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真相
血色小溪潺潺流淌,流向遠方,看不到盡頭。
裡面淌著的,不知是妖血,還是人血。
溪邊石子常年受血液浸泡,凝了一層乾涸的血漿,呈現妖異的黑紅色。
周圍還有妖獸骨頭,骨頭之上,有撕咬的痕跡,像是被人,或不知什麼東西「啃」過一樣。
這些骨頭,丟在兩岸,堆在一起,像是一堆白骨河灘。
墨畫和荀子悠的目光,都有些凝重。
妖骨如此之多,說明死在這裡的妖獸,數量極為龐大。
同樣,這也意味著,藏在這裡的妖修,恐怕也不是一個小數目。
隨即,兩人心中同時升起一個疑惑:
這些妖修,是從哪裡來的?
墨畫看了眼眉頭緊皺的荀子悠,低聲問道:
「荀長老,這個白骨之地,您之前見過麼?」
荀子悠沉思片刻,儘管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嘆道:
「我在這煉妖山,值勤二三十年了,之前從未見過這血溪白骨的景象……」
「妖修也不曾見過。」荀子悠補充道。
墨畫尋思片刻,問道:
「荀長老,外人真的不能進煉妖山麼?」
荀子悠神色凝重道:「煉妖山四周被陣法封著,除了宗門弟子和少數值勤長老,其他任何修士,都絕不可能進煉妖山……」
說到這裡,荀子悠忽然一怔,明白了墨畫的意思,目光微震道:
「你是說……這些妖修,都是宗門弟子?」
墨畫糾正道:「『曾』是宗門弟子。」
荀子悠心中一凜,而後後背生寒。
那這麼一來,事情可能比他想的,還要嚴重得多。
妖魔為正道所不恥,為道律所不容,為道廷所禁絕。
如果真如墨畫所言,此地出現大量妖修,便意味著大量弟子墮妖入魔。
這絕對是乾學州界,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樁「醜聞」。
整個乾學州界,都會產生巨大的震盪。
「一定要查清楚!」
看看是誰那麼大的膽子,竟敢誘使,縱容,並包庇如此多的弟子,淪為妖道修士!
荀子悠目光冰冷。
他想走進白骨河灘看看,卻被墨畫突然拉住。
「不能離開這林子。」墨畫道。
荀子悠一怔。
墨畫指了指密林,「這片林子裡,布了神道陣法,遮掩了神識的感知……」
「這是一把雙刃劍,既遮掩了妖修的痕跡,但反過來,其實也遮掩了我們的蹤跡。」
「但前面就不一樣了,血溪白骨地,寸草不生,沒有林木遮掩,也沒有神道陣法。」
「我們這麼過去,說不定就會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荀子悠皺眉,「用隱匿的靈器呢?」
墨畫問道:「荀長老,您有隱匿靈器麼?」
「嗯,」荀子悠點了點頭,「我平時不帶,最近這些時日,才會隨身帶在身上。」
主要是為了隱身跟蹤你……
荀子悠心中默默道。
墨畫微微頷首,想了下,還是搖了搖頭,「不只是隱匿的問題,估計還有陣法……」
「陣法?」
「嗯,」墨畫指著白骨之地道,「這些白骨之下,還埋著陣法,雖不知是什麼陣法,但十分詭異,貿然過去,肯定會有大麻煩。」
「隱匿應該也不行……」
這些是他剛剛看出來的。
妖修也不會無緣無故,將妖獸的殘骸,丟在這小溪前。
他們這麼做了,必然有其緣故。
墨畫只略微掃一眼,就知道白骨下面,通過血腥邪異之氣,掩蓋了陣法的氣機。
這是邪陣。
而且似乎還不是一般的邪陣。
「就這麼過去,鬧出異常,肯定會被發現,金丹妖修還好,若是有羽化境的……」
「沒有羽化境。」荀子悠道。
墨畫詫異,「沒有麼?」
「沒有,」荀子悠篤定道,「煉妖山初建,以陣法封山的前輩大能,同樣以陣法,限制了煉妖山外山的修士修為。」
「外山附近,最高修為也就金丹。」
墨畫瞳孔微縮,「天道大陣?!」
荀子悠詫異,「什麼天道大陣?」
墨畫往上指了指,「就是天上的劫雷……」
荀子悠恍然,搖了搖頭,「天上哪有什麼大陣,你說的是天道禁律的限制吧。」
墨畫這才記起,師父說過,天道大陣只是傳說,大多數修士並不相信天上是有大陣的。
但墨畫知道,天道大陣是存在的。
因為他真的親眼見過。
「嗯嗯!」墨畫點頭,「是天道禁律。」
荀子悠搖頭道:「這不一樣,九州分品,在低品州界,動用超品的修為,是會被天道抹殺的。」
「但這等天道禁律的力量,根本不是修士所能掌控的。」
「煉妖山的封山陣法,也不可能有如此威能。」
「這封山陣法,其實是驅逐陣法,在當羽化境修士進入煉妖山的時候,會先發出預警。」
「一炷香之內,若羽化修士不離去。」
「煉妖山護山陣法,會催動復陣之中的五品空間陣法,將羽化境修士,強行驅逐出煉妖山……」
「為什麼會驅逐羽化?」墨畫問道,「是怕羽化修士做壞事麼?」
「沒錯,」荀子悠點頭道,「看護這些弟子,金丹長老就夠了,若放羽化境長老進來,萬一他心性癲狂,突然入了魔,在煉妖山中大殺特殺,那就釀成大禍了。」
「羽化跟金丹不同,羽化是能靈力化羽,憑虛御空飛行的。」
「一旦放縱殺性,往來飛遁,大肆屠戮起來,煉妖山里這些築基境的宗門天驕,真的如同草芥一般,不知要死傷多少。」
「這對宗門而言,也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很早之前,不是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後來,便乾脆一刀切,禁止一切羽化以上修為的修士,進入煉妖山外山。」
「原來如此……」
墨畫恍然,點了點頭。
所以,眼前這些妖修最強的實力,也不會超過金丹。
墨畫看了眼荀子悠。
荀長老是金丹後期修為,修為深厚,實戰看起來也不會弱,應該能護得住自己。
墨畫的底氣就更足了。
「荀長老,我們先回去。」墨畫道。
「回去?」荀子悠不解。
墨畫解釋道:「晚上再來,妖獸大部分晝伏夜出,晚上才會活躍。」
「妖修修妖功,喝妖血,吃妖肉,走的是妖道,一般說來,也是晚上才會有大動作。」
「而且,這麼多年來,妖修蟄伏在此,沒露一點痕跡,估計也都是趁著晚上,煉妖山里人跡罕至,才傾巢出動,偷獵妖獸,這才沒別人發現過……」
「所以,晚上來更好。」
荀子悠道:「那為什麼不就在這裡等著呢?」
墨畫默默看了眼荀子悠,悄聲道:「我們回去查點東西。」
「查什麼?」荀子悠又有些懵。
墨畫指了指這一地帶著「啃噬」痕跡的白骨,緩緩道:
「查一下這些妖修的來歷。」
荀子悠目光微凝,瞬間想明白了。
若是這些妖修,曾經都是宗門弟子,那煉妖山的檔案里,必然會留有記載。
譬如,近些年來,在煉妖山「失蹤」的弟子……
「死亡」的弟子……
他們未必是真的在煉妖山里「失蹤」,或是「死亡」了。
很有可能,他們是在煉妖山里,「轉化」成了妖修,從而捨棄了原本的身份,在宗門檔案里「死亡」了……
荀子悠心中微凜。
這個猜測,十分合理。
隨即他又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墨畫。
自己現在才想明白的東西,這孩子是不是早就有預料了?
他怎麼感覺,墨畫這個弟子,知道得比自己還多?
好像他天天跟這些妖魔鬼怪打交道一樣……
荀子悠正愣神間,墨畫已經開始撤了,撤到一半,回頭才見荀子悠還在那發呆,忍不住道:
「荀長老,走了啊。」
荀子悠回過神,點了點頭,「好。」
只是看著墨畫的背影,目光仍有些震動。
可能不光自己看錯了,老祖怕是也看走眼了。
這孩子……很有可能,不只是「陣法天才」這麼簡單。
甚至,都不一定能拿他當「弟子」來看……
……
兩人回到山門處,墨畫便道:
「荀長老,要查查檔案,看看近些年來,失蹤,或是『死』在煉妖山的弟子有哪些,最好要有畫像……」
墨畫心中,隱隱還有另一個猜測,需要印證一下。
「行吧。」
荀子悠嘆道,多少有點不情願。
他忽然有種感覺,墨畫好像才是「長老」,自己是個給「墨長老」打雜的保鏢。
荀子悠往煉妖山大廳的卷宗室走去。
墨畫很自然地跟著。
可走了幾步,就被荀子悠攔著了,「伱不能進去。」
墨畫愣了下。
荀子悠道:「值勤的長老才能進卷宗室,才有資格去翻閱煉妖山的卷宗資料。」
墨畫十分失望。
他很想翻翻煉妖山的卷宗,看看裡面都記載了些什麼。
可惜了。
墨畫叮囑道:「那您好好看看,都有哪些人,畫像也別忘了……」
荀子悠嘆了口氣,「好……」
荀子悠手持長老令,進了卷宗室,過了大概一個時辰,這才出來,對墨畫使了個眼色。
墨畫心領神會。
兩人又進了煉妖山,找了個四下無人,僻靜的大石頭後面,席地坐著。
荀子悠低聲道:
「我偷偷拿出來的,這些是拓印本,名字,籍貫,出身,履歷,畫像都有……你看完我就要燒了。」
墨畫心中一震。
這位荀長老,可真靠譜!
不僅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而且連自己沒想到的東西,都提前想到了。
不愧是荀老先生的不知道多少輩的玄孫!
事不宜遲,墨畫立刻翻看起卷宗來。
卷宗中記載的,是近百年來,或是「失蹤」,或是「死亡」在煉妖山裡的名單:
「匡平,斷金門,三品匡家弟子,時年十九歲,入煉妖山,三日後失蹤。搜山兩月,不見蹤影,疑似死於妖獸之口……」
「江如龍,癸水門,二品江家弟子,時年二十,入山獵妖。因經驗淺薄,遇事慌張,獵妖之時失手,被妖獸叼入深林,屍骨無存……」
「蘭慧兒,丹青門……與同門男弟子入山,雙雙殞命……」
「寥英,萬陣門……」
……
名單之中,記錄著的失蹤或身亡的宗門弟子,不唯斷金門,癸水門,其他各宗門也都有。
其中一部分,應該是真死在的煉妖山。
但另一部分,恐怕就不太好說了……
有很大可能,名單中的一部分死去的弟子,此時就在煉妖山里,化為妖類,吃肉喝血。
恐怕還不只如此。
在墨畫的直覺中,一些名字陌生,長相陌生的弟子,卻莫名看著有幾分熟悉感。
這是一種,因果的直覺。
仿佛彼此之間,曾經有過交集。
墨畫略作思索,忽然想了起來:
罪修!
當初他根據蔣老大的名單,抓捕過的很多罪修,身負宗門傳承,按理來說,在宗門內,都有跟腳。
但道廷司那邊查過,卻一無所獲。
墨畫之前還疑惑,現在見了這份名單,恍然之間才想明白,那些活在外面,為非作歹的「罪修」,很可能在宗門檔案里,已經「死」掉了。
所以道廷司,才什麼都查不到。
宗門那裡,也根本難以查證!
換言之,不僅是煉妖山內的妖修,在乾學州界外面,拐賣修士,惡行累累的邪修,也都會在煉妖山,進行「銷籍」。
煉妖山就是一塊漆黑的「抹布」。
它會通過「死亡記錄」,抹掉宗門弟子,淪為罪修,妖修,乃至魔修之前的一切痕跡。
銷籍之後,換個面孔,換個名號,誰也查不出根底。
墨畫心中微驚。
「怪不得……」
「怪不得那些淪為邪神爪牙的黑衣人販子這麼猖狂,而道廷司一查起來,卻舉步維艱,因為一旦追根溯源,查到宗門,就會發現,真的『查無此人』……」
「因為條件匹配的弟子,早已經『死』掉了!」
「而在宗門眼裡,道廷司查一個死掉,或是不存在的弟子,並『污衊』這個弟子跟人販子,或是其他魔修勾結,明顯就是在尋釁挑事,造謠中傷,蓄意抹黑。」
「任何宗門,都不可能坐視不理。」
「為了維護宗門利益,門派名譽,乃至『死』去弟子的聲譽,宗門都不得不與道廷司對抗,阻撓道廷司的追查。」
「所以,此事道廷司只要一查起來,必然就會陷入僵局。」
「顧叔叔也是,哪怕他再厲害都沒用。」
「他是道廷司典司,從道廷司那邊查起,就永遠會被宗門的大門,隔絕在外……」
墨畫恍然大悟,總算把這些事想明白了。
但他還是有點不太敢確定。
這些畢竟只是自己的猜想。
因果的直覺,也只是直覺,並不意味著,完全不會出錯。
「需要驗證一下……」
墨畫又在名單里翻。
不知翻了多久,墨畫瞳孔一縮,片刻後嘴角勾起一絲淺淺的笑容。
「找到了……」
名單上,記著一個名字:
「謝藏山,癸水門弟子,二十一歲,三品謝家出身,築基中期修為,心性倨傲,自恃自滿,孤身一人進山獵妖,失蹤……三月後,斷定身亡。」
這個名字,墨畫沒聽過。
但名字旁邊的畫像,墨畫卻很眼熟。
這個人,這張臉,是當時的那個黑衣頭目!
那似乎還是兩三年前,程默幾人,撞破二十餘黑衣人販賣修士,被黑衣人追殺,窮途末路之時,恰好被自己碰到了。
自己略微出手幫了下忙。
救了程默,也殺了人販子,救下了被拐賣的修士。
當時這群人販子,大多死了,化為了一灘黑水。
唯有一個例外,就是那個黑衣頭目!
黑衣頭目身負邪神之骸,追殺自己一直追到了荒山,然後被自己手段盡施給坑死了。
黑衣頭目死後,墨畫看過他的臉。
雖被離火陣炸過,臉上有些焦痕,面容陰鷙,但看起來卻是一個相當年輕,估摸著只有二十多歲的修士。
那副面容,如今和面前的這幅畫像,緩緩重疊了起來。
謝藏山!
墨畫眼眸大亮。
這就可以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墨畫又翻看了下時間,發現這謝藏山「失蹤」的時間,剛好是他被自己「殺害」之後的第二日。
也就是說,身為人販子的黑衣頭目一死,身為宗門弟子的謝藏山,也就在煉妖山「失蹤」了。
這絕非巧合,而是一個十分成熟穩定,而且近乎「天衣無縫」的流程。
而且背後牽扯的人和勢力,必然不小。
墨畫目光微寒。
一旁的荀子悠,見墨畫目光專注,神情變幻不定,不由問道:
「你是不是,又看出什麼來了?」
墨畫看了眼荀子悠,想了下,還是沒有全盤托出,只說了眼前的事:
「煉妖山的那些妖修,大概率便是這名單上,失蹤或是死亡的弟子。」
荀子悠不知墨畫有隱瞞,點了點頭,心中感嘆。
燈下黑……
誰也沒想到,在乾學州界,在一眾宗門長老眼皮子底下,竟能發生這種事情。
有些人的膽子,真的太大了。
而且行事,也的確周密。
背後的陰謀,恐怕不小……
荀子悠抬頭看了下天色,便道:「天不早了,我們再去那白骨之地看看。」
「嗯!」墨畫點頭。
兩人再次啟程。
此時夕陽落山,朝霞潑天,本是煉妖山里,司空見慣的景色。
但不同的是,平時這個時候,墨畫是獵殺完妖獸,就著夕陽,下山回宗。
而此時,他是向煉妖山密林深處走去。
趁著夕陽落山,一步步,走向煉妖山的黑暗中……
謝謝黃小樓的打賞~
謝謝念卿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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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