的話更有說服力。
邪器師自認看人很準,不會有錯。
他如昨日那般,取出一根白骨遞給歐陽木,淡淡道:
「將這白骨煉了,與精鐵融到一起。既是歐陽家的弟子,煉器手法,你應該都知道,不用我多說……」
這話的語氣冷淡,但態度卻緩和了許多。
歐陽木遲疑片刻,低頭看了看袖子,見墨畫傳來了一個字:「煉。」
這老妖修的話,說得不對,但其實也沒太大錯。
人死之後,白骨只是死物,單純煉掉之後,與精鐵融在一起,並不算什麼,也不至於一下子,就會墮落成邪器師。
但禁用人血,人皮,人骨煉器……
這種法度,是道廷嚴格規定的。
因為一旦不嚴格規定,就會有人鑽空子。
一旦有煉器師,開始用人骨煉器,久而久之,就會形成習慣,甚至最後會主動去殺人,去滅門,剝人骨以煉器。
勿以惡小而為之。
所以防微杜漸,是必須的。
此時歐陽木情況特殊,他被妖修脅迫,不出點格,煉一點人骨,小命就沒了,所以情有可原。
即便在道廷司那裡,也是有說法的。
這叫「緊急避險」。
墨畫經常跟道廷司典司顧長懷打交道,這種小知識,知道的還是挺多的。
歐陽木放下心來。
「墨師兄懂得多,他讓煉,那就煉吧……」
於是他默默接過白骨,按照煉器工藝,安安分分地將白骨煉化,並融到一旁的精鐵之中。
老妖修盯著看了一會,放下心來,便轉頭做自己的事去了。
陰綠的爐火中,白骨一點點融化,與精鐵融合……
一旦煉器,歐陽木就很專注,態度也是一絲不苟。
過了一會,墨畫看不下去了,便傳書道:
「你磨點洋工……」
「啊?」
歐陽木一愣。
一旁的老妖修聞聲,皺眉看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歐陽木搖了搖頭,「沒什麼,失手了……」
煉器失手,再正常不過。
老妖修並不在乎,便轉過頭,繼續盯著自己手中的一副,不知記載了什麼的妖皮紙,費心地琢磨著。
但他還是分了一些心神,用來監視歐陽木。
歐陽木又裝了一會老實,然後去看傳書令,便見墨畫傳書道:
「你墨跡一會兒,別煉那麼快,顯得自己內心很煎熬,雖決定踏上『邪劍師』的道路上,但心裡一時還沒轉變過來,所以猶猶豫豫的……」
「不然的話,你煉這麼快,把這根白骨煉完了,那個老東西,肯定還會讓你煉其他更邪惡的東西……」
歐陽木點了點頭。
不愧是墨師兄,考慮得真周到。
這些自己就考慮不到。
於是他面露糾結,煉白骨的速度,也慢了下來,偶爾還皺皺眉頭,神色痛苦,甚至會刻意出點小錯,顯得心不在焉。
這些那老妖修都看在眼裡。
他沒說什麼。
一直到歐陽木將那根白骨煉完,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老妖修便道:
「今日便罷了,明日我再教你別的。」
歐陽木放下了手中,融了死人白骨的精鐵,默默長舒了一口氣,向那老妖修拱了拱手,但也沒說什麼。
不一會兒,有妖修進來,將歐陽木領了下去。
歐陽木走後,老妖修拿起那根精鐵,只瞥了一眼,便點頭道:「是歐陽家的鑄劍之法……」
言罷神態頗為感慨。
隨後,他又冷笑一聲,「磨磨蹭蹭的,想糊弄我……」
「不過無妨,」老妖修長長嘆了口氣,目光意味深長,喃喃道:「能替我,把劍煉出來就行……」
老妖修說完,又掏出妖皮紙,手指顫顫巍巍地撫摸著上面的圖畫,目光視若珍寶。
墨畫隔得遠,角度也不好,隱隱約約的,根本看不清這妖皮紙上,畫的到底是什麼。
他想趁機靠近看看,但覺得有風險,便還是算了。
反正以後還有機會。
墨畫又悄無聲息地遠路返回。
他先回到自己的陣樞密室。
如今,這間萬妖谷內塵封許久的密室,已經成了他的「據點」。
墨畫先給荀子悠長老,匯報了一下情況,讓他們心中有個底。
而後又將已知的所有情報,都匯總了一下。
隨後墨畫撓了撓頭,意識到一個問題:
自己好像已經在這個萬妖谷里,待得很久了……
他自己倒沒關係,一直混下去都沒事,但小木頭三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是被抓來的,待得越久,情況越不利。
而且,墨畫差點忘了,自己現在是宗門弟子。
他還要上課的。
雖然荀長老那邊可以替他請假,但請假太多也不好,功課會落下的。
更何況,還有荀老先生。
事到如今,荀老先生那邊,可能什麼都知道了,自己就更不能讓他老人家擔心了。
墨畫點了點頭。
「要加快動作了……」
現在的進度,還是太慢了。
萬妖谷這麼大,等自己摸透了,還不知要等多久。
「先把小木頭三人救出去,然後按老規矩,喊荀長老來將萬妖谷推平,自己回過頭來,再慢慢薅羊毛……」
……
萬妖谷外。
荀子悠看著面前的血色山谷,皺緊了眉頭。
這些時日,他帶著內門的長老和弟子,駐守在外面,也不可能什麼事都不做。
但面前有白骨血溪隔著,他們過不去。
荀子悠請了太虛門內,三品陣師長老過來看了。
幾個陣師長老,研究了數日,神色一開始迷茫,隨後卻越來越凝重。
「子悠,這是養祟之地。」
太虛門內,一位溫文儒雅的陣法長老道。
這位陣法長老,也是荀老先生的後輩,姓荀,名子賢,乃是太虛門內門中,頂尖的三品陣法長老之一。
「豢養邪祟?」
荀子悠一怔。
「不錯。」荀子賢道,「你之前說的沒錯,墨畫那孩子的眼光,也真的挺毒辣的,大體上的東西,他都看出來了……」
荀子賢嘆道:「這裡的確布了邪陣,以白骨為媒,血水為墨,構成了『養祟』之地。」
「但墨畫畢竟只是二品陣師,雖然天賦和能力都……驚才絕艷……」
荀子賢用了「驚才絕艷」四個字。
他是金丹境,家學淵源的三品陣法長老,見多識廣。
可儘管如此,他仍覺得墨畫的陣法天賦,有些匪夷所思。
甚至,正因他家學淵源,見多識廣,才真正明白,這「驚才絕艷」四個字,用在墨畫身上,一點也不為過。
這在座的一眾長老和弟子,沒有陣法家學,不精通陣法,幾乎不可能明白,墨畫的陣法造詣,究竟有多離譜。
但話說回來,墨畫畢竟還只是二品陣師。
荀子賢道:「受限於修為境界和陣師品階,有些地方,墨畫這孩子,他還看不透。」
當然,這是境界帶來的陣法格局的問題,不怪他……
荀子賢心裡默默找補道。
「什麼意思?」荀子悠問道。
荀子悠抬頭,看了眼面前的萬妖谷,語氣凝重道:
「這個萬妖谷,是以一個大型陣法貫穿整體的邪道建築,這些邪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而且,這個建制十分特殊,必得自於某類傳承悠久的魔道妖門,若我所料不差,應該就是……」
「萬妖山?」荀子悠接口道。
他是太虛門長老,對這些魔道巨擘,知道的還是不少的。
荀子賢頷首。
荀子悠皺眉,「竟然是萬妖山……」
可雖有他又疑惑道:「我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這個邪陣,竟然這麼厲害?是二品還是三品?我們這一眾金丹境的長老,都不能強衝過去?」
荀子賢道:「我不想對牛彈琴,你只要知道,暫時過不去就行了。」
他模樣儒雅,但有時候說話,也比較氣人。
陣師都有這種倨傲的毛病。
相較而言,墨畫就顯得「可愛」太多了。
荀子悠嘆氣,「你就說得簡單些,讓我大概明白就行……此事事關重大,若是平日,我就不刨根究底了,但現在情況特殊,你好歹跟我說說。」
荀子賢沉默了下,覺得有點道理,沉思片刻,指著面前的血溪白骨之地,說道:
「這前面,養著眾多邪祟。」
「這我知道,你和墨畫都說過。」荀子悠道。
「但這些邪祟,其實並不養在這裡。」
荀子悠一怔,「什麼意思?」
荀子賢皺眉,「這內在的原理,我沒見到具體的陣圖,不太好斷言,但目測,這裡的陣法,是虛實相間的。」
「虛實相間?」
荀子賢道:「借某種偉力,將現世與神念,初步映照融合,並通過陣法構建出來。」
現實與神念映照融合?
荀子悠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得是什麼層次的偉力?」
荀子賢搖了搖頭,目光凝重。
他心中隱隱有些猜測,但不好明說。
而且其中一部分,涉及太虛神念化劍真訣「斬神」的隱秘,他之前做陣師的時候,也對神念之道感興趣,還研究過一點點神念之法。
但神念的法門,太過艱深苛刻,他走不通。
而且有些傳聞,真假難辨,他也沒辦法斷言。
「你說這是大型陣法,應該不會是……大陣吧?」荀子悠有些擔憂。
「不會,大陣哪有那麼好建。」荀子賢道。
「這就好……」荀子悠鬆口氣,隨後又問,「那這陣法,你能解麼?」
荀子賢嘆道:「我要是能解,早就解了。」
而後他又露出一種,不屑於對牛彈琴,但又不得不對牛彈琴的神色:
「況且,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這套陣法,以神念為構成的根基,真正的陣媒,陣紋,陣樞和陣眼,都藏在萬妖谷深處。」
「面前的邪祟,看似近在眼前,你若貿然過去,它們也會吞你的神識。」
「但其本體,其實根本不在這裡。」
「這是養邪之地,但卻只是真正養邪之地的投影,我們根本不知,這些邪祟被『豢養』在哪裡……」
這套話,荀子賢說了不止一次。
但荀子悠其實還是沒太明白,所以儘管荀子賢又說了一遍,他還是似懂非懂。
不過,他不好明說,只能不懂裝懂地點了點頭。
隨後他皺眉,「這麼詭異的陣法,究竟是何來歷?」
荀子賢神情肅然,皺眉沉思,忽而問道:
「墨畫那孩子,是不是跟你提過『神道陣法』?」
「嗯。」荀子悠點頭,而後問道:「這是『神道陣法』?」
荀子賢斟酌再三,嘆了口氣,「很像……但我也說不準,神道陣法已經近乎失傳了,別說完整陣圖,就是一些殘缺的記載,都寥寥無幾。」
「但如果,這真是神道陣法的話……」
荀子賢的目光,變得無比凝重,語氣也嚴肅了許多,「那這萬妖谷里,很有可能藏著一整脈,極其高深的神道陣法傳承。」
「否則,必然不可能構建出,如此完備,如此精妙,如此格局龐大的神道陣法體系……」
「而能布下這等規模宏大,近乎失傳的神道陣法的陣師,估計也……十分可怕……」
荀子悠神情一變,「那墨畫他們,豈不是危險了?」
荀子賢點頭,嘆道:「把老祖給你的虛空劍令捏在手裡,一旦出了意外,絕對不要省。」
荀子悠鄭重點頭。
隨後他想起來,要把這些也告訴墨畫。
墨畫在裡面,多知道點,總歸多點用處。
只是這些字實在太多了,而且元磁感應受干擾,一時半會,也發不出去,要麼發出去了,就是斷斷續續的。
他只能耐著性子,一點點發。
……
萬妖谷內。
墨畫收到了消息,但消息時有時無,墨跡黏連成一塊,暫時分不清。
大片文字,如果不連在一起看,很容易產生歧義。
他便打算之後再看。
而很快,歐陽木又開始在墨畫的指導下,跟著老妖修學煉邪劍了。
具體的煉器工藝,墨畫自然不如歐陽木精通。
但材料能用,哪些手法有問題,哪些會邪念入腦,墨畫倒是分得一清二楚。
歐陽木因此煉得有些敷衍。
但那老妖修,竟似乎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毫不在意。
如此煉了一會,老妖修點了點頭,渾濁的目光中,藏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鋒利:
「我現在,教你鑄劍骨。」
歐陽木皺眉。
其他可以糊弄,但劍骨這種東西,是鑄劍的核心,是正是邪,涇渭分明,根本敷衍不了。
歐陽木道:「我會鑄劍骨……」
「不,你不會。」老妖修陰沉笑了笑,聲音沙啞,「我教你煉的,可不是一般的劍骨,而是……」
老妖修頓了一下,渾濁的目光異常深邃,語氣也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晉升金丹用的……本命法寶的劍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