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0章 看一眼
沈家自不必說,那是乾學州界的頂尖世家,四大宗世襲,是真正的龐然大物,他這個普普通通的金丹初期修土,在沈家面前,並不比蟻強多少。
至於墨畫,太虛門陣道魁首,金丹後期的真傳長老都給他倒茶,身份深不可測。
眼前這情況,真的是「神仙」打架,哪邊都得罪不起。
而他想袖手旁觀都不行。
他請墨公子吃飯,完了被人堵住了,眼看要動起手來,他若要站在一邊袖手旁觀,無異於是在「落井下石」。
以後別說抱大腿了,墨公子不想辦法弄死他就不錯了。
這位墨公子,看著是清秀可愛,和藹可親,但樊進不是傻子,不會真的以為,墨畫只是看起來這麼簡單。
人不可貌相。
築基中期,能力壓四大宗,奪得陣道魁首,並在太虛門內,與長老平坐喝茶的,豈能是一般人物?
「這他娘的———·該怎麼辦?」
那一瞬間,樊進心急得快從嗓子眼跳出去了。
而給他抉擇的時間並不多,雙方眼看著就要動手了。
他現在站出來,還能選個隊。若再遲一點,真的動起手來,他連選擇的機會都沒了。
樊進咬著牙關,心思急轉。
不出手相助,會得罪墨公子,沈家也不會記著自己的人情。
而出手相助,雖說會得罪沈家,但也討好了墨公子。
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總歸會得罪一方,那肯定還是選有好處的那個。
「媽的,不管了———」」
富貴險中求。
想要好處,就要擔風險,害怕擔風險,就別他媽想進步。
更何況,這位墨公子,是自己請過來的,他遇到別人挑畔,於情於理,自己都不能坐視不理。
樊進腿有點軟,但還是向前邁了一步,擋在了墨畫身前。
這一步邁出,他腳底有點虛浮,但心反而踏實了。
橫豎都是一刀,既然選了,就沒必要瞻前顧後了。
樊進冷著臉。
對面一個金丹就冷聲道:「樊典司,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了出風頭,得罪我們沈家?」
樊進一臉正色道:「你們有什麼恩怨我管不著,但這位公子,乃我道廷司的貴客,至少在孤山城裡,我道廷司有義務保他周全。」
他將「道廷司」搬出來了。
這樣一來,就不是他有意想跟沈家做對,而是道廷司職責所在,不得不站出來。
事後追究起來,至少明面上,不會怪罪到他。
名正則言順,在道廷司做事,有時候怎麼說話,比怎麼做事還要重要。
另一個沈家金丹冷笑,「你以為把道廷司搬出來,我們就會怕你?你最好...—」
「廢話什麼?」沈家公子皺眉,「動手。」
沈家兩個金丹一滯,拱手道:「是。」
沈家一行人中,其實也只有兩個金丹,剩下幾個都是築基,但在孤山城這等三品仙城,兩個金丹足以橫著走了。
墨畫這邊,除了兩個金丹,就只有他自己了。
算起來,沈家這邊人數占優。
更何況,他們的自的,是動手拿下墨畫,給沈家公子消氣。
而顧師傅和樊進,不敢對沈家公子下手,只能被動保護墨畫這個築基境的修士,先天就處於劣勢。
人數一多一少,局勢一攻一守。
情況十分不利。
這點顧師傅和樊進都清楚,因此臉色很難看。
此時,沈家兩個金丹,一個取出離火匕首,一個雙手化出陰綠色的鐵爪,眼看著就要衝墨畫殺去。
顧師傅面沉如水。
一旦交起手來,局面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住的了。
而且金丹靈力激盪,很容易傷到墨畫。
墨畫但凡稍微磕著碰著了一點,他都沒辦法向顧家,向太虛門交代,更別說,墨畫還是他們煉器行的大恩人了。
顧師傅心底有些焦急,便道:「等下!」
沈家兩個金丹動作微頓,看向顧師傅。
顧師傅沉聲道:「別怪我沒告訴你們,這位公子,可是太虛門嫡系,是得老祖傳過學,入了老祖法眼的,你們對他下手之前,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墨畫還有更大的名頭。
但顧師傅害怕人多耳雜,太引人注目,會惹得有心人惦記,所以只說了相對低調點的。
畢竟,陣道魁首隻有一個,太扎眼了。
而太虛門嫡系,雖地位不俗,但可以有好多。
墨畫的底細,在場眾人中,身為沈麟書「跟班」的沈家公子是知道的。
但沈家的兩位金丹不知道。
「太虛門嫡系」這幾個字一說出來,兩人當即眼皮一跳。
他們是沈家旁系,是普通金丹,需要為嫡系弟子賣命,才能在族中求個前程他們平時或許殺人如麻,但並不意味著,他們心裡沒點數,真的什麼人都敢殺。
尋常散修,殺之如雞狗。
一般家族弟子,殺了也便殺了。
世家旁支,宗門邊緣弟子,也可以殺,但手段要隱晦些,不能讓別人知道。
而真正的世家和宗門嫡系,除非真的有潑天富貴,有天大的機緣,否則他們絕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去對這些人下殺手。
太虛門,位列乾學州界八大門第三。
太虛門嫡系,這個份量,已經足夠重了。
更何況,這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顧師傅和樊典司的身份也不算低,當眾行兇,誅殺宗門嫡系,他們還真沒膽子做。
兩個沈家金丹皺著眉頭,不前,
沈家公子便不悅道:「怕什麼?殺了他,一切責任由我擔著。」
沈家兩個金丹,咬著牙關,心裡暗罵,你能擔個屁。
誅殺宗門嫡系,一旦事發,太虛門找上門來。
做公子的,自然有老祖,有真人護著,一番小懲大誡就過去了。
而他們這些打手,就只有一個下場,被推出去頂罪,承受太虛門的怒火。
這點沈家這兩個金丹豈會不清楚。
沈公子見兩個金丹畏首畏尾,不聽號令,自覺顏面掃地,心中惱怒至極,當即臉色便拉了下來,言語也就不客氣了。
「你們是旁支,吃的是本家的飯,遇到點事,便不前。信不信我告訴我爹,砸了你們一家的飯碗?」沈公子冷聲道。
兩個金丹聞言,當即心底發寒,繼而心生惕怒。
但他們沒辦法,眼看著沈公子臉色越來越難看,兩人知道他是真的生氣了,
當即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硬著頭皮出手。
金丹修為的氣息,洶湧澎湃,殺意凜然,
一人的匕首化出寒光,直奔墨畫的喉嚨。
另一人雙手化利而,直取墨畫的心脈。
顧師傅和樊進神情嚴肅,不敢有絲毫懈怠,一人長劍如風,一人揮起大錘,
與沈家兩個金丹,戰到了一處,想千方百計,護墨畫的周全。
狹小的酒樓,頓時木石紛飛,陣法震盪,牆壁寸寸碎裂。
沈家兩個金丹,明顯占據上風。
顧師傅和樊進左右支出,有些狼狽。
沈公子面帶譏笑,冷眼旁觀,可看了一會,他臉色一僵,心中又忍不住破口大罵。
眼前的戰鬥,看著激烈,但全都是金丹在動手,根本沒墨畫的事。
沈家的這兩個金丹修士,一個只管與那姓顧的煉器師交手,一個只顧著與那姓樊的典司過招,至於那個墨畫,他們碰都不敢碰!甚至招式之間,還會刻意避開墨畫,生怕傷著他。
表面上看著,是打得熱火朝天,但全是在磨洋工。
「這兩個廢物!」
「虧他們還是金丹,膽小如鼠!」
沈公子臉上浮出戾氣。
「到底是養的狗,看著兇狠,但真碰到硬茬,卻要小心思不敢咬人。」
好,既然狗不去咬,那自己這個「主人」,就不得不親自動手了。
沈公子右手一伸,靈光一閃,現出一柄性命相修,且已溫養了七八成火候的,華麗且名貴的長劍。
「一個築基後期,靈根低劣,血氣又弱的陣師罷了,算什麼東西————」
沈公子握著長劍,滿臉殺意,向墨畫走去。
他周身氣息渾厚,劍氣森然,顯然修的是上品功法,劍法的品階也位列上乘「不好!」顧師傅察覺到他的殺意,臉色一變,立馬一轉攻勢,對沈公子出手。
樊進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冒著得罪沈家的份,出手去攔沈公子。
但他們的招式,被沈家兩位金丹修士半途截住了。
他們二人沒敢對墨畫出手,本就逆了公子了。現在更不可能放任樊進二人,去壞了公子的好事。
而這片刻功夫,沈公子提著劍,已經走到了墨畫身前,將劍招催發到了極致。
劍光寒氣逼人,劍氣殺意肆虐。
而這所有殺機,全都死死鎖定著對面氣息屏弱,身形單薄的墨畫。
勝負顯而易見。
「小公子,快走!」顧師傅被沈家金丹拖著,救援不及,心急如焚。
「晚了,」沈公子長劍高舉,原本還算英俊的臉上,露出了恣睢而獰的神情。
「我這便廢了你,有眼無珠的東西——·..」
自始至終都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墨畫,此時才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沈公子一眼。
只看了這一眼。
一瞬間,殺豬般尖厲而悽慘的叫聲,便響徹整座膳樓。
沈公子長劍脫手,捂住雙眼,似是見著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渾身顫抖,如同一隻被烙鐵燙過的豬,在地上不停打滾。
這一變化,來得太過急促且突然。
正在交手的眾人,全部停了下來,證證地循聲望去,就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原本長劍在手,不可一世的沈公子,眨眼之間,便如喪家之犬般,惶恐失態,掙扎尖叫。
「公子!」
沈家兩位金丹大驚,立馬丟下對手,趕到沈公子身邊。
「公子,您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沈公子還在捂著雙眼,渾身顫慄不停,「我,我的眼睛,我看到了————
「好多血,有鬼,還有牢獄———」」
¥
「別,別殺我,別殺我———.
他發瘋了一般,還沉浸在某種恐懼的神魂心相中。
沈家兩位金丹心底發寒,不約而同看向墨畫,怒道:「你-——」」-到底對我們公子,做了什麼?」
墨畫輕哼一聲,不屑道:「我連手都沒動,能對他做什麼?」
沈家的金丹修士一愣。
適才的景象,他們看得清楚,是他們沈家的公子先動的手,而這太虛門的小公子,的確動都沒動一下,頂多就是抬了下眼皮。
這—·怎麼可能?
墨畫略一尋思,張口便推測道:
「你們公子,是不是修了什麼邪功?運氣出了岔子,遭了反噬,走火入魔了?」
「你——血口噴人!」」
沈家金丹神情怒,但這股怒意,多少有些色厲內茬。
他們心裡也知道,這些世家公子哥,養尊處優,玩得太花了,誰也不知他們背地裡,到底有沒有為了尋求刺激,修什麼違禁的功法。
此時聽墨畫這麼一說,再看著在地上翻滾,胡言亂語,狀若癲狂的沈家公子,這兩個沈家金丹,竟然覺得墨畫說得也很有道理,忍不住在心中懷疑:
「莫非慶公子,真的學了邪功,以至於經脈錯亂,走火入魔了?」
眾人正驚疑之間,忽而騷亂聲漸起。
似乎是這裡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周圍的修士,有不少人圍聚了過來。
顧師傅便靠近墨畫,低聲道:「墨公子,人多耳雜,早些回去為好。」
而見墨畫要走,沈家兩個金丹立馬道:「站住!你們不能走。」
「公子變成這幅模樣,你們要給個交代。」
「不錯!」
墨畫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漠然道:
「你們動手殺我,還要我給你們交代?真當我太虛門,殺不了你們?」
兩個沈家金丹,當即心頭一顫,後背發寒。
墨畫只是築基,但此時此刻,這副冷漠中掌人生死的氣度,卻讓他們這兩個金丹,心中隱隱生出畏懼。
若非是虛張聲勢,那就說明,眼前這個看似屏弱的小公子,真的有拿捏他們生死的背景和手段。
沈家的兩位金丹修士,當即有些手足無措。
恰在此時,人群中一陣騷動,片刻後又安靜了下來。
人流向兩側分開,一個手拿紙扇,面容斯文,氣度不凡的中年修士走了上來沈家兩位金丹一看,當即神色一振,紛紛拱手道:「修長老,您來得正好。」
中年修士皺眉,「怎麼回事?」
「起了點小衝突——」一個沈家金丹,走上前去,附耳說了幾句。
中年修士倔傲地點了點頭,目光從墨畫身上掃過。
初時目光一掃而過,他還不太在意,但片刻後,他微微一證,不由多盯著墨畫看了幾眼。
看著看著,他的瞳孔便漸漸睜大,滿臉不可思議,最後神情甚至變得有些.—.駭然。
「你————.」
中年修士嘴角都在顫抖,可他還是盡力壓抑住心中的驚悸,以看似平靜的語氣道:
「好·我知道了—.此事稍後再說·慶公子的安危要緊,先想辦法將他送回沈家·
中年修士吩咐道,但目光游離,全程不敢看墨畫一眼。
眾人面面相。
而這場鬧劇,也就這樣草草收場了。
沈家的人,護著沈家的公子,離開了膳樓。
被稱為「修長老」的中年修士,背對著墨畫,看似從容,但腳步匆匆地離開?
顧師傅和樊進對視了一眼,都覺這事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墨公子————」
「先回去吧。」墨畫看著那個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不敢看他的中年修士的背影,目光微凝,緩緩開口道。
「好。」
顧師傅和樊進點頭。
此地不宜久留。
這畢竟是沈家的膳樓,他們也不想墨畫再留在這裡,以免又生出什麼預料之外的事端。
三人就這樣出了膳樓,走向了與沈家相反的方向。
雙方漸行漸遠,期間也沒其他變故。
樊進一直將墨畫,送回顧家的煉器行,這才放心,拱手告辭:
「道廷司還有事,我便不打擾了。沈家勢大,請墨公子務必多多提防。」
墨畫點了點頭,輕聲道:「有勞樊典司了,典司的恩情,我記住了。」
樊進心中大喜,表面上還是謙遜道:
「舉手之勞罷了,公子言重了。以後公子但凡有事,儘管差遣,樊某一定盡力而為。」
墨畫笑了笑,拱手道:「好。」
樊進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了,笑著道了聲告辭,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樊進走後,顧師傅還是有些擔憂。
「小公子,要不,您早些啟程回太虛門?我怕·——」
顧師傅沒明說,墨畫心裡也有數。
他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好,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件事———
墨畫微頓,目光意味深長,「我得去見個人。
孤山城西北,一處堂皇的府邸前。
手拿摺扇,面容斯文的中年修士,對一個沈家弟子吩咐道:
「族裡的丹師看過了,慶公子似乎只是受了驚嚇,心生驚恐,估計沒什麼大礙。這件事,你早些去通報守行長老,畢竟他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宗門裡還有些事務,要回去處理,就不久留了。」
「是。」
中年修士吩咐完,便坐著馬車,離開了沈家府邸,而後沿著街道向南,徑直出了城門,向孤山外駛去。
馬車中,中年修士閉目養神,但他眉頭微皺,明顯有些心煩意亂。
周遭的荒涼山景,一一被拋在身後。
馬車離孤山城,也越來越遠。
如此行駛了半個時辰,途徑一處荒林,中年修士卻突然睜開雙眼。
他了片刻,深深嘆了口氣,無奈搖頭。
「停車。」
馬車停下,中年修士頓了片刻,還是下了車,對趕車的弟子吩咐道:「你在這裡等我。」
「是。」那弟子拱手道。
中年修士便孤身一人,進入了旁邊的荒林。
荒林孤野,香無人煙,枯黃的落葉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作響。
中年修士進了荒林,踩著落葉,一直向前走了大約百步距離,而後抬頭,便看到面前的樹上,坐著一個眉眼如畫,目光深邃的少年修土。
中年修士看著眼前的少年,拱手嘆道:「離山城外一別,許久不見了。」
墨畫點頭道:「是好久不見了。」
他目光深邃,端詳著眼前的修土。
而此人,正是那個跟雲少爺,還有枯瘦老者同行的中年修士。
當年在南嶽城,還有離州城外的破廟中,他都與自己有過一些交集。
只是,墨畫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會是沈家的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