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底蘊
大長老已然倉促起身,神色凝重,急匆匆向四樓走去。
莊先生目光微沉,瞳孔之中,有算紋衍生,玄奧莫測,同時手捻道訣,拂袖一揮,似乎憑空抹去了什麼東西……
天機一斷,因果抹消。
五行宗的一眾掌門和長老,忽然怔住。
大長老也突然停住了腳步,愣愣出神,須臾之後,怔忡不解,口中喃喃道:
「怎麼回事?」
「我剛剛好像……忘了什麼?」
「我忘了什麼……」
大長老腦海一片空白,他皺眉苦思,卻百思不得其解。
仿佛適才發生了令他十分震驚的事。
但又似乎……這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如同午後小憩,子時乍醒,一切的一切,只是醒時的殘夢。
雨過而無痕,朦朦朧朧,了無蹤跡。
大長老狐疑地看了眼莊先生。
莊先生仍在喝茶,姿態閒適,從容優雅,一派仙風道骨,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察覺到大長老的目光,莊先生抬眸,沒事人一般反問道:
「怎麼了?」
大長老一怔,開始自我懷疑起來。
姓莊的動了手腳?
但看著也不像……
他能動什麼手腳?
大長老又看了看四周,一切景物,陳設,桌椅,茶杯,屏風,陣樓,都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沒有任何外力影響的痕跡。
大長老微微搖頭。
「錯覺吧……」
這幾日與虎謀皮,提防這姓莊的,警惕那木頭一般的老者,還要擔心,五行宗的傳承,被人偷學了去。
憂心太重,所以生出錯覺了。
傳承被人學了去……
一念及此,大長老心中一顫。
他想去神龕前看看,但剛一邁步,又生生止步。
大長老轉頭,看了眼莊先生,頗為不悅道:「莊先生,已經逾期了一個多時辰,也差不多了吧……」
莊先生故作為難。
大長老忌憚地瞥了眼傀老,但只敢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重又注視著莊先生,堅持道:
「一個多時辰,我五行宗已經讓步了,還請先生,適可而止……」
莊先生略作沉思,嘆了口氣:
「也罷,會與不會,也都是那些孩子自己的機緣,不可強求。」
大長老拱手道:「莊先生深明大義……」而後他手一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請莊先生,隨我一同去看看。」
莊先生頷首,「好。」
大長老便在前帶路,領著莊先生,來到了藏陣閣四樓,略有些忐忑地開了大門,向裡面看去。
蒲團位置沒動,神龕一眼看上去,也沒什麼異常。
香爐里的香,也早就燒盡了,只殘留冰冷的香灰。
墨畫三個小修士,都在裡面。
白子勝和白子曦倒還好,墨畫卻捂著小腦袋,蹙著眉頭,神色有些痛苦,似乎是……
神識消耗過度了?
「他沒學會?」
大長老有些期待。
墨畫抬頭,看到莊先生,欲言又止,不知說什麼好。
莊先生立馬嘆氣道:
「罷了,沒學會就沒學會吧……」
墨畫一愣,隨即神色「失落」,耷拉著腦袋,「師父,我……讓您失望了……」
莊先生神色遺憾,沒有說話。
見莊先生如此神情,大長老一怔,隨後長長鬆了口氣。
之後又頓覺揚眉吐氣,老臉如菊花盛開,有著抑不住的笑意。
大長老「呵呵」笑了兩聲,假裝寬慰道:
「五行靈陣,乃我五行宗鎮派之陣,一品十三紋,功參造化,若想領悟,難如登天……」
「您這幾位高徒,雖天資卓絕,悟性頗高,但畢竟年紀還小,學的還是我五行宗的高深陣法,領悟不了,也是正常,不必太放在心上。」
「修道漫漫,將來的路,還有很長……」
「受些挫折,更能磨鍊心性。」
大長老捋了捋鬍子。
墨畫也學著莊先生,嘆了口氣,拱手道:「大長老所言甚是。」
大長老挑了挑眉,看了眼墨畫。
這個天縱之才,一臉囂張,將五行宗,不,是整個大離山州界的天才陣師,殺得落花流水的小陣師,如今在他們五行宗的傳承面前,遭受打擊,一臉失落。
大長老的心裡,跟喝了蜜一般。
他這輩子,都很少這麼快意過。
大長老甚至還道:
「莊先生若不嫌棄,可以在我五行宗,多逗留一些時日,也讓我五行宗,多盡一下地主之誼……」
莊先生有些意興闌珊,「再說吧。」
他揮了揮袖子,便離開了。
墨畫三人簡單行禮,向大長老拱了拱手,也跟著莊先生離開了。
大長老看著幾人的背影,臉上的笑容褪去,哼了一聲,兀自冷笑:
「吃到苦頭了吧?」
「我五行宗的傳承,豈是什麼人都能學的?」
……
回去的路上,四下沒有五行宗的人。
墨畫一改失落,忍不住眉開眼笑起來。
笑著笑著,墨畫又皺了皺眉,揉了揉後腦勺,奇怪道:
「我的腦袋,怎麼有點疼?」
白子曦一滯,臉頰微紅道:
「是我打的……」
「啊……」
墨畫愣住了。
白子曦略帶歉意,小聲道:「你之前醒了,但看著不對勁,我就把你打暈了……」
墨畫想了想,就明白了。
之前自己被困神龕道場,五行小鬼逃到自己的識海,鳩占鵲巢,肯定是想趁機逃出去。
幸好小師姐聰明,打暈了自己……
墨畫點頭道:「沒事的。」
但還是忍不住揉了揉腦袋,心裡嘀咕著:
小師姐打人好疼……
她修法術的同時,不會還煉體了吧……
白子曦見墨畫不停揉著後腦勺,意識到自己打得可能有些重了,便有些心疼道:
「還疼麼?」
墨畫搖頭,「不怎麼疼了……」
白子曦想了想,輕聲道:「我幫你揉揉吧。」
墨畫小臉微紅,「不用了……」
但話沒說完,便覺得小師姐的手指,揉在他的額頭上,清清涼涼的,柔柔軟軟的,一瞬間就不痛了。
墨畫的心,忍不住一顫,臉就更紅了。
過了片刻,墨畫卻發覺自己的腦袋上,又多了一隻手,他轉頭一看,就見白子勝也在那揉。
墨畫一愣,「你幹什麼?」
白子勝道:「我也幫你揉揉。」
墨畫拒絕道:「不用了!」
白子勝毛毛躁躁,沒輕沒重的,把他頭髮都揉亂了。
白子勝不悅道:「這是師兄對師弟的關愛!」
「不用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竟然還嫌棄?」
「……」
兩人吵吵鬧鬧的。
莊先生走在後面,看著這三個徒弟,目光溫和,嘴角微微翹起。
清風吹過,莊先生微微抬頭,看了眼五行宗的護山大陣,眼中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
片刻之後,他的目光,重又溫和。
只是這份溫和之中,既有惋惜,又有悵然。
……
一行人回到客房後,稍作休息後,莊先生便問墨畫:
「五行靈陣學會了?」
「嗯!」
大長老不在,墨畫便不再隱瞞,笑著點了點頭。
「不只如此,我還在神龕里,看到了別的東西……」
墨畫將自己在神龕中的所見所聞,事無巨細,一一都告訴了莊先生。
莊先生也頗為詫異:
「源紋?」
「是的。」墨畫點頭,隨後又問道:
「師父,這個源紋,就是五行陣流麼?陣流都有『源紋』的麼?」
莊先生看了眼墨畫,微微嘆氣道:
「按理來說,陣流的事,我現在不該告訴你……」
「不過你既然見到了,還學了衍算之法,我便簡單跟你說說……」
墨畫正襟危坐,認真聽著。
莊先生道:「所謂陣流,全稱叫做『陣法源流』,所尋求的,是某一類陣法的共性和本質。」
「陣流的形式,是多樣的。」
「有的,是一套泛用的陣式,這種陣式,就像骨架,學會之後,再去畫同類的陣法,便會事半功倍;」
「有的,是一種道蘊,領悟這種道蘊後,同類的陣法,皆可觸類旁通;」
「還有的,以實物為載體:有劍、有圖、有雕塑,甚至有山川河流……」
「當然,還有就是像你說的,是一道陣紋。」
「化繁為簡,化眾為一,凝萬千陣法,形成一道「源紋」。」
「這種陣流傳承,更難,也更複雜,衍算消耗的神識,也最多。」
莊先生說到這裡,搖了搖頭,神色感慨:
「我也沒想到,五行宗的先人,竟有如此大的魄力,傾盡一宗之力,來衍算『源紋』,開創陣流,欲使五行宗陣法鼎盛,成為陣道巨擘……」
墨畫不由問道:
「師父,五行陣流,和仙天陣流,有什麼不同麼?」
「我們門派的仙天陣流,包含五行陣流麼?」
莊先生沉思片刻,這才緩緩開口,解釋道:
「陣流,意味著陣法源流。」
「但所謂的『源流』,未必就是真正的『源流』。」
墨畫一怔,皺了皺眉,忽而眼睛一亮:
「源流是人領悟來的,就算接近大道,也未必就是真的大道?」
莊先生目光欣慰,頷首道:
「是的,所以所謂陣法源流,並不一定,就是真正的源流,而應該是,陣師對於陣流『源流』的領悟和總結。」
「仙天陣流如此,五行陣流,也是一樣的道理。」
「換句話說,五行宗衍算五行陣法,形成的陣流,叫做『五行陣流』。」
「其他宗門,領悟出的五行陣法本源,也可以叫做『五行陣流』。」
莊先生又看了眼墨畫,意味深長道:
「有朝一日,若是你自己領悟到了五行的本源,自創了陣流,同樣也可以叫做『五行陣流』。」
墨畫恍然大悟:
「所以,仙天陣流,包羅諸天陣法源流,這些源流,就算包含五行陣法,也有可能與五行宗的五行陣流,互有出入,甚至是截然不同?」
莊先生點頭道:
「陣流互有優劣,但同樣有弊端。」
「仙天陣流,包含了極高深的陣法領悟,甚至足以被一般陣師,奉為圭臬。」
「但再高深,也只是一家之言。」
「盡信,不如不信。」
「所以,我才讓你,不要急著去學陣流,自己一步一步,去領悟並學習天下陣法,學以致用,並融會貫通,將來形成你自己的陣流,並借陣流,去尋求真正的大道。」
莊先生意味深長道:
「借法得道。」
「萬法皆是筏。」
「陣流便是『法』,是『筏』,而不是『道』。」
墨畫覺得懂了一些,但又沒完全懂,便將莊先生的話,仔細記在心裡,之後有所明悟的時候,再加以印證,慢慢領悟。
但聽了莊先生一番話,墨畫也大致對「陣流」有了認知。
陣流,是對陣法源流的總結和領悟。
天下所有的陣流,包括仙天陣流,和五行陣流,都涉及陣法本源,一方面極其精深玄妙,另一方面,又可能各有所長,同時真假難辨。
必須自己去學,去用。
知行合一,學以致用,在實踐中一一甄別,化為己用。
盲目尊奉「陣流」,便會成為陣流的「傀儡」,將「筏」當成「道」,固步自封,求道無望。
墨畫的眸子,越來越亮。
莊先生不由點了點頭。
墨畫想明白了一些,忽而皺眉,問起了另一件事:
「師父,『源紋』會有自己的意志麼?」
莊先生目光一凝,語氣微沉,「自己的意志?」
「嗯。」墨畫想了想,說道,「自行衍生,自行蔓延,能寄生,能支配,雖不能說話,但陣紋如同眼眸,有著人一般的情緒……」
莊先生神情肅然,「你說的,是那道『五行源紋』?」
墨畫點了點頭。
莊先生面沉如水,手指點著桌案,一時心思起伏,許久之後,才開口道:
「一般源紋,是沒有的……」
「傳承,就是傳承,這是修士的認知與領悟,是一種法門,是沒有意志的。」
「有意志的,是掌控傳承的人。」
「『源紋』異常……」
莊先生皺眉,沉吟道:
「五行宗當年,是不是出了什麼岔子,衍算失謬,才會使源紋異變?」
「還是遭逢禍患,邪祟入侵?」
「又或者,是被人算計,養出了什麼東西……」
「五行宗衰落,莫非就是因為這道『源紋』……」
墨畫連連點頭。
他也是這麼想的。
自己不愧是師父的弟子,跟師父想一起去了!
莊先生目光一沉,問墨畫:「那道源紋呢?」
「我藏畫裡了。」
「畫?」
墨畫取出那副觀想圖。
之前這副觀想圖,是張家的殭屍祖師圖,如今沒了殭屍,有了源紋,烙印下了陣法傳承,便成了「五行陣流圖」。
莊先生取出幾枚銅錢,擺在桌上,布成墨畫看不懂的陣局,而後將圖放在陣局之中,緩緩打開。
圖上,有一道五色陣紋。
陣紋禁閉,光澤內斂,但氣息古樸。
「師父小心,它會睜眼。」
墨畫小聲提醒道。
睜眼?
莊先生微怔,看了眼五行陣流圖,卻發現陣紋一動不動,沒有「睜眼」的跡象,非常安靜,甚至可以說是……
老實?
莊先生疑惑道:「它怎麼了?」
「估計是從神龕里搬了家,傷了元氣,所以不敢露頭了。」
怎麼傷的元氣,事關道碑,墨畫沒細說。
莊先生也大概明白,並不深究,但還是默默看了眼墨畫,心道他這個小徒弟,雖然看著人畜無害,但欺負起「人」來,似乎也從不手軟……
這樣他就放心了。
莊先生又打量了一眼「五行陣流圖」,心思一動,稍加衍算,越算越是驚訝,有些難以置信道:
「這真是……五行宗的老本啊……」
「老本?」墨畫疑惑。
莊先生神色複雜,看著墨畫,無奈道:
「幾千年的底蘊……可不就是『老本』麼……」
墨畫張了張嘴,有些不可思議。
幾千年的底蘊……
他指了指這道五行源紋,難以理解道:
「就這玩意麼?」
五行源紋氣得顫抖了一下,但終究還是沒敢「睜眼」。
莊先生點了點頭,「化眾為一,衍算源紋,五行宗為了算出陣流,將全宗的陣法,都「編譯」在了這道源紋理……」
「換句話說,這道源紋,包含了五行宗幾千年來,所有的陣法傳承……」
墨畫驚呆了。
他雖然知道,這道源紋,是陣流衍化,應該非同一般,但他萬萬沒想到,竟「非同一般」到這個地步!
「可是……」墨畫有些疑惑,「這個『源紋』,要怎麼用呢?」
他對陣流,其實一竅不通。
這道源紋,有什麼用途,他也不太清楚。
總不能當成「病原」,去感染他人的識海吧……
莊先生道:「有兩種情況……」
「第一種,若無法鎮壓『源紋』意志,就不要去看,不要去學,否則一旦被『源紋』寄生,識海易主,後果不堪設想……」
「第二種……」
莊先生看了眼墨畫,「假如你有辦法,能鎮壓這道「源紋」,那就可以試著,反向衍算,拆解『源紋』……」
「反向衍算,拆解源紋?」
墨畫一怔。
莊先生頷首,接著道:
「你學了五行宗的衍算之法,可以歸納陣紋,化繁為簡,反過來,同樣可以化簡為繁,將歸納好的陣紋,重新拆解出來……」
莊先生感嘆道:
「這道源紋之中,可是包羅了五行宗,所有的五行陣法傳承,你拆解之後,便能得到這些陣法的陣圖……」
五行宗……所有陣法傳承……
墨畫點了點頭,隨後想起什麼,心中猛地一顫,「那豈不是……」
莊先生微微一笑,頷首道:
「不錯,這其中,自然也包含了……五行靈陣的傳承!」
「而且,不是一般傳承……」
莊先生語氣難掩驚嘆:
「很有可能,是從一品,到二品,乃至三品,以及三品之上的,一整套珍貴無比,近乎失傳的,古老絕陣傳承!」
「這就是五行宗數千年來,真正的底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