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6章 地宗
皮先生的目光,漸漸陰夢起來,但這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很快他的神情便平復下來,仿佛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重又取出羅盤,走到了眾人前面,一如既往地,觀陣法辨位,借羅盤定向,沿著甬道向前走。
一路上,甬道漆黑壓抑,異味撲鼻。
黑暗中似有不知名的危險潛伏,寒氣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眾人神情戒備,不敢有絲毫懈怠。
皮先生幾人經驗豐富,是此中老手,但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路上不敢有絲毫疏忽大意。
墨畫見狀,心念微動:
這個孤山下面,似乎真的埋了一個不得了的墓葬?
否則皮先生這幾人,絕不可能如此大費周章,更不會一副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模樣-——
墨畫又向四周看了看,不由想起了顧師傅的話,心裡默然道:
「若真有大墓葬,那豈不是———·真的可能有屍化或鬼化的『邪物」?」
這個墓,或許真的比自己想的還要危險——·
墨畫心中微凜,不知不覺挪動腳步,向著幾個盜墓賊走近了點,想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真有什麼危險,也讓這幾個金丹先死。
但好在接下來的一路,暫時平安無事。
如此又走了大半個時辰,甬道漸漸寬闊,石壁更堅固,也更高大寬闊,不多時,面前便展現出了一座巨大的墓門。
這墓門一入眼,墨畫一愜,而後瞬間便覺心中微悚,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
不只是因為,這墓門掙獰,森嚴而可怖。
而是因為,這赫然是一座—·
水獄禁門!
整座墓門,其形制與他在水獄門的至寶一一水獄禁匣之上的,那副水獄禁圖中所見的,用來鎮壓懲罰罪人的牢獄之門,幾乎一模一樣。
屋檐拱伏,如禁獸獠牙,牆上密布陣紋,宛如牢獄的鎖鏈,彼此嵌合。
兩扇大門處,門環如噬人的凶獸,震鑷宵小。
左右大門,各刻了一道人像,人像人身獸首,一牛頭,一馬面,面容獰而威嚴,各執著一道鎖,將墓門牢牢拴住,仿佛鎮壓著墓內的東西,不允許它們從地下逃出來。
整座墓門,透漏著陰森的威嚴。
墨畫知道一些內情,因此越看,越覺得心驚,他萬萬沒想到,在這孤山的地下墓地中,竟然也能看到水獄門的傳承痕跡。
而皮先生一行人,不知水獄門秘辛,但看著眼前森嚴的墓門,也微微覺得心中發麻。
「灰二爺,有點古怪。」
「這個墓門,怎麼會是這麼個形制·——」
「是不是有點像———道獄的大門?」
「我就說看著怎麼這麼眼熟—.媽的,老子在道獄蹲過五十年,最見不得這玩意——」
「你們不覺得奇怪麼?墓門是道獄大門,那這墓,不就是大牢麼?」
「誰下葬了,還想著坐牢?」
「這對不上啊——.」
「不是說葬著的是————那個麼?」」
幾人低聲私語,懦懦不安。
墨畫豎著耳朵偷聽。
過了一會,皮先生便皺眉道:
『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了。本就是吃這口飯的,腦袋別腰帶上,哪有資格挑三揀四。再說,
報酬都收了,還能選挑子不幹不成?」
「不錯,」其中那個被喚作「灰二爺」的金丹修士道,「我們要的是墓里的東西,何必管這墓埋的是什麼。」
「在地下混這麼多年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沒見過,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幾人說完,膽子又壯了幾分。
「皮先生,開墓門吧。」灰二爺道。
「好。」皮先生點頭,而後如法炮製,取出羅盤,青銅陣筆,還有陣紙,自顧自推演。
可推演了一會,皮先生便皺起了眉頭,轉身問道:「先把『客人』接下來吧。」
灰二爺一愜,「是不是早了些?按約定,破了門,我們再去請,一同下墓。」
皮先生想了想,搖頭道:「這墓門比較棘手,要多費點功夫。而我們剛剛在上面殺了沈家的人,估計會有人來尋仇,時間寶貴,不能耽擱,否則容易生變故。你們去請人,我來破陣。」
灰二爺沉思片刻,點頭:「好。「耗子」給你留下。」
灰二爺指著那個身材矮瘦,手指粗長,在外面用雙手,捏碎了數位沈家修士頭顱的金丹說道。
盜墓賊下墓,為了避諱,都用「外號」,不說本名。
這「耗子」就是一個金丹盜墓賊的外號。
「不必,『耗子』和『石頭』你都帶著,這批客人來頭不小,你防著點。」皮先生道,「破陣我一人足矣。」
灰二爺也就沒說什麼。
皮先生是盜墓老手,還是秘傳的地陣師,修為或許不高,但在墓里,比他們待的時間還要久。
灰二爺知道,即便他們死了,皮先生都未必能死。
「好。」灰二爺點了點頭。
皮先生取出一張紙,畫了幾條線,標了方向,而後將圖紙遞給灰二爺。
灰二爺便帶著另兩個金丹,轉身離開了。
場間便只剩下了皮先生,墨畫,還有人事不省的沈慶生。
皮先生專心致志,破解著墓門上的陣法。
墨畫這次沒偷看了,他怕這皮先生又懷疑自己,因此只是將目光投在墓門上,觀察著墓門上的一些細微的痕跡,與此同時,心中仍舊疑惑不已。
「這墓到底是誰建的,裡面到底葬的到底是什麼人?」
「怎麼會是水獄門的傳承形制.」
「而且這墓門,似乎就是「獄門」,與水獄門的氣魄血瞳術暗合—--這裡面到底有著什麼關係墨畫眉頭越皺越緊。
如此思索片刻後,他忽而覺得周遭氣氛有些冷清,空氣安靜得可怕,就連青銅陣筆在紙上留下的細微的摩聲,也消失不見了。
墨畫一愜,四處打量了下,而後皺眉。
「奇怪,皮先生怎麼不見了——.」
墨畫正嘀咕著,偶然間一個轉身,便見到皮先生正站在他身後,臉色陰沉,握著匕首,正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捅向他的後心口。
墨畫嚇得臉都白了,當即腳下一軟,一個跟跎,摔倒在了地上。
而他這一跌倒,也剛好差之毫厘地避過了皮先生想殺他的,似乎還淬著毒的,鋒利的匕口。
皮先生神情古怪,「這小鬼,運氣還挺好——..」
墨畫卻驚嚇道:「前輩,您要做什麼?」
皮先生皮笑肉不笑,「你說呢?」
「我———」墨畫驚慌道,「你———你想殺我?」
「答對了,可惜沒什麼用。」皮先生漠然道,而後向前踏了一步,右手一遞,刺向墨畫的心口。
墨畫雙手雙腳,都被二品繚住,反抗不得,只能就地一滾,狼狽地躲掉了皮先生的這一殺招,與此同時,連忙開口道:
「前輩,你不是要我幫忙麼?你殺了我,我還怎麼幫你?」
「這沈家的公子可以替你去上供,有你沒你,都無所謂了。」
「一個怎麼夠,好歹多留一個備用———」墨畫道。
可皮先生不理他,一心要墨畫死,手中的匕首,寒光不斷,次次都捅向墨畫的命門,但墨畫次次都險之又險地避開了。
皮先生心中火氣漸大,也頓時明白了過來,冷笑道:「沒看出來,你這小子,倒練了一身好身法.
墨畫只顧逃命,並沒理他。
皮先生嘴角微微一笑,「不過,也到此為止了。」
墨畫心中一驚,剛想說什麼,卻覺得腳下一震,地氣流轉,有土石隆起,化作牢籠,瞬間將他困在了裡面。
是陣法。
儘管墨畫雙手雙腳,被繚捆住,但這皮先生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是提前預埋了陣法。
而且這個陣法,脫胎於地陣傳承,十分隱晦,尋常修士,哪怕尋常陣師,也根本察覺不到。
墨畫被陣法困住,臉色蒼白。
皮先生冷笑,「你再跑啊?」
墨畫像是一隻被困在陷阱里的小鹿,目光驚惶不安,一臉驚恐地問皮先生:
「前輩,你我無冤無仇,為什麼非要殺我不可?
見墨畫被他的陣法困住,再無生還的可能,皮先生淺淺一笑,緩緩走上前去,道:
「我這輩子,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修士,只一打眼,便知小友你不一般。」
「起初,我只當你天賦高,陣法悟性了得。但適才你指出了我陣法上的錯謬,這足以證明,你師承了得,陣道底蘊十分深厚。」
墨畫心虛道:「我是運氣好—————
皮先生搖頭,「這是陣法,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沒有運氣好的說法。陣法之道,即便有誰運氣好,那也是建立在實力的基礎上的。沒有實力,光有運氣,也一點用沒有。」
「我不會看錯,你是一個陣法天才。」皮先生語氣篤定。
「就算我是個陣法天才,」墨畫著急道,「那您也不用殺我啊—-您作為陣法前輩,不應該惜才麼?」
皮先生笑了,「小子,你昏了頭了?無親無故,你天賦再高,與我何干?」
「你不會真的幼稚到,就因為你天賦好,所以遇到的所有人,都會起惜才之心,向你傳授陣法?」
「這是修界,人心貪婪而自利,沒有誰會無緣無故對你好。」
「簡直太嫩了·.」
墨畫似乎被他戳破了心事,臉色更白,目光也有些「絕望」。
他這副可憐的模樣,皮先生看在眼裡,竟隱隱有了幾分隱之心。
如此俊秀的小少年,一個如此優秀的陣法苗子,今天就要死在自己手裡了。
「小子,臨死之前,我教你一件事,讓你死個明白。」
皮先生握著淬毒的匕首,一步步靠近墨畫,面色陰沉地笑道:
「作為陣師在修界行走,一定要記住:無論做什麼事,一行人中,最好只有一個陣師。」」
「而這個陣師,最好就是你自己。」
「你是唯一的陣師,別人不敢輕易滅你的口。」
「而因為你是唯一的陣師,只有你懂陣法,無論你做什麼,說什麼,是對,還是錯,都只有你一人知道。」
「你想殺人,想坑人,想黑吃黑,一切也都隨你的心意。」
「這是我數百年來,在修界摸爬滾打,與形形色色的修士共事,刀尖舔血,虎口奪食,總結出來的經驗。」
「你陣法太好了,我留你不得,因此你只能去死。『
「記住了,若有下輩子,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皮先生將靈力,注入匕首,匕首的鋒刃上,閃著陰綠而致命的光芒。
在墨畫恐懼絕望的目光中,皮先生一臉獰笑,輕車熟路地將匕首,刺進了這個陣法天才的胸口。
這套動作,他很熟練。
而抹殺陣法天才,也讓他這個見不得光的老陣師,有一種陰暗的快感。
可不過片刻,皮先生臉上的獰笑,忽而凝固了。
他的匕首,刺進了墨畫的胸口,但沒有血流出,流出的只是一團水霧。
而墨畫的臉上,也沒了驚恐,沒了絕望,反而還詭異地沖了皮先生笑了一下。
這一笑,頓時讓皮先生起了雞皮疙瘩。
「不好!」
皮先生瞪大雙眼,立馬轉身,可頭剛轉到一半,眼角便浮現出一絲火光。
這縷火光,與一般的火焰不同。
深沉,詭異,而且充斥著暴虐的靈力,只是隱隱散發出的威壓,就令皮先生毛骨悚然,
這是—什麼玩意—
皮先生還想掙扎一下,可這一剎那的時間,他根本沒機會做出任何反應,後背的灼痛感,已經傳來。
火焰在吞噬著他的血肉。
與此同時,一道和善的聲音傳來:「多謝前輩指點,一行人里,只能有一個陣師,我學會了。
皮先生心裡咯一跳。
那一瞬間,他只剩了最後一個念頭:
「媽的,翻船了。終日打雁,被啄了眼了———」
下一瞬,火焰炸開,洶湧肆虐,宛如一條凝結的火焰蛟龍,從皮先生的後背破開,焚盡他的內臟,蒸乾他的鮮血,一直貫穿整個胸口,在空中劃出一道血與火的火光,呼嘯而出。
小隕石術!
待火光泯滅,皮先生緩緩跪在地上,五臟六腑皆焚為灰燼,早已沒了一絲生機。
皮先生死了。
現在這一行人中,就只留下一個陣師了。
而這個陣師,自然就是墨畫了。
殺了皮先生後,墨畫轉頭看向一旁。
一旁的沈慶生,不知何時,已經醒來了,更不知看到了什麼,此時坐在地上,一臉驚恐與不可思議。
墨畫一臉漠然,沖他做了一個聲的動作,警告道:
「你什麼都沒看到,敢多嘴一句,就弄死你。』
沈慶生只覺一股寒意,湧上心頭,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中難以置信道:
「這個墨畫——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墨畫卻不理會他,而是在想辦法善後了。
思索片刻,墨畫將皮先生的儲物袋,還有他身上一些可能有用的東西,全都摸了下來,裝進了自己身上。
之後墨畫在附近找了一圈,終於在一個甬道處,找到了一個機關,這個機關,是用來殺人的,
整體是一個巨大的石碾,會將入墓之人,直接碾死。
進來的時候,皮先生察覺到來了這處機關,特意避開了。
但他現在死了,就避不過去了。
墨畫將皮先生的屍體拖來,放到了機關的卡槽上。
一瞬間,機關激活,卡槽猛然一震,將皮先生的屍體,震到半空。
遠處呼嘯聲響起,三枚火弩箭破空而至,力度極大,深深釘在皮先生的屍體身上,而後連同火弩箭,一起飛向通道盡頭。
盡頭是一個石碾,上下一合,直接將皮先生的屍體,碾成了肉餅,鮮血爆開,染紅了石碾。
墨畫連忙捂著眼睛,心中腹誹:
「這墓地也不知是誰設計的,太殘忍了——
殘忍到他都有些不太敢看。
不過,皮先生是盜墓賊,生前擾死者安寧,盜了那麼多墓,最後死在墓地的機關上,也算是善始善終了。
墨畫點了點頭,而後原路返回,來到了墓門前。
沈慶生看著墨畫的身影,宛如看著一隻魔鬼。
墨畫看了他一眼,沈慶生瞬間面無血色,抱頭蜷縮在了地上,不敢再看墨畫一眼。
墨畫這才滿意,而後重新帶上被他解開的二品繚,還細緻地將繚上的陣紋都補全了。
之後他盤腿坐下,開始翻看皮先生的儲物袋。
皮先生的儲物袋,他早就想弄到手了,只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就到手。
這也怪皮先生太小心眼,也太心急了。
墨畫搖了搖頭,繼續翻起這儲物袋來。
儲物袋裡,除了靈石,辟障丹,辟邪丹,辟穢丹,等下墓常用的丹藥外,大多都是陣師的傳承之物。
譬如羅盤,玉簡,陣書,陣圖等等————·
墨畫稍稍翻閱了一遍,心頭猛然一震。
這個皮先生,似乎是「地宗」的弟子———
他這身傳承,都得自於坤州的大宗門一一地宗。
「地宗·——.」
墨畫心中沉吟。
這個名字,他並不陌生,甚至他身上就有一副地宗秘傳的絕陣一品十一紋的厚土絕陣。
當年學厚土絕陣時,師父似乎跟他提起過,一些地宗的來歷。
地宗,是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
究竟有多大,師父他沒說,但以師父的眼界,都說這宗門「很大」,估計絕對是五品以上的宗門。
而坤州和乾州一樣,同樣是一個大州。
坤州土地更為肥沃,世家富庶至極。
坤州最大的宗門之一,其財力和底蘊,很可能比乾學州界的四大宗,來得更強大。
當然,地宗還有一個東西,墨畫印象很深很深。
就是那副,據說是地宗至寶,傳承上萬年,蘊藏著強大道蘊,珍貴無比,以至於遭道廷,
不得不一分為二的古老觀想圖《皇天后土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