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鍊氣修士,便可以神識外放;築基可神識御物;到了金丹,御物大成,修士御器御劍的威力,也會更上一籌。」
「而只有到了金丹後期,方可涉獵神魂出竅的法門。至羽化,才能真正掌握神魂出竅。」
「這是一般修士神念之力的進階……」
荀子賢道。
墨畫疑惑道:「可是,水閻……我遇到的那個罪修,他只有築基巔峰,就會瞳術了,那豈不是說他築基境,就掌握了神魂出竅之法?」
「所以我說,這是一般修士的情況,」荀子賢道,「築基修士,並非不能神魂出竅,而是本身神識不厚,出竅很危險。」
「他這個瞳術,若是針對一般修士還好,一旦碰到了精通神念殺伐的修士,瞬間就會落敗。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遇到其他邪祟,乃至某類不可知的存在,神魂甚至會有被吞噬的風險。」
「一旦命魂的七魄,被邪祟吞了一部分,修士輕則痴呆,重則瘋癲,乃至魂滅道銷都有可能。」
「神魂可比血肉和靈力金貴多了,輕易損耗不得。」
墨畫偷偷看了眼荀子賢,問道:「荀長老,您是金丹後期,學過『神魂出竅』了麼?」
荀子賢搖頭,「我沒學。」
墨畫一怔,十分意外,「您竟然沒學?」
他還以為,以荀子賢長老對神念之道感興趣的程度,怎麼說也都要自己試著學學看。
「老祖不讓。」荀子賢嘆道。
說完他又搖了搖頭,「不是不讓,是明令禁止。」
「太虛門所有長老,都不得修行『神魂出竅』的法門,這是老祖定下的嚴令。」
墨畫皺眉,小聲問道:「是因為……神念化劍?」
荀子賢目光一顫,凝視了墨畫一眼,「你是不是早就偷偷打聽過了?」
「打聽了一點點……」墨畫道。
「問出什麼來了麼?」荀子賢眉毛微挑。
「沒,」墨畫搖頭,「一點沒問出來,好像大家對此都諱莫如深,不願提及。」
荀子賢點頭,「這是自然,宗門已經定了規矩,將這門劍法被列為禁術,不允許弟子再修行了,長老們自然也不會再提及。當然,你打聽不到,還有另一個原因……」
「另一個原因?」
荀子賢頷首,看著墨畫道:「老祖針對你,特意叮囑過我們這些長老,不允許任何人,告訴你有關『神念化劍』的一個字……」
墨畫張了張嘴,吃驚道:
「老祖針對我,不至於吧……」
「你應該明白,」荀子賢抬眸看了眼墨畫,道,「你情況特殊,肉身靈根的資質一般,但神識天賦異稟,而且天資聰穎,好奇心也重,若是知道太虛門裡有一門名為『神念化劍』的劍法,肯定挖空心思地想去學……」
「這……」
墨畫根本否認不了。
他的確挖空心思想學。
荀子賢嘆了口氣,「老祖怕的就是這一點,這門劍訣,沒法學了。」
「為什麼?」墨畫忍不住問道。
荀子賢目光複雜,甚至帶著一些痛苦,「你去過後山麼?」
「後山?」
「太虛門的後山。」
墨畫一怔,搖了搖頭,「那是禁地吧,我沒去過。」
荀子賢微微頷首,「我以前去過一次……」
「後山之中,有一座『劍冢』,劍冢之中,埋著數不清的斷劍,也埋著數不清的……劍修的屍骨。」
荀子賢深深吸了口氣,語氣悲涼,「這些劍修,都是修了神念化劍的修士,是我太虛門的前輩。」
墨畫瞳孔一震。
「這便是原因……」荀子賢嘆道,「修了神念化劍,死得比別人快,越是天賦高的弟子,劍法學得越快,越容易英年早逝。」
「神魂出竅,化劍殺伐,遊走在生死之間。」
「強則強矣,但過剛易折,沒有轉圜的餘地。」
「神念之間,恐怖的殺機太多了……血肉靈力的強敵,有形可見。而神念上的敵人,越是強大,越是隱晦,有時候面對的,明明是可怕的強敵,而你卻一無所知。」
「因此,太虛門內能修到洞虛,成為老祖的前輩,寥寥無幾。」
「其他宗門,遇到天資驚艷的弟子,宗門往往會寄予期望,這樣的弟子,只要穩穩修行,將來便可獨當一面。」
「而我太虛門……」
荀子賢神情有些苦澀,「遇到天資好的弟子,反倒心生忐忑。」
「天資再驚艷,只要修神念化劍,就會面臨重重看不見的殺機,修行之道,步步荊棘,一旦受傷,命魂便會受損,輕則斷了道途,重則半途便夭折了……」
荀子賢十分痛心。
墨畫也神情感嘆。
難怪……
明明是高明無比的劍訣,但卻自束高閣,不再傳承下去了。
之前他有些猜測,料想這門劍訣,副作用肯定很大,所以宗門才不傳。
如今聽了荀長老有關神魂的解釋,他才真正明白這裡面的兇險。
別人練劍費劍,太虛門練劍費命。
劍斷了,還能再修。命魂傷了,想修也修不了。
而如今修界承平,世家子弟養尊處優,這門神念化劍,即便宗門想傳,估計也沒多少弟子敢學了。
「那我太虛門,不傳神念化劍,不學神魂出竅,豈不是就遠遠落後於其他宗門了?」墨畫又問道。
「落後這是自然,」荀子賢道,「不過也還好。」
「沒有神念化劍,還有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傳承,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在八大門裡混混還成,只不過必然是墊底了……」
「門內一些長老,包括幾位老祖,也在研究神念化劍的改良之法,不再單純依賴神魂,而是用另類的劍意,來增幅劍氣的殺伐之力。」
「若是研究成功了,也不失為一類,另闢蹊徑的上乘劍道傳承,只不過威力上,還是遠不及神念化劍罷了。」
「至於神魂出竅……」
荀子賢長老頓了下,又道:「這種法門,本就是異類,絕大多數修士,即便到了羽化,也不會特意去學『神魂出竅』的法門。」
墨畫有些不明白,「羽化也不學,因為危險麼?」
「是,」荀子賢頷首,「神念化劍,是神魂出竅並進行殺伐,異常危險。」
「單純神魂出竅,即便不用來殺伐,也不算安全。」
「畢竟若是神魂不強,神道知識匱乏,根本不知道,這天地四方,到底飄蕩著什麼妖魔鬼怪。一旦神魂出竅,給了這些邪祟可趁之機,那麻煩就大了。」
「羽化境修士,即便在大世家之中,也是頂樑柱了,一旦冒險神魂出竅,因此『中了邪』,將是巨大的損失。」
「此外,對尋常修士來說,神魂出竅也沒什麼大用。」
「修士殺伐也好,爭鬥也罷,講究『以強勝弱』,可神魂本就不可修,你的神魂,並不比別人強多少,出竅用來做什麼?」
「而神魂出竅,本身也是極其難修煉的法門。」
「這世間大多數修士,知道以肉身練武,橫行霸道,以靈力凝法,凌厲萬千,但卻很少有人,願意靜心內觀,琢磨自己神魂之上的東西……」
墨畫緩緩點頭。
荀子賢注視著墨畫,語重心長道:「老祖不讓宗門內的長老跟你說這些,是擔心你。但『堵不如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求知之心也重,若不弄明白,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既然如此,不如跟你說清楚此間的利害,你才知道如何抉擇。」
墨畫誠懇道:「謝謝長老。」
荀子賢擺擺手,忽而想起什麼,眉眼一挑,也誠懇道:
「我知道的都跟你說了,現在估計還不行,倘若以後,你修為再高點,閱歷再廣些,知道了一些更高深的神道學問,也別忘了告訴我……」
墨畫連連點頭,「嗯,一定!」
兩人聊得差不多了,墨畫便起身告辭。
童子將墨畫送到門口,看著墨畫遠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適才墨畫和荀子賢長老的交談,他零零碎碎聽了一些,但一句都沒聽懂。
「這位姓墨的大哥哥不知什麼來歷,竟這麼厲害,看著也沒比自己大多少,竟已然能跟學識淵博的子賢伯父,交流修道上的學問了……」
童子的眼中,不自覺地帶了些憧憬。
「書兒……」
室內傳來荀子賢長老的聲音。
童子這才回過神來,道:「長老,我來了。」而後又戀戀不捨地看了眼墨畫,轉身回到了長老居中。
而墨畫正全神貫注,想著「神魂出竅」的事,並未注意到,有一個小童子,一直偷偷摸摸地看著他。
就這樣,他一邊走,一邊想,一直回到了弟子居。
到了弟子居後,墨畫關好門窗,又取出水獄禁匣,開始琢磨起來。
水藍色的禁匣上面,血腥的獄圖森然可怖,有些猙獰。
這不是簡單的圖。
甚至,本身也不是簡單的瞳術,其內核是一種「神魂出竅」的法門。
而神魂出竅的法門,荀子賢長老也不會。
太虛門內,也禁止傳授神魂出竅的知識。
按照荀子賢長老的說法,一般修士,即便到了羽化,也不會特意去學神魂出竅。
但墨畫不同。
他現在已經可以確定,「神魂出竅」,就是「神念化劍」的先決法門。
若要神念化劍出鞘,就必須得先掌握神魂出竅。
至於神魂出竅的弊端,墨畫衡量過了,對自己而言,也不算太嚴重。
畢竟自己最強的就是神念。
水閻羅這種連陣師都不是的水匪,都能學一些神魂出竅的皮毛,自己豈有不學的道理。
可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學?
墨畫將水獄禁匣,擺在自己的面前,凝視著上面的道獄圖。
「依據荀子賢長老的說法,神魂有三魂七魄,若要出竅,那出竅的法門,必然也與『魂魄』有關。」
「任何圖案,都是一種象徵。」
「那這道獄圖,很可能指的不只是道獄,而是某種……與神魂有關的象徵?」
「八座監牢,八種刑罰,八個罪人……」
「八這個數,與三魂七魄,也對不上啊?」
墨畫皺眉。
他又仔細琢磨了下荀子賢長老說的話,忽而恍然大悟。
「人雖有三魂七魄,但天魂地魂,游離於體外,寄宿於天地,唯有命魂,留於自身。」
「人的體內實際上只有一魂七魄,加起來剛好是『八』個。」
「命魂之上,寄生七魄……」
墨畫又看了眼禁匣。
禁匣上的圖案中,八間牢獄,最大的一間居正中,其他七間,圍繞正中分布,以正中為中心。
正應了「命魂之上寄生七魄」的原理。
外圍七間牢獄,各有一把鎖,鎖上有鎖鏈,聯通在一起,匯聚到了正中間牢獄的大門之上。
七間牢獄的罪人,刑罰各不相同,但仔細甄別,發現都是中間大獄關押的罪人,他身上所受刑罰的一部分……
墨畫的思路,豁然開朗。
禁匣上的道獄圖,一獄七牢,與修士一魂七魄相契合,更像是一副神魂的「擬相圖」。
圖中呈現的,是修士的心相。
修士常年觀想此圖,將圖中罪人受刑的相狀,牢牢印在心中,形成「心相」,然後將此心相,刻入神魂。
這樣神魂,便會自帶刑獄的威嚴和煞氣。
刑獄主殺伐。
神魂蘊含「刑獄」之相,只要一出竅,便可對他人的神識,造成殺傷,使其驚懼,恐懼,乃至肝膽破碎而亡。
所以,水獄門的「養煞」,究其根本,其實是「養魂」。
通過維護道律,斬殺罪孽之人,修一身正氣和煞氣,以此融入神魂,令宵小畏懼。
但水閻羅不一樣,他不知道養魂,只知道「養煞」,甚至為了養煞,套用魔道的轉煞法訣,造大量殺孽。
這些煞,他只是單純養著還好。
若是真有哪一天,他修到了煞氣入魂的地步,那他濫殺無辜養出的這些「死煞」,恐怕會立刻暴亂,反噬他的神魂,讓他神智癲狂,生不如死。
墨畫心念一動。
他情不自禁就想出了不需要自己動手,就「坑死」水閻羅的辦法了……
墨畫目光微微明亮。
不過現在還沒找到水閻羅,暫時下不了手。
眼下還是先學瞳術。
墨畫根據自己總結出來的理論,開始著手試著修煉。
他靜心凝神,觀想禁匣上的道獄圖,將這些道獄圖,牢牢記在心裡,化作「心相」。
一開始,什麼都沒有發生。
圖還是圖,沒有異象。
墨畫的心境也不曾有絲毫變化。
但他並不氣餒。
任何法門,剛開始學都是艱難的,需要一步步摸索,一遍遍嘗試,一點點研究。
就像他學那些複雜艱深的陣法一樣,講究水滴石穿,從不是一蹴而就的。
墨畫天天學陣法,對這個過程很熟悉。
他將注意力凝練到極致,全身心都放在道獄圖上。
不知過了多久,墨畫心中一顫,神念終於有了反應。
寄宿於他識海的神識中,似乎產生了一種玄妙的變化,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自我覺醒」。
墨畫精神一振,開始聚精會神,追根溯源。
從外在的神識,一點點向內在感應,感應神識衍生的根源。
又不知過了多久,在經歷了一番飄渺難言的摸索後,墨畫心神一顫,終於溯源到了自己內心中的某種,歸屬於自己,但以往他一直沒意識到的存在——
「神魂」。
這種感覺,十分微妙。
墨畫「感應」到了自己的神魂。
就仿佛是,他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看到了那些蟄伏在內心最深處的「自我」。
而他的「神魂」,十分複雜。
其中有各種難以言明,清濁難辨的氣息,在彼此交織和浮沉,混混沌沌一片。
墨畫這才發現,自己似乎有些看不懂「自己」。
而感知到神魂之後,之後的過程對墨畫來說,反倒簡單了一些。
融「心相」於神魂。
墨畫開始將「道獄圖」之上,對罪人施加刑罰的「心相」,融到自己的神魂之中。
這種行為,有點像是在「重塑」自身的神魂意識。
融入的過程也很順利。
墨畫只覺神魂一顫,從內心湧出了一股「嫉惡如仇」的慾念,仿佛這世間所有的惡人,全部該死!
所有罪人,都應當打入道獄,嚴刑拷打,以殘酷的手段,折磨至死,如此方能抹消他們的罪孽……
這種認知,隨著道獄心相,仿佛刻在了他的神魂之中。
墨畫的目光,微微猙獰,眼底煞氣越來越重,整個人也瀰漫著一股「酷吏」的狠辣氣質。
「不對!」
墨畫心中立刻警醒。
他強行收束心神,平復情緒,避免這些刑獄的心相,繼續刻入自己的神魂之中。
隔絕了神魂的感知,斷絕了心相的融合,墨畫這才緩過來,目光重又清明,眼底的煞氣也盡數消弭。
墨畫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
「差點學歪了……」
自己在自己的神魂中,印入水獄門的刑獄「心相」,一旦成功,那這心相就等於深深刻在自己的神魂之中了。
儘管此後就能用水獄門的瞳術了,但墨畫琢磨了下,覺得這也並非自己想要的。
他根本不想養水獄門的「正煞」。
他雖一直告誡自己,自己是正道修士,要堂堂正正尋求大道,但也明白,這世間有些「正邪」,不是那麼好分清的。
有正就必有邪。
涇渭分明,追求極端的「正」,很可能反而走到「邪」路上去。
主要,這也不符合自己的氣質。
墨畫自己覺著,自己的人緣還是很好的。
就算不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但也算得上待人親切,與人和睦。
即便是一向孤僻的顧叔叔,嘴上雖不說什麼好話,但關鍵時刻,也還是挺關心自己的。
遇到危險,他還會將自己護在身後。
而師父也告訴過自己,要走輔助殺伐的路,要學會借力,要跟別人搞好關係。
既然如此,修一身煞氣,跟顧叔叔一樣,天天冷冰冰板著個臉,讓人敬而遠之,就不是什麼好事了。
再者說,自己是陣師,將來是要專心於陣法之道的。
一旦神魂中,被刻入了水獄門的「心相」,受其影響,估計以後就會只想著去殺妖修,邪修,魔修了,想著以萬般酷刑,將這些罪人折磨至死。
這樣一來,將來註定只能專注刑獄,走道廷司「典司」的路了。
這與墨畫對自己規劃不符。
所以,水獄門的正煞不能養,刑獄的心相不能融。
刑獄之法不能融,那還能融什麼?
墨畫皺眉,默默尋思了一遍,猛然一怔,喃喃道:「那就……融劍法?」
融神念化劍?!
具體怎麼融?
墨畫皺緊眉頭,凝神沉思,而後鬼使神差一般,驀然想起了一招劍訣的名字:
驚神劍!
墨畫的腦海中,浮現了一些景象和聲音。
這些是他當初自一片因果纏繞的迷霧中,斷斷續續,推演出來的。
「軒兒……」
「這門劍法,我本不該教你,但是我不想……我太虛門,斷了此門傳承……」
「你基礎已經牢固了,今日我便教你……」
「驚神式!」
……
墨畫心中一顫,忍不住自納子戒中,取出了那柄,得自血色漁村的斷劍。
這是他第一次,在太虛山門之內,取出這柄斷劍。