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過江龍
另一個漁修無奈道:「好好,是兒子沒用,一輩子窮苦命,沒辦法。」
他掐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靈魚的腮,丟進了竹簍里,「爹,趕緊幹活吧,別一會兒,該有水妖上岸了。」
年長的漁修這才埋頭,繼續勞作。
一旁有個鍊氣境的十來歲的孩子,在地上撿一品小魚,聞言抬頭道:
「爺爺,三品也沒用,三品家族的子弟,就算拜入宗門,也是會被欺負的。」
年長漁修一怔。
那鍊氣境小漁修道:
「真的,朱家的老三,仗著他金丹境的祖父,看不起人,跟我們一起玩的時候天天趾高氣昂的……」
「後來入了宗門,他只能跟在別的大族子弟後面,低眉順眼的,跟狗腿子一樣,再也沒以前威風了……」
「有時候宗門旬休,他放假回來,也跟二愣子一樣,半天不說話,我們去喊他玩,他也不理我們。」
年長漁修搖頭道:「這叫入了宗門,學了知識,懂了禮數,你們這些小毛孩懂什麼?」
「世家綿延千萬年,子弟都是人中龍鳳,他朱三兒能跟與這些天之驕子同門求學,可是他的福分。」
「人不學不成器,他跟著世家子弟學,總歸沒錯……」
小漁修撇了撇嘴,不敢忤逆祖父,也就沒多說。
年長漁修嘮叨完,又看了眼墨畫,連忙擺手道:
「小娃子,趕緊走吧,你這小身板,萬一被水妖拖進了水裡,怕是性命不保了。」
墨畫卻很介意之前的事,便問道:
「大爺,你說之前被殺……被水妖殺的六個人里,有一個『公子』麼?」
年長漁修點了點頭。
「是哪家的公子?」
年長漁修搖頭道:「這我哪裡知道,無非是附近哪個家族裡的少爺,至於是大家族還是小家族,就不清楚了……」
墨畫不解,「家族少爺,到這煙水河裡做什麼?」
另一個築基漁修撇了撇嘴,道:「還能做什麼,玩唄。」
「玩?」墨畫一怔。
「就是胭脂舟……」
這築基漁修沒說完,就被他爹一個巴掌拍在了肩膀上,「別什麼都說,帶壞了孩子。」
不過墨畫耳聰目明,還是記下了這三個字。
「胭脂舟?」
年長的漁修便擺手道:「沒什麼,小孩子安心修行,這種事別問。」
他越不說,墨畫越好奇。
可無論墨畫怎麼問,這漁修都不再說了。
其餘幾個漁修,也都開始忙碌起來,折騰漁網,將品類雜多的靈魚分門別類,裝進魚簍中,再用簡陋的陣法封住。
這是他們謀生的生計,一家人都要靠這些靈魚過活。
墨畫也不便過多打擾。
但他們已經跟自己說了這麼多,也算幫了自己的忙,墨畫便覺得自己應該「投桃報李」一下。
他目光一掃,見漁網和魚簍大多都有些舊了,上面的陣法也都有磨損了。
墨畫略一估量,便道:「這漁網上的陣法,再用五六次估計就壞了,要我幫忙修一下麼?」
幾個漁修都愣了一下。
年長的漁修道:「小兄弟,伱……還是陣師?」
「嗯!」
墨畫點頭。
年長漁修看向墨畫的目光,就更是錯愕了,隨即有些羞赧道:「我們……這,沒什麼靈石。」
「沒事。」墨畫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墨畫伸出手,剛想一指,隨後想起來,自己平時要低調一點,要像普通陣師那樣畫陣法。
「我是普通陣師,是普通陣師……」
墨畫心裡默默念叨兩遍,然後老老實實掏出筆,蘸著墨,將漁網和魚簍上粗陋的陣法,都重新修復了一遍。
筆法工整,遊刃有餘,一副很「專業」的樣子。
那個鍊氣境的小漁修一臉佩服。
兩個築基境的漁修,也感激不已,紛紛對墨畫稱謝。
「小兄弟,真是多謝了,你若不嫌棄,待會跟我們回家,我燉幾尾新鮮的靈魚給你嘗嘗。」
年長的漁修往遠處一指,「不遠,就在那邊的小漁村。」
新鮮的靈魚!
墨畫眼睛一亮,很想嘗嘗,不過他還有要事,不太好偷懶。
便在這時,太虛令一震。
墨畫取出一看,見上面有郝玄的傳書,精神一振,立馬告辭道:
「大爺,我釣的魚上鉤了,我先走了!」
說完墨畫身形如水,由淡淡藍光包裹,腳下生風,幾個眨眼間就走遠了。
那幾個漁修一怔,心中驚嘆:
好精湛的身法,不愧是大宗門子弟……
……
一炷香之後,墨畫和郝玄會合了,程默也在。
郝玄對墨畫道:
「剛剛水裡有動靜了。」
他把陣盤給墨畫看,墨畫瞄了一眼,心裡便有數了。
適才的確有修士,從水紋陣附近游過,激盪的靈力觸動了陣法,陣盤上也留下了痕跡。
河裡兇險,有水生的妖獸。
能在水裡肆意遊動的修士,必然不是常人,既要修水系功法,又要精通水性,很可能就是那「過江龍」。
只是此時,陣盤上的蹤跡已然漸漸淡去。
顯然那過江龍潛在水底,又不知游到了何處。
「怎麼辦?」
郝玄小聲問墨畫。
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修為和道法,在一眾天驕之中,都只是尋常,修道經驗也欠缺,遇事也不夠聰明……
所以在宗門做事,一定要抱好「大腿」!
郝玄一臉清澈地看著墨畫。
墨畫抬頭看了眼水面,對比了一下自己作為一名「獵妖師」的經驗,沉吟道:
「山中險惡多有妖獸,獵妖師上山,一般都有固定的山路。」
「同理,水中兇險多有水妖,過江龍在水裡游,應該也有固定的『水路』……」
「過江龍從這裡游過,說明這裡就是他的『水路』之一。」
「水裡兇險,我們下不去,還是只能在這裡『守株待兔』等他……」
程默疑惑,「就算等到了他,然後呢?」
墨畫想到了顧長懷的提醒,「以陣法困之,擒之上岸,不沾水跡,再行緝拿。」
擒之上岸……
墨畫思索片刻,眼睛一亮,道:「你們等我一會……」說完不待眾人回復,一溜煙又跑了。
程默幾人一臉茫然。
過了半個時辰,墨畫又回來了,手裡拎著一個儲物袋,儲物袋裡放的,是兩張沾著水跡,纏著水藻,散發著魚腥味的漁網。
這兩張漁網,是墨畫從適才的漁修大爺那裡買來的。
那漁修大爺不知墨畫做什麼用,只道,「都是舊的網子,小兄弟,你儘管拿去用,用完記得還就行。」
但墨畫還是給了靈石。
因為這漁網一旦被他折騰過,就不知成什麼樣了,他也不好意思再還回去。
而且舊網比新網好。
舊網常年泡水,還有水藻和魚腥,略施手段,丟在水裡,不易被人察覺。
漁網也是一種靈器。
墨畫讓程默等人幫忙,將漁網徹底拆開。
拆開之後,就暴露了漁網內部的陣法。
跟之前簡單修復不同,墨畫現在要將這漁網,當做陣媒,來重構其內部的陣法。
墨畫先畫了一品隱匿陣。
一品的隱匿陣,效果不算特別好,但是在水下,視線朦朧,也能湊合著用。
此外墨畫又畫了二品十五紋的《水網陣》。
二品十三紋的《水毒陣》。
二品十四紋的《乙木縛身陣》,還有《溺水陣》等等……
而後為了保險起見,墨畫又在漁網上,掛了些倒鉤,鉤上塗了些麻痹的毒藥。
密密麻麻的陣法,還有綠森森的毒藥,看得程默幾人頭皮發麻。
他們這才知道,墨畫曾經說的「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準備妥當之後,墨畫讓程默等人,合力將漁網撒在水裡,攔在「過江龍」必經的水路上。
而後墨畫又吩咐道:「一旦過江龍入網,你們就立馬合力,將他拉上岸來……」
「拉上岸後不要停,繼續往那邊的小樹林裡拉,不要讓他靠近河岸,以免他跳河逃走……」
墨畫帶著他們,在小樹林裡找好了位置,點了點頭,又從懷中取出陣盤,往地下埋。
程默張了張嘴,驚訝道:「這裡也要布陣法?」
「這是自然,」墨畫道,「多一道陣法,就多一道手段,也就多一分勝算,少一點風險。」
「手段越周密越好,陣法自然也是多多益善。」
「哦……」一向「莽」慣了的程默,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司徒劍和楊千軍則互視一眼,目光欽佩。
他們這個小師兄,也太穩健了……
楊千軍雖然不上墨畫的陣法課,但跟程默幾人混久了,也漸漸學著程默他們,從心底里認同墨畫這個「小師兄」了。
反倒是郝玄,在一旁看著,皺起了眉頭。
「小師兄,你這手法,好像有點不對……」
墨畫一怔,「怎麼不對了?」
郝玄回想了一下,緩緩道:
「我上次見你布陣法,好像不是這樣的,也沒見你用什麼陣盤,陣旗的,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有陣法了。」
「那群黑衣人,來一個炸死一個,來一隊炸死一雙……」
「怎麼你現在……還要慢吞吞地埋陣盤啊?」
程默幾人都默默看向墨畫。
墨畫神情嚴肅,對郝玄道:「你記錯了。」
郝玄愣了下。
墨畫一臉正經,語氣篤定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布陣法的!」
「那晚天太黑了,你沒看清,又因為被追殺,失血過多,精神太緊張了,所以看岔了……」
墨畫拍了拍郝玄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
郝玄被墨畫說懵了。
他仔細一想,那晚夜色深,山里黑魆魆的,自己眼角還流了血,好像的確是看不清楚東西……
墨畫若是蹲在地上埋陣法……
天色那麼暗,自己又緊張,隔得又比較遠,沒看到也很正常。
郝玄點了點頭,恍然道:
「小師兄,你說得對,應該是我看錯了!」
墨畫欣慰地點了點頭。
程默等人也不疑有他,他們也不可能比墨畫更懂陣法……
之後布好陣法,墨畫又說了一些要點,幾人就藏在在岸邊等著。
一直等到天色漸晚,日暮西山,晚霞映得江水通紅,都不曾有分毫動靜。
程默幾人再機警,也終究是有些熬不住了,眼皮打架,精神也有些困頓。
墨畫也有些無聊,不過他早早就坐在地上,自己畫陣法,自己解著玩了。
解著解著,墨畫忽而一怔,抬頭看向煙水河,神識自水中一掠而過,目光微縮,低聲喊道:
「來了!」
程默幾人都是一個機靈,立馬按之前說好的,握緊了漁網的纜繩。
但他們記著墨畫的吩咐,沒有放出神識,去窺視水面。
程默幾人都只是築基初期,而過江龍是築基中期,修為有差距,貿然放出神識窺視,很容易被察覺。
所以他們嚴陣以待,都只是在等。
唯有墨畫一人,以神識窺視著水中的動靜。
一片虛白之中,水中萬物,褪去了原本的形貌色澤,化為了駁雜的靈力狀態。
氤氳的色彩中,一條長長的人影,在水中隨波遊動,既像一條蛟龍,又像一隻大白魚。
等這隻「大白魚」,悠哉悠哉,游到了與水中泥草融為一體的漁網中時,墨畫眼眸一亮,低聲道:
「收!」
程默幾人得信,立馬催動全力,猛然收攏漁網。
原本空蕩蕩的水中,驟然浮現出藍綠交織的網狀光芒,隱匿的「漁網」浮現,層層疊疊的陣法激活,而後急劇收攏。
原本悠閒的「大白魚」,突然受了驚,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漁網網住,向岸邊拖曳而去。
「大白魚」怒而掙扎,可卻發現這漁網堅韌無比,上面陣法密布,雖不知都有哪些陣法,但卻集隱匿、困敵、束縛於一體,必然是出自高明的陣師之手。
任他百般掙突,都擺脫不了束縛。
「大白魚」取出一件鉤爪靈器,就想撕開漁網。
可在他掙扎之時,漁網上的倒鉤,已然刺入他的皮肉,毒藥順勢滲入血液,身軀麻痹,一時動彈不得。
儘管這毒藥並不劇烈,麻痹也只持續了一會。
可這短短的時間裡,他已經被漁網兜著,扯上了河岸。
墨畫在一旁看著,就見陣法光芒一閃,漁網一收,昏黃的霞光下,一條「大白魚」就被撈上了岸。
這「魚」是個人,赤著上身,皮肉白皙,眉毛很淡,面容怪異,形似水妖。
正是號稱「過江龍」的罪修。
過江龍甫一上岸,便破口大罵,「何方宵小,暗算老子!」
墨畫不與他廢話,揮了揮手。
程默幾人會意,便按照之前的計劃,四人拽著漁網的纜繩,繼續向岸邊的小樹林裡拖去。
一旦離了岸,進了小樹林,這過江龍沒了「江」,就不再是「龍」,而只是一條「蟲」了。
過江龍顯然也知道這一點。
此時血中毒性漸消,手足不再麻痹,他身上也還帶著河水,功法仍能全力流轉。
過江龍拼盡全力,以三鮫勾猛然一划,可漁網紋絲不動。
「他媽的,這是什麼網!」
過江龍暗罵,又以鋒利的三鮫勾,在網的邊角,各自劃了幾道。
終於,有一處陣法薄弱的漁網,被他劃出了裂痕。
過江龍肉身融水,如鮫龍一般,自縫隙處向外鑽去,想擺脫漁網的束縛。
剛鑽到一半,就被墨畫發現了。
墨畫手指一點,以水牢術困住了過江龍。
過江龍卻一聲冷笑,冷哼道:「水系法術,想困住我?」
他身子一縮,又如流水一般,自水牢術中掙脫了出去。
但拖延這片刻功夫,程默幾人也發覺不對,他們用力一翻,將漁網當成繩索,絞在了過江龍的脖子上。
過江龍被漁網絞住,一時動彈不得。
便在這時,郝玄身形如風,來到了過江龍的身後,舉起墨畫傳給他的千鈞棒,一棍子敲在了過江龍的後腦勺上。
過江龍腦袋一蒙。
程默幾人趁機用力,以網為繩,絞著過江龍的脖子,就將其拖到了小樹林的深處。
墨畫躲在暗處,眼眸微亮,以神識點亮陣法。
二品土葬陣開啟。
地面之上灰光流轉,土地凹陷,如同送葬的棺木,將過江龍吞噬在土地之中。
土克水。
過江龍身上的水氣,漸漸被土葬陣消耗,體內的水系靈力,也在加速流失……
處處被針對,處處被算計,一步一步深陷別人的陷阱,一股無可反抗的絕望感湧上心頭。
過江龍臉色蒼白,憤而怒罵:
「他媽的,你們究竟是誰?!」
「是道廷司的走狗?」
「還是道上的朋友?」
「究竟是誰布的陣法,暗算的老子?!」
過江龍一邊怒罵一邊掙扎,最終還是仗著築基中期的修為,自土葬陣中掙脫了出來。
墨畫沒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程默舉起雙斧,司徒劍御起離火劍,楊千軍手執長槍。
郝玄則舉起了棍子——他原本是不用棍子的,跟其他世家子弟一樣,也是用劍的,但實戰之中卻發現,他那並不出眾的劍法沒什麼用,還是棍子好使。
四人便開始了對過江龍的圍攻。
過江龍一腔怒意,便與程默等人交起手來,可打了片刻,心中卻是一驚。
這是……一群小鬼?
看著像是一群剛入宗門,修為也只有築基初期的小鬼?
不可能!
過江龍瞳孔一震。
一群經驗淺薄的小鬼,怎麼可能布下如此步步緊逼的殺局?
更何況,還有那些嚴密的陣法……
這些小鬼背後,必然還有一個陣法高明,心機深沉,手段老辣的修士在暗中指使?
此人究竟是誰?
他設計坑殺自己,是為了道廷司的懸賞,宗門的功勳,還是為了尋仇,亦或是……
知道了我的秘密?
過江龍心中一寒。
他想逃走,可事已至此,他已經沒了機會。
程默幾人也不是吃素的。
若是全盛的過江龍,鑽在水裡,興風作浪,他們必然不是對手。
可現在過江龍已經上岸,成了「走地龍」,又遭墨畫的陣法,一道道削弱,如今一身本事折了大半,怎麼可能是程默幾人的對手。
墨畫都沒動手,只是施展隱匿,坐在大樹上,觀察著過江龍的動作,提防他逃跑。
其他的事,程默他們應該能解決。
果然不出半個時辰,郝玄一個閃身,砸斷了過江龍的右手。
過江龍吃痛,三鮫爪應聲掉落在地。
楊千軍趁機,一槍扎在了過江龍的左腿上,司徒劍御起離火劍,洞穿了過江龍的右腿。
過江龍悶哼兩聲,冷汗直冒。
程默在身後一踹,將過江龍踹得跪倒在地,而後兩柄大斧,架在了過江龍的脖子上。
這個築基中期,潛水殺人,在煙水河附近臭名昭著的「過江龍」,就此被制伏。
交戰的幾人,都不由鬆了口氣。
墨畫也點了點頭,剛想露面,讓過江龍也體會下自己數次疊代改良後的「陣法鐵板」的滋味,看能不能從過江龍嘴裡,套出一些秘密。
可他還沒跳下樹,忽然目光一寒,立馬脆聲提醒道:
「程默,小心!」
程默聞言一怔,隨後立刻察覺出危險,迅速側過身來,將兩柄大斧頭護在身前。
遠處一道凌厲的金色劍氣,瞬間破空而來,劈在了程默的斧頭上。
金光璀璨,劍氣湛然。
程默的巨斧擋住了劍氣,但殘餘的靈力,還是震得他虎口發麻,連續後退了三步。
站定的程默又驚又怒,罵道:
「暗中偷襲,哪個混蛋?!」
「嘴巴放乾淨點!」
遠處傳來一道年輕但陰沉的聲音。
片刻後,一群修士緩緩走了過來,當前一人是個金線錦衣的華服公子,面容白皙,但目光倨傲。
「一群小兔崽子,連本公子的『獵物』也敢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